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见他冷静下来了,便安抚道:“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慢慢说吧。”
任隐颌首低眉坐到了椅子上,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霍西京虽然被抓住了,但合欢宗还在,要是桑景行他们再派人来,我们小门小户的也抵挡不住,只有把小女送到您的身边,才能保得周全。沈掌教就发发善心收下她吧。”
说着还把怀中的小女孩往沈峤这边推了推 ,这小孩只有七岁左右,神情懵懵懂懂,好似才刚开始知事的样子,生的倒是白嫩可爱,没有一般小孩常见的婴儿肥,娇小玲珑。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明白了任隐的想法后,沈峤很是为难,他此去长安必是要经过一番龙争虎斗,并不如何安全。任雪的年纪还这么小,又是女孩子,他也不方便看护。
她不像是崔不去那样有能力自理,况且沈峤如今也都有赖浣月宗的门人照顾,自然不能越俎代庖的答应下来。
沈峤斟酌着说辞,他一直以来都不擅长拒绝别人:“贫道这次去长安确实有要事需处理,如今我也是客居在浣月宗,实在是无法做主的。”
任隐以为沈峤这是在推脱,搬出了自己想了一夜的说辞:“昨晚霍西京是在我府外被擒住的,万一桑景行想要为徒弟报仇,他不敢去找您,肯定会来报复我们的,求沈掌教救救我们一家人吧。”话里话外都是沈峤昨夜抓人的行为连累了他们。
听了这话,沈峤也觉得在处理这件事上,自己没有考虑周全,可他先前说的也不是假话,自己身边跟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确实多有不便,而且北牧做事不讲究,在和他们发生冲突和战斗时,未必不会对这孩子下手。
沈峤在思考要如何保护任隐一家的安全,就听廊下传来了一声冷哼,“本座抓人还需要特地避开你家是吗?还是说阿峤昨夜不该救你,是我们多管闲事,妨碍你们苟且偷生了。”
晏无师从院中走来,分明没有什么举动,霸道的气势却压得任隐动弹不得,浑身颤抖冒着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为奴为婢,说的好听,堂堂玄都紫府的掌教,正派魁首,缺人照顾吗,脸这么大的人本座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一开始就站在回廊处,浣月宗是他的地方,有什么事管家自然也是先通知他的。
这事晏无师本不欲管,任隐想要攀附上玄都山的心思很明显,以沈峤的聪慧一定也能看明白,不过明知是坑也要往里跳,他这是遇见了圣人不成。晏无师心中嘲讽,说出的话也阴阳怪气的:
“崔不去也就罢了,那小子也算是个人才,怎么沈掌教现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了。他想要祸水东引,你也由着他,玄都山开的怕不是道观,而是寺庙吧,谁都能进的。”
沈峤头一次被人这么教训,心中升起了几分委屈,任隐不是个聪明人,对方的意图他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不会责怪,更能体谅对方的难处,苦笑着为其解释:“他也是为了保护家人吧。”
晏无师见沈峤如此天真,他免不了要为祁凤阁教教这徒弟:“你如此行事,只会让这种人得寸进尺,他如果真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就该舍弃在义州的家业,趁着霍西京被抓时赶紧逃跑,隐性埋名的生活几年,过了这阵风头,合欢宗也不会死盯着他不放。只是他贪婪地什么都想要。才想到把你也拖下水。”
沈峤叹息:“晏宗主教训的是。”这话虽然说的十分无情凉薄,但他也无法反驳这其中的道理。
晏无师见沈峤乖觉的认了错,转头对半天没出声的任隐冷冷道:“滚吧。”
当他的盘算被揭穿时,任隐就被吓得浑身无力,一直瘫坐着,现在得了魔君发话,立刻颤巍巍的站起来,不敢多待,领着任雪磕磕绊绊的往外走。
晏无师对蝼蚁一向不感兴趣,只是当这个小孩路过他时,余光一撇,脑中灵光闪现,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晏无师淡淡道:“站住。”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
他一步踏出,整个人瞬间到了任雪的身前,一只手隔空抬起了小孩的脸,仔细端详,不仅正着看,还捏着头向左向右的移动,得亏晏无师对于真气的掌控力强,不然一时失手,这小脑瓜怕不是会像小西瓜一样被捏碎。小任雪从进来后便一声没吭,此时被捏的疼了,才敢抽噎几下。
沈峤看着晏无师的动作,自然不会认为他突然与桑景行惺惺相惜,有了什么共同爱好,只以为他发现了新的线索,眼见小孩吃痛,有心制止:“晏宗主可是有什么发现。”
晏无师抬起头看看沈峤,又看了看手中的任雪,怒极反笑:“是有些发现,不过和你无关,你就不必管了。这事本座自有分寸。”让管家把任氏父女请出了别院,晏无师便往关押霍西京的地方而去。
他方才发现,从侧面看任雪,她的脸部轮廓竟和沈峤的侧颜十分相似。
都说第一印象最深刻,不管沈峤现在如何好看,对方在他心里还带着十年前的影子,虽说与现在相差不大,就是更加高挑了一些,脸上也少了些婴儿肥,看上去多了几分端庄秀丽,少了几分乖巧可爱。
