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沈峤接到资料,越看秀眉皱得越紧,良久之后他把纸张放到矮几上,笃定道:“这人我杀过。”

晏无师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热闹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沈峤所谓的机缘他大致猜到了几分,可是还有许多说不清的部分,就不知是何种外力介入了。

崔不去坐在一旁,不明白这二人在打什么机锋,这资料他也看了,想要杀霍西京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管这人所犯的恶行有多罄竹难书,他始终是一位一流高手,武功不弱,与未突破前的玉生烟相比也是不相上下,义州城内,除了沈峤和晏无师,无人能确保一定可以杀了这厮。

当然,谁都知道晏无师对弱鸡不感兴趣,没人指望他能出手。

还有一点霍西京经常更换脸皮,就算迎面碰见了,也不一定能把人认出来。

这些问题沈峤也想到了:“一品狂刀任隐住处在哪里,总是能查到的,贫道可以守在那里,霍西京总会找上门的。”

“阿峤不要忘了这次来长安的目的,小女孩你要救,霍西京你也要杀,金花戒指的事情可也不能再拖了。”晏无师见沈峤左右为难,笑容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崔不去也在一旁提醒道:“沈道长,晏宗主的位置别人不知道,同为魔门的合欢宗一定会有所留意的,只要晏宗主一日在义州城内,霍西京恐怕是不敢露面的。”自从晏无师杀了崔由妄之后,合欢宗的人就时刻注意着前者的大致位置,以免路走窄了不知不觉间惹到了杀神。

要沈峤见死不救是不可能,但金花戒指也关系重大,如果落入北牧人的手中,塞外南侵更会如虎添翼,到时中原武林和黎民百姓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且一旦段文鸯和昆邪出手抢夺,秦双含和她的家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北牧人操守和下线之低,沈峤也算是见识过了。

他看看晏无师又看看崔不去,自己虽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可眼前不是有两个聪明人吗。

晏无师上身微倾,以手托腮,眉眼含笑,语中带着淡淡的诱惑之意:“既然不能守株待兔,那就引蛇出洞吧。明日本座就让人做出离开的假象,到时候阿峤你就换下这一身道袍,反正霍西京并不认识你,以阿峤的美貌,还怕他不上钩。”

崔不去则不希望沈峤受委屈,说出了另一个方法:“这里是周国境内,霍西京行动总还是会受到几分限制的,我知道几个合欢宗的联系方式,可以试试。”

沈峤想了想决定采用晏无师的办法,他要速战速决,早日解决霍西京,便能早日到达长安。

竖日,来时的两辆马车又离开了别院,驶向了长安的方向,相信如果有人在关注着浣月宗的动向,便能知道魔君已经离去的消息了。

沈峤早起就换上了管家为他准备的衣服,正是时下世家弟子中最流行的服饰,一身月青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处都用银丝绣着飞霜纹,腰间系着杏白色的暗纹玉带,配上圆领广袖,整个人显得既潇洒又飘逸,正是时下最追求的魏晋之风。

沈峤本就有种温润清透的感觉,平时一身道门掌教的打扮把这种感觉给生生的压住了,现在换上这身装扮,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晏无师看着沈峤亭亭玉立的样子,也觉得颇为养眼,亲自拿起一旁的玉冠,扣在他的发间:“阿峤这是决定牺牲色相了?”

“贫道又不是女子,哪有色相可言。”沈峤对晏无师的调侃无动于衷,虽然这张脸为他招惹了些许麻烦,师尊还为此创出了一门遮掩的秘法,但打从心底,他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姿色可言,道家修的本就是出世超脱之道。

之所以会对合欢宗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自己的灵光与道胎相合的缘故。

初秋之夜,风凉气清。沈峤独自一人走在去任隐住处的路上,速度不快不慢,带着几分世家贵公子的闲适。

远处晏无师也不远不近的跟着,与以往引人注目的打扮不同,他此时身披一件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款同色的幂笠,全身的气势收敛到了极致,行走间脚步轻轻,街面上的粉尘都未被惊动,如同幽灵一般。

为了看一出精彩的大戏,晏无师也是煞费苦心了。

霍西京这几天一直盯着浣月宗别院所在的那片区域,他是不敢靠的太近,以免被晏无师给发现了,今天早上,两辆马车从琼华区驶出,他亲眼看到的,那排场气势,应该是宗主无疑了。

合欢宗一直都知道浣月宗是支持北周宇文邕的,晏无师出关必会去国都长安与宇文帝见上一面,二人过了这么久还没会面,反倒是有些异常了。

确定了魔君的离去,霍西京今晚就打算动手,他听说任隐在四处延揽帮手,不过这些人都惧怕合欢宗的势力,因此没人敢掺和进来。

霍西京脚运轻功,在房顶上跳来跳去,向着燕归区飞去。任隐在义州城里也是一名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可以住在城里较为繁华的区域。

