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03章

崔不去之前被元三思的虚情假意给恶心到了,不想沈峤跟他一起糟心,直接越过元三思只字不提。

沈峤看出他心中有事,却更尊重崔不去本身的意愿,见他不想说,也默契的没去提,把心思都放在手上薄薄的一页纸上。

为了能传递更多消息,浣月宗用的纸极为讲究,薄如蝉翼,轻若无物,上面却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字清晰,笔画分明,阅读起来并不累人。

沈峤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也不禁叹气:“陈国内乱死伤了不少人,哪怕与北周伐齐相比也不成多让了。”

他手上这页纸记录的是陈国消息,当初柳敬言拉拢他不成,便把沈峤的医术传得神乎其神,就是要利用他引走萧履。

此举正好戳了崔不去的肺管子,后者反手就给了陈国两巴掌,当真是照脸抽,他先帮王谢两族撤离陈国,南方朝庭霎时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崔不去又暗中联系张丽华,顺着晏无师的布置,交出了《合欢经》下卷,让张丽华得到了快速吞噬人体内生气的办法。

终于,在汝嫣克惠回朝的前一天,陈叔宝被张丽华吸干生气,成了个活死人,每天面目扭曲地躺在床上,却连眼皮都睁不开。柳敬言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叔宝病倒的事立刻被有心人得知,各地藩王早就蠢蠢欲动,这下他们更没了顾忌,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纷纷起兵造反。

汝嫣克惠舟车劳顿,还有伤在身,一回到陈国就要面临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只是外出公干几个月,最得意的弟子就跑了,连带着与谢湘交好的展子虔也不见了踪影。

陈叔宝倒在床上熬日子,他束手无策,只能拖着伤体到处平叛,天南山上他们劳师动众的围杀晏无师,后者不光没死,还抄了他的老家,汝嫣克惠一口血哽在喉头,好悬没噎死。

如今范耘死了,和氏璧丢了,大好局势被晏无师逆风翻盘,汝嫣克惠悔得肠子都青了。柳敬言忙着追捕张丽华分身乏术,朝廷大小事务全靠他一人撑持。

这件事里,唯有张丽华是获利者,她收获了大量生气,以此为根基有了自保之力,她很清醒,知道陈国大厦将倾,且覆巢之下无完卵,早就开始筹谋后路,有武功傍身,哪怕做不了宠妃,她也可以改头换面远遁江湖,即便不入流,也比手无缚鸡之力强。

凭借崔不去留下的渠道,张丽华现在托庇在**帮里,任凭柳敬言在外面如何搜寻,就是查无此人,大笔金钱撒出去,又不需要时时刻刻揣摩圣意,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有盼头了,她连儿子都不想要了。

无怪乎晏无师收人的标准是八面玲珑,一页纸上寥寥数语,硬是把汝嫣克惠得焦头烂额,张丽华的滋润快活,写得入木三分,有对比、有反衬,就连后者出宫之后养了几个面首,姓谁名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让人不禁怀疑作者是不是躲在人家床底下偷窥了。

沈峤看完之后,并不觉得如何解气,只叹世事无常,如范耘、柳敬言、元秀秀之流,无一不是心思机敏,胸有城府之人,却都机关算尽,终成虚妄。

晏无师素来喜欢逗沈峤,这次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方才凤霄捣乱,崔不去并没有看完纸上内容,此刻也不知道他因何反常。但只要晏无师不缠着阿峤,一切都好说。

比如现在,崔不去宽慰沈峤:“只要周国能伐齐灭陈,一统华夏,中原百姓就能迎来休养生息的时间。”

沈峤闻言脸色稍霁,凤霄在一旁看的牙疼。

他忽然挥了挥手中纸,歪头看着崔不去:“没想到萧履和你还有此等渊源,这范耘,倒还真是个人物,门下弟子各个不是善茬,还一个比一个坑。”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崔不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强调说:“范耘不是我师傅,我们只是同行者。不过他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只可惜选错了路。”

凤霄不以为意:“范耘再怎么厉害,不仍死在了天南山。”他把头偏向另一边:“晏宗主,你和范耘交过手,觉得此人如何?”