正是少了的这几分,让晏无师看出沈峤与任雪的相似之处来。难不成桑景行的猎物都是照着沈峤找的。这么多年都没放弃,还玩起了代替品的戏码,平白让人恶心。
沈峤于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对手,尽管这人择善固执,行事往往让他看不惯,他都一一容忍了,只为了对方在武道上的各种奇思妙想。
而桑景行那条败犬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意淫他晏无师的对手,真是在找死。
晏无师杀气腾腾的来到了霍西京的关押之地,这人已往鬼气森森的形象早已不在,四肢瘫软的被绑在木架上,脸上的□□也被人撕了下去,露出了一张中年大叔脸,其实霍西京与晏无师相比也只是小上几岁而已。
晏无师走到他身前,此人脑袋低垂,看上去正因心神耗尽而昏迷不醒。嫌弃他身上脏,晏无师隔空用真气把他震醒,在霍西京浑浑噩噩的时候直接上了魔音摄心。
这是魔门中人最常用的手段,三宗弟子皆会,不过就算是同一种武功,也会因为修炼之人不同而有所倾向。
合欢宗的人通常都有一副好相貌,这武功他们用起来常常搭配着媚术,使中术者淫邪之念顿起,尤其是在临敌对战时使用,能扰乱对方的心智,须知高手过招,分心的后果就是落败。
但这种用法并不是毫无缺点,对上心志坚定之人,或修炼儒、道、释这种增益神魂功法之人,效果就会事倍功半。
魔音摄心在晏无师这里却不是用来勾人**的,他拿深厚的元功作为支撑,用于动荡受术者的心神,以这种方式来操控他人。如此用法更加霸道,就连沈峤这样的道门宗师在状态不好的情况下也会中招。
不过这样的方法在战斗中却不适用,比此招攻击力强的招式有许多,而且交战的人总是忽远忽近,位置频频改变。晏无师自持风度也不会扯着嗓子开喊,所以魔音摄心在浣月宗这种自诩雅正的门派里是专门用来逼供的。
而要说最能发挥这套武功威力的,还是要首推法镜宗,他们完全舍弃了控制人的这部分效用,与音攻之术相结合,可激荡对手的护体真气,制造漏洞从而达到破甲的效果,对敌时履立奇功,实是玩出了自己的艺术。
这就可以看出魔门底蕴不比三教来的浅,创始者更是不下于圣人祖师的奇才。
“桑景行这几年有什么新的癖好,说。”霍西京早被之前审讯之人折磨的心力交瘁,现在对上晏无师这种魔门宗师,自然无法抵抗,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全都招了:“师尊这些年还是喜欢那些十岁左右的小孩,最好能带着些清冷禁欲的感觉,还喜欢目光澄澈干净的。
为了这个,师尊近几年和元宗主都不太来往了。有一次我听到他们二人吵架,元宗主说我师尊有了念念不忘之人,不敢一亲芳泽却弄来一堆替身,是个银样蜡枪头。”
晏无师的眼中带着丝丝杀气,侧身看了看站在窗外偷听的崔不去,没说什么而是继续逼问着:“桑景行和元秀秀吵架,你好像很开心。”
霍西京已然开始七窍流血,嘴上哆嗦着却还要回答耳边传来的问题。“师尊最疼爱···就是我,要是能把···元秀秀一派逐出合欢宗,那我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晏无师哂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志气的。”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也没了继续在这浪费时间的心思,只对下人吩咐道:“处理了吧。”
从屋子里出来,看着崔不去面色阴沉的站在窗边,晏无师并没有多做停留,直接无视了他,前者也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想法,这二人唯一的联系就是沈峤,如今他不在这里,两人之间便无话可说。
崔不去听了霍西京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桑景行是在觊觎沈峤,心中想要弄死他的想法无比强烈,只是对方的武功太高,晏无师又不是他能设计的,无法借刀杀人,这事还需慢慢谋划。
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沈峤的住处。崔不去抬手轻轻敲门。几息过后沈峤就在里面拉开了门,把他请了进去。
沈峤带他走到矮榻前,两人相对而坐,崔不去按照习惯先把手放在桌子上,沈峤默契的上手诊脉,良久才道:“你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喘鸣和心疾只要保养得宜,日后必不会再犯,我给你的药你需坚持服用,他有固本培元的作用,可以延长你的寿数。”
“多谢沈道长这些天的悉心照料。”崔不去只说了一句表示感谢的话,他很清楚,沈峤对他的心意远不是几句感谢就可以回报的,沈峤不在乎他人报答与否,他却不会无动于衷。
像崔不去这样的人,他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不择手段,但实际上他心中的底线十分之高。骄傲的心让他欠了别人的一定会偿还。
“不去今后有什么打算,可要跟我去长安?”晏无师不在,沈峤觉得现在是个谈正事的时机,就想把自己的想法跟崔不去说说,不过在说之前也要问问对方的打算。
崔不去看着沈峤,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不是约好的,沈道长要带我去查清谭府的真相吗。现在是有了什么变故吗?”