这种地方酒楼食肆是最多的,他毫不避讳来往的人群,几步就飞出了数里远。

月光下他看见了一道月青色的身影,从后面望去,就知道这是一位身材不错的年轻郎君,霍西京在上空掠过,习惯性的又回望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让他生生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再没有了去找任家小娘子的念头。

这是一个好货色,只要把他送到师尊桑景行的面前,自己就能得到数不尽的奖赏,从此他在合欢宗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多年来他备受桑景行的宠爱,就是因为他奉承的好,这点霍西京心里非常清楚,他精通易容术,自然对人脸的识别比其他人更加清晰,他早就发现,桑景行的爱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皮肤一定要盈润白皙,脸的轮廓一定要精致小巧,眉目须得清澈灵秀,气质要温润中带着几分仙气,清透中带着丝丝禁欲。照着这个方向寻找,他每次上供的美人都能让师尊满意。

霍西京脚上发力轻踩屋檐,回身落在了青衣公子的身前,一边打量一边赞叹,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小郎君真是生的好样貌,这脸皮简直是天人之姿,要是再换上一身道袍,师尊一定会喜欢。”

他并不怕对方能逃脱他的掌控,眼前这人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任何兵器,十指纤纤,看着就不像练过武的样子,加上沈峤特意加重步伐,一时之间霍西京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猎人。

沈峤远远的就感觉到有人在房屋之间腾挪,他并不能确定这人的身份,怕打草惊蛇他只能维持着散步的状态,等着霍西京来自投罗网。

这人从上空落下挡在他身前,一开口,沈峤知道鱼已经上钩了。合欢宗的人说话有一个特点,话题总是围绕着长相样貌,白茸如此,这人也如此。

沈峤并没有和霍西京废话的打算,为了伪装今天他并没有戴着山河同悲剑,好在手上的功夫他也是练过的。

起手就是点雪决,沈峤创此功法虽然是为了制盐,但也不是说这门武功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霍西京以为十拿九稳的猎物突然动手反抗,他心中惊诧抬手去挡,真气交接间顿感一阵酥麻,好像是被雷劈中了的一种感觉,却又没有那么强力。“你是任隐请来的帮手吧,想要逞英雄,你这可是在自投罗网。”

虽然察觉事情不对,霍西京心中却并不惧怕,这些年栽在他手上的顶尖高手也不是没有,再说他身后有桑景行这位宗师做靠山,在江湖上混的都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面对霍西京的威胁,沈峤容色淡淡,只是手上的攻势愈加猛烈,指尖蓝白电弧闪动,一击接着一击把霍西京的手电的都有些麻木了。

麻痹的感觉并不好受,霍西京知道自己是碰上硬茬子了。他握手成爪向着沈峤的脸上抓来,爪中的诡谲阴气逼得沈峤开始运起轻功躲避。

这一动起来战局便开始向着他倾斜而来,只见沈峤转雷为风,举手投足尽带锋锐之意,招无形迹却把霍西京的护身真气割得七零八落。

霍西京见情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也运起了天渊十六步,一边躲避沈峤的攻击,一边急催体内真气,爪中乌光闪现凌厉非常,显然这是运用了某种恶毒的法门,沈峤可不敢让这乌光近身。

两人的气劲虽然在不停地相互冲击着,胜负却是僵持住了。不得不说魔门中人都不能小看,几乎人人皆有几张底牌。

正常来说,霍西京绝不是沈峤的对手,就算他状态不好,空有宗师的境界,没有宗师的功力,也不应该和霍西京僵持住,可是沈峤常年用剑,一身的武道修为多系于剑上,如今手无寸铁,打的自然是束手束脚。

心知继续下去对自己毫无益处,对正在看戏的晏无师他并没有抱持任何的希望。沈峤手上攻势一变,不再是风雷交织,而是既快且准,把霍西京的每一次攻击都化消于无,有时还会令霍西京的招式反噬己身。

远处的晏无师看到这种情况,轻笑了一声:“竟然与狐鹿估走的是相似的套路。”说罢他终于迈步向着战圈走来。

霍西京越打越心惊,只因对方不再顾忌自己手上的毒气,每次攻击都看着轻灵飘逸,却是威力绝伦,捏、掐、锁、拿与先前招式大为不同,八招之后,霍西京就被沈峤给震断了四肢经脉,此时他倒在地上,嘴里不住的喊痛。

正好此时晏无师也走到了沈峤的身边,摘下头上的幂笠,扔到一旁,唇边带着笑意:“阿峤手上的功夫竟然也不错,真是让本座长见识了。”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话,竟让晏无师说出了几分暧昧的感觉。

沈峤不明白晏无师话中的含义,一本正经的感叹道:“魔门的武功确实高深,还以为凭借着点雪决就能拿下霍西京。”

晏无师嗤笑了一声:“你那点雪决只能算的上是半套武功,虽有内功走向,意境也臻至上乘,可惜并无配套招式,自然吃亏。”

