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履闻言立刻拉下脸来,冷冷道:“沈掌教果然能者多劳,你既然如此疼惜师弟,那就代他走一趟,今日未时三刻,萧某在溧阳楼恭候大驾,沈掌教若肯赏光,我就给你面子任他们自生自灭。”
沈峤还未回答,崔不去突然从后边拉住他的手:“阿峤!”
沈峤寻声回头,两人四目相对,后者对他摇头,眼底是止不住的担忧。
“不要去!”
崔不去话未出口,但他相信沈峤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不会因为崔咏、崔琳便对其余人等见死不救,但让他为了这群陌生人陷阿峤入险境是万万不能的。
人有亲疏远近,他不是圣人,自然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平安喜乐。
沈峤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他安抚一笑,回身对萧履沉声说:“一言为定!”
萧履拱手:“沈掌教高义,您放心,萧某虽不是好人,但绝对说话算话!”
说罢他目光在二人交握的双手停留片刻,转身便出了崔府,所行之处,众人纷纷避让。
等萧履彻底不见踪影,人群中又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一人说:“这人看着彬彬有礼,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之前说下蛊的是他我还半信半疑,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今天算是见识了!”
有人起了头,自然有人接话:“人心隔肚皮,有些人看着光风霁月,暗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平日里碰上那些长得好看的人,要尤其小心!”这话说的意有所指,有不少人都在偷瞄沈峤,若说好看,沈峤绝对是他们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崔不去这会正不高兴呢,闻言冷哼:“怎么,蛊还没解就想着过河拆桥?这番作态,当真不要命了吗?”
有些人以为自己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却被当事人看在眼里,还被当面点出,一时间脸色青白交加。
崔咏狠狠瞪了崔琳一眼,恨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者讪讪向崔珮身后躲去。
沈峤不欲掺和崔府家事,绕开那些想要套近乎的人,欲带崔不去回客院,熟料却被崔咏叫住:“沈掌教,别忙着走,老朽有事相询!”
沈峤回身:“我以为我们已无话可说!”
崔咏被崔珮扶着,颤颤巍巍的走向沈峤,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气音:“你我之间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我要找的是他!”崔咏用手指向崔不去。
沈峤脸色微变,瞬间挡在崔不去身前,后者却松开他的手:“阿峤,让我自己来!”
崔不去从沈峤身后走出,抬眼对上崔咏:“你找我有事?”
崔咏向来自持身份,这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说话,那眉眼间的不屈让他生出似曾相识之感。随即崔咏狠狠皱起眉来,居然不用敬称,无礼至极!
“萧履方才说是你告诉晏宗主随侯珠的所在,是也不是!”
崔不去双手环胸,眉梢挑起:“是!”
崔咏怒声质问:“随侯珠藏在崔府百年,只有历任家主知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莫非玄都山和浣月宗联合,连别人的家底都要查看吗?”
崔不去的眉梢挑的更高了:“不必意有所指,我会知道随侯珠的下落,只是因为我亲眼见过。”
崔咏:“没想到沈掌教的师弟,陶弘景的传人,学的竟是偷鸡摸狗的手段,崔府小门小户自是拦不住某些梁上君子,崔郎君手段高明,以后怕不是连皇宫大内也能自由出入吧!”
这一番指控不可谓不重,这要是解释不清,以后道门的弟子恐怕没脸混江湖了,弄不好就会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崔咏不愧是崔家的顶梁柱,老而弥坚,句句带坑。
面对远处那些闲言闲语,崔不去忽然笑了,放下环胸的双臂,不再做出防备之姿,他眼神放空似在回忆往昔:“七年前崔珮游学入川蜀,中了瘴气,回来之后你用随侯珠为他驱除瘴气,就在东苑书房里,你不记得了?”