晏无师慢条斯理的折起纸,自然而然地收进袖口,三人见了都没做声,只听他说:“范耘各方面都不算顶尖,却都称得上精通,若不搞君君臣臣那一套,假以时日未尝不是一个人物。但他自困愁城,闹了个不上不下,一事无成,咎由自取罢了。”

晏无师素来恃才傲物,逢人便带了三分嘲讽,范耘能的他这一句评价,已经是因为后者在天南山设计的阵法,给他造成了不少阻碍,若无朱阳玉,晏无师恐怕真要被困死在里面。

沈峤:“范耘游说三方围杀你,足见其手段不凡,萧履只会比他更难缠。”

天南山上的机关布置,一定需要在短时间里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柳敬言,高纬甚至尔伏可汗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范耘能协调三方,调度诸多武林高手,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简单。

而萧履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发展出云海十三楼来,不仅让范耘对他信任有加,还把他引荐给柳敬言,此人城府又是何等深沉。

四人围在一起分析天下局势,范元白蹲在角落里,竖着耳朵全程偷听,越听越觉得浣月宗和玄都山能屹立江湖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碧霞宗和他们一比,格局小得像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户。

范元白感激四人的庇护和慷慨,他相信这段经历,能改变他的人生,乃至整个碧霞宗的命运。

范元白陷入感动里不可自拔,当他回过神时,看到晏宗主又在调戏沈掌教,凤郎君也在围着崔郎君转,这群人正经谈话的时间有一刻钟吗?难道这就是功成名就的秘诀?

只见,沈掌教听说晏宗主明天要单独行动,一脸担忧地叮嘱:“萧履还在暗处虎视眈眈,你一人出去我不放心,带上凤郎君吧,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情,我不会过问,你也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魔君有何可担心的?难道沈掌教这话是反着说的?范元白不明所以,却看着凤郎君借机向崔郎君卖乖,还趁沈掌教没注意时,在后者脸上亲了一下,等沈掌教回身去看,还一脸纯良的装无辜。

范元白收回自己的脑袋,默默缩在屏风后,他面上紧绷,却浑身发抖,只觉得一扇从未有过的大门正向他缓缓开启,也许这就是他和大佬们的差距,修道者果然还是需要道侣的!师傅你有机会了!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没中蛊的人自然可以安心睡觉,崔家却在崔咏醒后又聚集到书房里。

崔咏还是坐在上首,却没了往日里的威严,他现在身体虚弱,全靠孙大夫的药在支撑,整个人堆缩在楠木椅上,面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甚至让人瘆得慌。

他一言不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其余人也都像他一样面色沉重,连向来不省心的崔琳也安静如鸡地坐在那里,静待崔咏发作。

最后还是崔珮担心父亲,出言问道:“父亲,今天下午有人暗示我们崔府得罪了萧履,这才引起他的报复,不知我们与萧履可有宿怨?”

崔咏沉吟片刻,才道:“事到如今,也该让你们知道了,”他环视一圈说:“当初送去多宝阁的随侯珠是假的,谁能想到萧履横插一脚,他会用蛊毒,想来是东西一到手,他就发现不对了,这才引来报复。”

萧履名不见经传,又没有魔君的威势,吃到嘴里的东西谁也不能吐出来,崔咏不可能放弃那五十万两,萧履用那么多钱,却买到了一个赝品,难怪如此生气。

崔珮不可置信:“父亲那可是魔君啊,您怎敢糊弄他?”

他多年游学在外,虽然圈子不同,但以浣月宗对北周朝堂的影响力,晏无师的行事风格他也有所耳闻,合欢宗凶名赫赫到人憎狗厌的地步,落到晏无师手里被杀的只剩一个空架子。从没听说有人在惹了魔君后,还能全身而退的。

崔珝和崔琳没他想的那么多,二人急于摆脱痛苦折磨,低声哀求:“父亲,孩儿疼的厉害,您先把随侯珠拿出来吧,什么事都等解毒之后再说。”

崔咏厉色道:“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看着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只得把事情摊开来说:“前日诗会,有人暗中潜入,把随侯珠偷走了。”

“啊?!”崔琳失望惊呼。

崔咏瞪的他不敢出声,才没好气道:“就算东西没丢,我们也不能用,这次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我们若拿出随侯珠解毒,岂不证实崔家骗人之举,这个人丢下去,崔家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崔珝忽然问:“父亲,您说随侯珠会是谁拿的?是萧履,还是浣月宗?”