沈峤坦率的将自己忧虑的情况讲了出来:“贫道此去长安危险重重,你的身体刚有起色,我怕你会再受到伤害。不去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我处理了长安的事情再回来找你。”
“沈道长是怕????牵连到我吗。”沈峤的意思崔不去听明白了,这还真是处处为他人着想,让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沈峤希望崔不去能正视这趟旅程的风险,解释道:“北牧的手段阴险毒辣,让人防不胜防,只怕你跟在我身边,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不瞒道长,在我接到范耘的书信之前,就是想要到北周国都去找找机会的,虽然生命短暂,我却不甘平凡,北周不光是沈道长和晏宗主看好之地,崔某也觉得当今天下,能够一统中原的只会在周国。”
听见崔不去的回答,沈峤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不去既然也想去长安,虽然唐突,可有件事贫道早就想和你说了,你可按照自己的心意回答我,不必勉强。”
“请讲。”见沈峤态度郑重,崔不去也正襟聆听。
“相处日久,对于不去的性情贫道甚为欣赏,所以想要代师收徒,不知你意下如何。”这就是沈峤的温柔,先问了崔不去今后的打算,如果对方另有去处,也不会让他为难。
虽然一开始沈峤是想收崔不去作为徒弟的,但对这人了解的越深,就越能明白他心中的骄傲和善良。崔不去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有信心,自诩不弱于任何人,所谓达者为师,天下间能为他解惑者少之又少。
还有那专克亲近之人的命理之说,崔不去一直以来都很信命,因为他的命途是如此的坎坷波折,就像是上天故意为之,但他却从来都不认命,他就是要争着一口气,崔不去从来都有天命在己的豪气。不过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连累别人的事情他不想做,所以一直以来都尽量避免与他人建立亲近的关系。
“沈道长是想要我拜入玄都山?”崔不去觉得这事不靠谱,玄都紫府走的是道家清静无为的路子,就凭他这生命不止,搞事不息的心态,恐怕是非常不合适的。
“并不是玄都山,而是茅山上清派。”沈峤开始为崔不去讲起要为陶弘景寻找衣钵传人的事情。“我知你心有傲骨,因而不敢让你称师,不过我见你在阵法一道上很有天赋,上清派所传的正是道家阵法一脉,想必很适合你。”
陶弘景这种传奇人物崔不去肯定听说过,这是有记载以来的飞升第一人,就连祁凤阁这种光环加身的人物与之相比也稍逊半筹,能拜这人为师,就连他也很动心,最妙的是陶弘景飞升了,这命理还能向仙人出手不成。
“怪不得晏宗主说沈道长不缺朱阳策,原来你和陶弘景还有如此渊源,可我并不能习武,恐怕无法传承陶真人的衣钵吧。”崔不去激动过后就冷静下来了,这衣钵传人主要传得肯定不是阵法而是武功,毕竟都是江湖人,没有武功怎么能算得上是江湖门派。
沈峤安抚的笑道:“关于这点我已有了一些想法,你可以先修习天一生水,慢慢的修复身体,至于你要学的武功,我想和晏宗主商讨一下,也许会有转机。”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崔不去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缘,爽快道:“承蒙沈掌教看中,能拜陶真人为师是在下的荣幸。”
沈峤面露温和之色,看着崔不去就想在看自己的弟弟:“到长安之后我再给你补上拜师仪式。”师傅交托的事情终于完成了,以崔不去的品性,相信师傅也会满意的。“不去以后可以称我师兄,不习惯的话叫我阿峤也是可以的。”
崔不去见沈峤目光柔和的看着他,阵阵暖流涌入心间:“那我就称你阿峤吧,晏宗主这样亲近的唤你时,我也是很羡慕的。”
“会很亲近吗,可能是习惯吧,我小时候就见过晏宗主,那时起他就这么称呼我了。”沈峤觉得他和晏宗主前世应该就是朋友,对于这个称呼是否真的太过亲近,他并不介意,郁蔼师弟和袁英师弟都会在私下里称他阿峤,就连五娘也会在无人时叫他阿峤师兄。
见沈峤并未往其他的地方想,崔不去也没再说下去,他总觉得晏无师对沈峤的态度很特别。现在他只能警醒些,他还未及冠就要为已经而立的师兄操心,真是劳碌命。再看看沈峤和他相差仿佛的脸,也许自己才是哥哥,崔不去笑着想。
“还有一件事,师傅当年留下了许多产业,都是茅山派剩下的,其中有些是关于世家利益的,这部分我也不太懂,还有在原来的梁国,现在的陈国境内也有一些产业。再就是茅山旧址上清观,以及山下的金矿开采权,这些都需要你来处理。
我不太会打理庶务,所以这些一直都是封存着的,以后要辛苦你了。”沈峤微笑着拍了拍崔不去的肩膀以示鼓励,看着窗外的阳光暖暖微醺,清风微凉令人神清气爽,他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崔不去无语······虽然他确实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但也不需要突然扔给他这么大的工作量,谢谢!尽管突然暴富,但是心情这么微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