第30章 第 30 章

晏无师的轻功高绝,姿态潇洒,行动如风。虽不如天阔虹影来的轻灵飘逸,却也能做到踏雪无痕,不留踪迹。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玄都观,轻车熟路地往玉虚阁而去。晏无师站在墙壁上,向内望去,只见沈峤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宛如一尊慈眉善目的神像,让人想要将那一池春水搅乱,掀起万丈波澜。

晏无师兴致一起,立刻付诸行动,只见他手掌一翻,从远处摄来一团白雪,手指微转,蓬松的细雪在空中就被他压缩成了一个雪球,随手一挥,直奔沈峤而去。

每一位高手,在修行之时,都是极为敏感的,沈峤早已猜到来者是谁,但他却不想理会,上次晏无师咬他的事,他可还记着呢,更何况,他已经答应了崔不去,不再理会此人。以免又被他戏耍。

可惜,沈峤的想法晏无师并不在意。像扔雪球这种幼稚行为,他也是想到就做。

沈峤在即将被雪球糊脸时,终于睁开了双眼,他看着晏无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嘴角微不可查的撇了一下,拂袖一挥,一股真气将雪球弹了回去,还未接近对方周身三尺,便被晏无师的护体真气给震的粉碎。

一时间,漫天的细雪纷纷扬扬,在黄昏的余光下晶光闪闪,将晏无师那过分俊美的容颜,衬的越发耀眼。

眼见沈峤又要闭上眼睛不理自己,晏无师就知道,这人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晏无师面上毫无愧色,轻笑出声:“阿峤,今天本座来找你,可是有正事的,昆邪的最新动向,你要不要听啊。”声音里透着一股得意,让人无可奈何。

沈峤微不可查的一叹,话已至此,他也不能意气用事,遂邀请道:“晏宗主请进来说话罢。”

晏无师却没有进来的打算,反而在窗外伸出手,示意对方抓住。“阿峤,随我去个好地方,有场大戏要开演,可不要错过了。”

沈峤见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就知道拗不过这人,只好握住晏无师的手,借力翻出了玉虚殿。

谁知他刚一落地,晏无师便一指点在了沈峤的身上,他体内还有相见欢的余毒未清,本就功力不济,加上对晏无师毫无防备,轻松的被对方给制住了。

“晏宗主这是作甚?贫道都答应跟你走了。”沈峤试图和晏无师讲理,他并不担心自身安危,只气自己轻易着了人家的道,怕这人又不按常理出牌,捉弄自己。

晏无师将人打横抱起,对着怀中人不怀好意的一笑:“阿峤可以把你的门人弟子们都叫来,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家掌教是如何被本座掳走的。”

“你!”沈峤气极,这人的玩笑越来越过分了,若被其他弟子看到自己受制于人的模样,只怕会引起骚动,徒生事端。

沈峤被晏无师抱在怀里十分别扭,想让这人放他下来,总被他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了,晏无师仗着自己功力深厚,在玄都观内来去自如,巡逻弟子只感觉有劲风吹过,回头看时却无甚异常。

一路上,晏无师还特意指出了一些漏洞给他看:“阿峤,你这玄都观的守卫也太不济事了,幸好今日来的是我,若是碰上合欢宗的贼子来采花,该如何是好?”

沈峤无言以对,心说你堂堂一代宗师,天下前三的人物,世间哪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你,何必为难我这小小的玄都观呢。

尽管沈峤身体修长精瘦,可也是位成年男子,晏无师抱着他却轻若无物,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飞出了玄都观,没想到迎面就碰见了刚从山下回来的郁蔼。

玄都山 “天阔虹影”独步江湖,练到精深时,更可移形换影,达到咫尺天涯的境界,郁蔼虽然还没练到极致,却也相距不远。须知,轻功可从来不只是腿上功夫,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更需要良好的目力来辅助。

郁蔼一进入玄都观,就和晏无师擦身而过,对方的速度虽快,甚至已经化为了一道残影,可还是让郁蔼把一切映入眼底。

他先是惊讶于有高人在玄都观中来去自如,旋即醒悟过来,对方是魔君晏无师,正要恼怒这人的无礼行径,却发现,阿峤竟然被对方抱在怀中。他那么大的阿峤居然被人抱走了?!