崔咏豁然转头去看崔珮,后者一脸无措,连连摇头解释道:“父亲,我从没和人说过。”
崔不去摇着头,啧啧两声:“看他干什么,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时在场明明有三个人,你却当最后一人不存在,真不知该说你目空一切好呢,还是有眼无珠好呢?”
“你你……你是……是” 崔咏推开崔珮,向前几步走到崔不去身前,死死盯着那张脸,瞳孔不停颤抖。
崔不去配合着低下头来,一个人没完全张开,一个人年老萎缩,两人明明相差仿佛,崔不去却能做出俯视之态来,他在崔咏耳边低声道:“不怪你忘了,毕竟我当时又傻又呆,谁会在乎一个心智有缺的稚儿呢?”
“你是崔阶?”崔咏生生从嗓中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崔珮、崔琳听到俱是脸色大变,前者喜中掺忧,后者忧中带惧,惧中带恨。
崔不去拉起沈峤的手,浅浅一笑:“那是谁?我不认识!”说罢,便往客院走。
崔咏在后面语无伦次地高喊:“你是来报仇的,别忘了,你也是崔家人,萧履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有没有个长幼尊卑?”
崔不去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长幼尊卑,凭你也配?”他回首冷笑,说:“奉劝你一句,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也说我是来报仇的,也许我该感谢萧履,这蛊来的真及时,省得脏了我的手!”
崔咏脸色难看,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睁睁看着崔不去和沈峤相携而去,范元白趁着无人在意,绕开人群,小跑着追在后面,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众人围观了一场大戏,虽然并没有完全看懂,却也明白了个大概,这位名动天下的崔不去竟是出自博陵崔氏,看样子两者之间还颇有些龌龊,世家阴私正是时下之人最爱看的热闹,崔不去眼瞅着有才有能,背景雄厚,在周帝面前说得上话,前途一片光明,正是世家最喜欢的弟子,现在却闹得反目成仇,真是太好了。
崔咏行事不地道,招致萧履报复,场上几乎都是受他牵连之人,他们对崔家早有怨言,欺软怕硬人之常情,相比萧履那个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的疯子,崔咏就成了软的不能再软的软柿子。
眼瞅着崔家四口都脸色难看,还不时有人上前去阴阳怪气,言道以崔不去之能,以后定能光耀门楣,只不知是哪家的门楣了?
崔咏面上阴成了猪肝色,他撑着崔珮的手,一步一步走回后堂,明明衣衫整洁,背影却说不出的狼狈。
等看不见崔家四口的身影时,人群中传来嗤嗤的笑声,一传十十传百,就连那些下人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声音传入后堂,崔咏当即一口血喷出,连身形都委顿了几分,他随手抓起茶杯砸向崔琳,后者没躲开,被滚烫的茶水烫的嗷嗷叫。
一群哈哈大笑的人里,唯有元三思格格不入,面色铁青,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被崔不去耍得团团转,白费了两天时间还丢了不少脸。这件事他必须要找萧履商谈。
元三思悄悄退出人群,慢慢不见了踪影。
“沈道尊、崔郎君你们把我忘了,等等我啊。”范元白从后面追来,气喘吁吁。
“是我大意了,幸好范郎君没事。”沈峤一阵后怕,不知何故,范元白的存在感一天比一天低,稍不注意连他都会把对方忘了,看来是他最近疏忽了武道,以至于卡在天人之境迟迟不能寸进。
范元白连连摆手:“没事的沈道尊,卢峰和阮海楼今日不在,区区几个昆仑奴,还不是我的对手。”
说起这事沈峤眼中闪过一丝愁绪,是对晏无师,也是对高长恭的,他看崔不去精神还好,有心转移话题,便问:“昨天晏宗主收走的那封信,你可曾看了?”