这点就要夸奖晏无师的春水指法了,心法、招式、意境一样不缺,更兼威力巨大,灵活多变。很难想到这是一位刚刚及冠的青年创出来的武学,令祁凤阁都赞叹不已:“不是谁都像晏宗主一样天纵奇才的。”

沈峤的夸奖他欣然接下了,“你后来用的擒拿手,也是你自创的?”这种武功晏无师只在二十年前狐鹿估的身上看过。

“《天山折梅手》并非我所创,我当初也是看见狐鹿估的《神火百炼》才拿来作参考的,虽然修习了却并不精深,毕竟贫道还是练剑的。”其他武功于他而言只是作为拓宽眼界之用,沈峤大多时间都是在参悟剑道,从祁凤阁把山河同悲剑传于他,几乎片刻不离身。

晏无师哂笑:“也对,你是祁凤阁的徒弟,怎会创出和他手下败将一样的武功。”

沈峤:“······”狐鹿估也没惹你啊,何必连死人都不放过,隔空嘲讽。

霍西京虽然受了重伤,却并没有昏过去,当他看到晏无师出现时心中大骇,面容失色,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球钻地缝里,最好让对方看都看不见他。

晏无师当年屠戮魔门三宗的时候,他就已经拜入合欢宗了,虽然他当时实力不济,没能对上晏无师,可对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以至于和晏无师在同一城里时,他压根不敢露头。

当霍西京听到两人的对话,就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与他交手的竟是在江湖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玄都山掌教。

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大发了,师尊恐怕也保不住自己了,当年祁凤阁的一剑,让桑景行至今也不敢踏进玄都山的范围内。

如今沈峤亲自捉拿自己,恐怕是有必杀他的决心了。当即求饶道:“沈掌教饶命,晏宗主饶命啊,看在我师尊的面子上,就放过小徒吧。”

对着霍西京,沈峤少见的动了杀意:“你也知道痛是何滋味,那些被你活活剥去脸皮的人,你可曾饶过他们。”说完便不再理会倒在地上的人,加害者的求饶永远无法让人释怀。

二人先行回到别院,霍西京就由暗处跟着的手下带回去,沈峤虽然要杀他,也明白这人在合欢宗里地位不低,也许知道一些独家情报,正好浣月宗有专门的人手,不需严刑逼供,直接魔音摄心招呼上就可以。

第二天,沈峤换上熟悉的道袍,听管家说一品狂刀任隐前来拜访。他从后院来到了待客的前厅,看到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站在一旁等人。

任隐的绰号虽然是一品狂刀,但他的武功只能算得上是二流水准,要不然也不会被一个霍西京给难住,打不过总还是能带着家人逃跑的。

以他这武力水准,放眼江湖上,也不能说是很差,只是比不过那些有传承的门派世家,任隐为人仗义,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年过四十就打下偌大的家业,有娇妻美眷,有儿有女,日子过得快活又顺遂。

但自从家中小女儿被合欢宗给看上,日子就开始过不下去了,先前来往的朋友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的避开他们,妻子成天哭闹,舍不得这个老来女,那些小妾们却都暗暗鼓动他,让他舍了女儿保全家平安,自己的孩子他当然是心疼的,可是全家的命他也要顾及。

合欢宗是什么地方任隐怎会不知道,要是进了那里一辈子就毁了,看着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愁的头发都花白了。

就在几天前,天天在他们府外徘徊的霍西京突然就不见了,隔天出门打听,他在守城门的侍卫里还有几个朋友,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消息倒是灵通,那人告诉他,有大人物来了义城,霍西京最近不敢出来,让他趁现在赶紧跑。

任隐却知道他们是跑不掉的,迟早都会被抓到,倒不如求求这个大人物,也许能有转机。

昨天晚上府门外的打斗声他也听见了,就是没敢出去,之后两人说得内容他也是听地清清楚楚,知道这二位的身份,任隐想了一宿,霍西京虽然被擒,可是合欢宗还处在那呢,要是对方再派人来他一样保不住自己的家人。

再说霍西京是在他府门外被擒住的,合欢宗一定会迁怒他们这家人,不如把小女儿给送出去,既能祸水东引,也能保全女儿。玄都紫府作为正派魁首,再如何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拜见沈掌教,在下任隐,”任隐见到来人,头也没敢抬,连忙躬身行礼,又按着身边的小女孩也行了一礼“这是在下的小女儿,任雪。”

“不必多礼,不知先生为何前来?”沈峤从没和任隐打过交道,对方找上门来只可能是为了霍西京一事,只是人已经被他擒下,可看这人脸上惶恐之色不减,不知又出何事了。

任隐听见沈峤的问题,心一横就跪了下来,“请沈掌教把小女带走吧,为奴为婢都好。在下求您了。”说完就要把头磕下去,沈峤见状连忙抬手虚扶,任隐这头顿时就磕不下去了。

他此时心中大骇,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什么是宗师,他还是听说过的,对方露的这一手,是他有生之年都无法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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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