郁蔼连忙去追晏无师,可是,天阔虹影虽然高明,浣月宗的轻功亦是非同凡响,再加上,两人实力相差悬殊,他勉强坠在对方身后,晏无师的身影还是一点点地消失不见了。

郁蔼气炸了:“无耻狂徒!”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返回玄都观,召集所有的长老和弟子,去浣月宗讨要一个说法,可想到两派正在合作,此事不宜公开,只能无能狂怒地发泄了一阵。

郁蔼放弃了继续上山,进了长安城,直奔边沿梅的府邸而去,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既然晏无师不做人事,他少不得要找边沿梅来切磋切磋。

沈峤在晏无师的怀中一直没出声,看着郁蔼被甩的不见踪影时,心中很是无奈。

在郁蔼追他们的时候,沈峤能够感觉到,晏无师在有意地控制速度,只是想让郁蔼体验一下无能为力的感觉。沈峤对这人的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性格,有了更深层的认知。

他都能想象出,郁蔼气急败坏的模样来,不知回去后要如何哄师弟开心。

沈峤对他这随时随地,逮个人就坑的习惯,也是服气了:“晏宗主净会给贫道找麻烦。”

“这怎么能说是麻烦呢,”晏无师开始了自己的狡辩:“适当的压力能使人更加勤奋,说不定明天回去,就能看到你家师弟苦练轻功的样子。”

这是什么鼓励人的方式,郁蔼已经很用功了好不好。

心中虽然腹诽,沈峤面上却不露分毫:“不知郁师弟哪里得罪了晏宗主,贫道替他赔个不是,还望晏宗主高抬贵手,别再戏弄他了。”

晏无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本座看在阿峤的面子上,帮忙调教一二,这怎么会是戏弄呢。”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意却是一丝不减,十足的气人,让人看了想要揍一顿。

沈峤知道自己说不过对方,只能闭口不言,任由晏无师带着自己穿梭于各种建筑间。

终于,他们来到了长安城的北郊,这里有一座寺庙。正门朱匾上有着“宝华寺”三字。

宝华寺是西魏时期的建筑,历史悠久,内部装饰并不奢华,透着一股庄严古朴的气息。庙里有几株老石楠,虽是初雪,但树冠结成的伞盖依旧茂盛,正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初冬之夜很是干冷,晏无师如清风挂树,无声无息的飘到了侧院的一节枝丫上。他并未放下怀中之人,反而把沈峤搂的更紧了一些,俨然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大号的汤婆子。

沈峤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这一路上,从未放弃冲开穴道。也不知道晏无师是否早有预谋,一到这里,他身上的穴道就解开了。

但他这会又不敢动了,沈峤能感觉到,这座庙里有一位宗师在。

沈峤略一思索,便知这人是谁,世间宗师屈指可数,而佛门之中,恰好有一位,正是周旋在各国间的雪印禅师。

沈峤此时内功虽弱,但境界还在,加上多年参悟天人之境,气息与天地浑然一体,让人难以察觉。至于晏无师,那就更不用说了,以他的修为,如果他不想,天下间还无人能找到他。

夜幕下的宝华寺里只有五人,被一堵墙隔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

晏无师悠闲地坐在树上,伸出手指在沈峤的唇上点了点,让他别说话,又指了指那面墙,示意他用心听。

沈峤谦谦君子,还是头一次听人墙角,虽然心中羞囧,但他还是认真地听着,脑中还能勾勒出个大致的情形来。

正院中,雪印三人并不在屋内,而是围坐在石桌边,饮着一壶无甚滋味的热茶。

昆邪体格威武雄壮,身穿毛皮大氅,往那一坐就跟黑熊一样,气势悍勇,让第一次见面的宇文赟暗呼吃不消。

他对雪印和尚直言来意:“沈峤来长安已经半月有余,一直毫无动静,定是在等我们出手,雪印大师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夺取圣物之事,将万无一失。

只要有了金花戒指,可汗便会赐我广袤之地,届时会有更多的北牧勇士,来聆听大师的佛理。”

现在距离应悔峰一战才过去数月,沈峤立即就认出这是昆邪的声音。

昆邪在中原待了五年,最初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想要找到朱阳策残卷和金花戒指,但在见识了华夏的大好河山之后,他的野心便渐渐地膨胀起来。

昆邪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他出身名门,又拜了狐鹿估为师,麾下精锐众多,更有上段文鸯的支持,两人很快就制定出了一个吞并中原各大门派的方案。就如同他的师尊狐鹿估,气势汹汹地横扫了大半个江湖,却遇上了沈峤和晏无师这两块铁板。

昆邪挑战沈峤,不仅是为了寻找金花戒指,更要在中原武林博得巨大的名望,玄都山这个天下第一道门,就是他选出来的踏脚石,只可惜他碰上了沈峤,各种手段齐出,都无法扭转败局,让他颜面尽失。

出云寺中晏无师横空出世,将《朱阳策》的《忘意卷》给毁了,雪印和尚又以没有收到东西为由,趁火打劫,索要更高的价格。最后,昆邪只能允许佛门在自己的领地内传教。

最近几年,可汗和下层的族人都信仰佛教,但大部分贵族,依旧是拜火教的信徒,比如昆邪和他的师父狐鹿估。他们有自己的交际圈,不会把佛教带入其中。

这次,为了换到金花戒指的下落,昆邪付出不小。在拜火教的内部,也有人开始借机排挤他了。

但凡事皆有利弊,昆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现在和雪印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随着他的封地不断扩张,佛门对北方草原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但自己同样获得了一位宗师级的打手。