以往传来的消息都会由边沿梅和崔不去过一遍,只有极重要的事才会交到他和晏无师手里,所以沈峤想知道什么就会问崔不去,在他心里崔师弟要比晏无师和郁蔼靠谱,因为他从来都冷静又自持。
可惜这次沈峤要失望了,崔不去想起昨晚有人在他耳边吹气,耳朵不禁发烧,他捋了捋耳边鬓发,让它们遮得更严实些,才一本正经的说:“昨晚凤霄捣乱,那些信件我并没有看完,只能猜出个大概。”
范元白见崔不去脸不红气不喘,能把调、戏说成捣乱,当真佩服不已。
沈峤不疑有他,和崔不去谈起正事来:“晏宗主曾和我说,和氏璧若在高纬手中,城破之日便会被献给周帝,是以他并不着急,但这次他却出手了,想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让他不得不在伤势未好的情况下就出手抢夺,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事态紧急,他为何不让我出手,萧履城府深沉,由他来对付不是更好吗?”
“晏宗主心思难测,也许有其他考量。”为了不让沈峤伤神,崔不去只能昧着良心为晏无师说些好话:“我听元三思说,因为不知名原因,和氏璧一直向南而行,如今已进博陵郡了,想来这便是晏宗主出手的原因,如今齐国并无宗师高手,晏宗主威名远播,说不定不用动手,就能震慑住所有人,再不济还有凤霄呢。”
沈峤沉默半晌,才道:“晏宗主纵横江湖多年,确实轮不到我来操心,只是我总用股不详之感,师尊说这是修道日深自然而然生出的玄妙感应,只不知会应在何事之上?”
他这话反倒激起崔不去的逆反之心,他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就把晏无师这扯后腿的抛下,阿峤你用天越萍踪平推出去,看看何人敢拦。”
沈峤被他这话逗得轻笑出声:“真要这么做,以后谁还敢让我登门。”
说笑过后,沈峤安排崔不去和范元白留在客院,借着地利他布了几个简易迷阵。
自临王府崔不去剑杀虞丽起,他的武功就开始慢慢进入正轨。崔不去的体弱之症虽然已经被他医好,但身体经过多年磨损,不是一时半刻补得回来的。
习武之人炼精化气,体内精力不足,真气累积自然缓慢,好在崔不去主修神识,神识之剑令人防不胜防,总算让他有了些自保之力,如今他每天只有一击的机会,离以万剑布阵的理想还遥遥无期,他和范元白可说是半斤八两,说不上谁更弱。
好在他阵法早已青出于蓝,沈峤在外面布阵,他在里面布阵,层层叠加,终于让此地变得不那么像纸糊的了。
一切安排妥当,沈峤估算一下时间,便出发去溧阳楼。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做什么都要找个靠山,溧阳楼作为博陵郡最大的酒楼,背后站着的却不是博陵崔氏,而是范阳卢氏。
这些世家都有自视甚高的毛病,只喜欢在舒适区里生存,对圈外人嗤之以鼻,其中一些极端的,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老话说得好,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自从中原四分五裂以来,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前赴后继,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帝也成了高危职业,死法千奇百怪。
皇位易主太快,朝令夕改,如何能让人尊重起来,如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这样的老牌世家,认为无论皇朝如何更替总是需要人才的,如此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崔咏就算中了蛊毒,心中也并不如何惊慌,因为他觉得自己可找兰陵萧氏谈条件,这样一来顶多舍出去些利益,并不会伤筋动骨。
直到他见了萧履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崔咏这才急了,缓过气之后,他立刻招来崔琳的妻子,卢氏。让她通知娘家,把人盯紧了,毕竟溧阳楼是可是卢氏的产业。
沈峤这次与萧履会面,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但当事人全都不在意,视其他人于无物。
溧阳楼建的十分华贵精美,房檐上有丝带飘舞,一眼望去多了几分脂粉气。
萧履临窗而坐,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行人,那细嫩的脖子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他知道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就脱离正常人的行列,但他不在意,这一刻他只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
这种感觉在他视线里出现一道白色身影便戛然而止!
萧履豁然起身:“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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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10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