只是昆邪料错了一点,雪印并不想放弃中原这块肥肉,如果他完全倒向北牧,就会面对儒、道两教的联手打压,华夏将再无他立足之地。

雪印大师拿起了石桌上的茶盏,轻饮了一口,缓缓道:“美阳县公与贫僧颇有几分交情,他母亲大寿,这几份面子还是要给的。苏府之事贫僧爱莫能助。

不过,左贤王放心,几天后就是清都公主的赏雪宴,沈峤已经回帖,确定参加。”他向着一直没出声的太子点头。

继续道:“届时,贫僧会亲自下场一试沈峤的深浅。”

雪印这一手,把民族之争转换成了道统之争,他助北牧拿下金花戒指是一回事,他打压道门是另外一回事。

雪印这种骑墙的行为,让昆邪很是不爽,无奈这人实力高强,他只能先忍下这口气,总有一天,他会让雪印吃下去的加倍吐出来。

昆邪心有计较,不再和雪印纠缠,看向了身旁的北周太子。

宇文赟长得很像周帝宇文邕,天庭饱满,双眼有神,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其父雄心壮志,唯有深埋着的狠厉暴虐,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来。

昆邪转动着眼珠说道:“最近几次宫里传来的消息似乎不太对,本王希望太子能安排我与皇后见上一面,有些事情本王要亲自确定。”

宇文赟多年来被他的父皇压制,心性早已开始扭曲,他喜欢和宇文邕唱反调,这几年与雪印和北牧暗通款曲,给周帝填了不少麻烦。

宇文赟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感情:“这事的风险可不小,帮助你,孤能有何好处。”

昆邪郑重其事的坐下保证:“我会让皇后在关键的时候支持你一把。”

昆邪的许诺只是空口白话,何况整个周国谁不知道,皇后只是一个被供起来的花瓶,手中的权利少的可怜,于宇文赟而言并没有多大助益,他直截了当的说道:

“皇后是北牧人,有些权利父皇并没有给她,她能做的太少了,并不值得孤冒险。”

宇文赟的话虽是事实,但昆邪早已准备了另一番说辞:

“宇文邕在时,皇后就只是皇后,一切权利都只能等着周帝的施舍,可等到皇后成为了太后,那还不是大权在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她的支持,能少你许多麻烦。”

昆邪脸带嘲讽,继续怂恿道:“太子若不先下手为强,等宇文邕查出泄密的人是你,届时太子被废,你要想想秦国扶苏的下场。”

乌云掩住了月色,天地间好像更黑暗了。

宇文赟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道:“见面之事孤会安排,你等消息吧。”

两人的谈话,虽然隔着一道墙壁,但沈峤还是听到了,初闻有人要对付自己,他心中没有半点波动,沈峤自信,就算只有五成功力,雪印也奈何不了他。

后来,昆邪和宇文赟的对话,才让沈峤白了脸色,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国太子,心思既不在治天下,也不在安天下上,一心只想与自己的父皇对着干,迫不及待的想要登上皇位,不惜弑父杀君,甚至引狼入室。

沈峤无法想象,上位者的一己之私,要用多少的人命来填补。

“阿峤想什么这么入神?”沈峤的耳畔传来了晏无师的声音,是束音成线。

沈峤抬眼看去,只见月光透过云层,映入眼帘的是晏无师嘴角的嘲讽,眼前之人活的潇洒肆意,任性自我。比起那些阴谋奸宄之辈,更为可敬。甚至,他以前那些可恶的行为,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晏无师一边听着三人的对话,一边观察着沈峤。

这人的心思全在他的脸上,十分好懂,知道有人要试探他,他神色坚定,像是一头初次冒险的小鹿,清润的眼中写满了跃跃欲试。

在得知宇文赟和昆邪的谋划后,一向平和的面容,首现冷冽之色。晏无师嘲讽的笑了,他和宇文邕素不相识,哪来那么多的同仇敌忾。

直到看见原本还蹙眉的沈峤忽然对他笑了,这笑容让见惯了各色美人的晏无师也微微一怔,只见沈峤眉目舒展,如琼花绽放,明若清风,不染一丝尘埃。

红尘种种如外物,因缘片片不沾身。

沈峤明白这世上固然有像昆邪和宇文赟这种毫无底线之人,也有如晏无师这种,会把将嚣张狂妄,肆意洒脱刻在骨子里的人,不能因为遇上坏人,就耿耿于怀。也许他今后会遭受很多苦难,但他仍就想要保护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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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