崔咏沉吟半晌,没有得出答案 :“都有可能,随侯珠是浣月宗先提出来的,他们应该是最需要随侯珠之人,而萧履,东西若到他手里,知道我们束手无策,难保不会下毒对付我们。四郎,明天找机会带沈峤来见我。记得避开晏宗主。”

崔珮点头应下,而后又迟疑的问:“父亲,您是要?”

崔咏沉声道:“方外之人,没那么多心眼,崔府能不能活,就看这位沈掌教的了。”

崔珮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他习惯于服从父亲的命令,没有多问。

第二天一早,晏无师和凤霄便不见了踪影,沈峤和崔不去洗漱过后,带着范元白一起来到前院,孙大夫的药非常有效,能把疼痛控制在众人可以忍受的程度上。

此时前院几乎聚集了所有人,那些病患都分列廊院两侧,方便孙大夫照顾,如今天气渐冷,院内虽然生了火盆,还是有不少人患上风寒,可谓雪上加霜。

沈峤粗略扫了扫,发现阮海楼和卢峰竟然不在,这两天他们死死盯着范元白,今天却只派几个昆仑奴留守,想起晏无师今天一早也不见了人影,沈峤猜测应该是和氏璧有消息了吧。

自从沈峤三人在人群中出现,元三思早早的瞄上了,随后直奔他们而来。

“崔郎君,我有话想与你私下谈谈,可否与我去回廊处一叙?”

崔不去心里腻歪,面上却不动声色,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对沈峤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

两人来到回廊,两边灌木没了下人地打理,变得更加枯黄,百年崔府仅仅几天,竟有了萧条之感。

崔不去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元三思:“此地无人,就在这里说吧。”

元三思也跟着停下脚步,试探地问:“你昨天说要查我,不知查的如何了?”

崔不去挑眉:“你就这么着急想要验明正身?”

元三思表示:“你早点确定我的身份,我们之间才能有信任基础。”

信任?崔不去心中冷笑,昨天他刚召唤信鹰,今天就有人问他消息,恐怕试探是假,监视是真吧!无妨,反正主动权在他这里。

崔不去故作好奇:“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急?出什么事了吗?”

元三思踱了几步,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玄都山与浣月宗交好,想来你也听过和氏璧的消息!”

崔不去半真半假道:“晏宗主提过,天南山混战时被兰陵王带走了,应该是献给齐主高纬了吧。”

元三思摇头:“这你可就猜错了,平阳城现在被围,内外消息传递不易,不然以浣月宗的势力,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谁也不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和氏璧在向南流窜,算算时日,应该快进博陵了。”

崔不去霍然抬头:“此事为真?”

元三思摊了摊手:“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恐怕是好处多多,数也数不清才对。

崔不去又问:“和氏璧人人欲求,为何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元三思忽然压低声音:“和氏璧本就是我陈国所有,自然不能落到外人手中,汝焉宫主已从建康出发,不日便到,到时我可以把你引见给他!”

崔不去心中冷笑,陈国现况可说是他一手促成,汝嫣克惠此时恨不得会分身术,哪有时间来齐国,何况人的野心一旦被释放,可不是一块和氏璧能压下去的,南陈要想恢复,非要分出个高下,斗出个输赢来不可,和氏璧只有在笑到最后的人手里才是传国玉玺。

元三思这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崔不去眉毛高高挑起:“你昨天说要为我引荐崔珝,今天又要为我引见汝嫣克惠,莫非你有什么古怪癖好?”

“你是余师妹的孩子,我自然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元三思又摆出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自汉以来,除皇室宗亲,唯有世家地位最高,说到底佛道两派皆是信仰,唯有儒门才是正途,你跟我拜会汝焉宫主,凭你的才能,一定能在南朝步步高升,为我汉家江山出一份力。”

“我考虑考虑。”崔不去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转身就往回走,他可真是被沈峤惯坏了,然一点假话都听不得,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若非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恐怕连轻功都要用上了。

当他奔回前院时,却没在人群里看见沈峤,崔不去抓范元白来问,才知道,沈峤被请去了后堂。

当时,崔不去前脚刚走,后脚崔珮就过来请客,说是后堂有人患病,请他过去医治。

沈峤怕喧宾夺主,还问了一嘴孙大夫在不在?得到答复后才去了后堂。

崔不去听后,脸色一变,直向后堂而去,范元白也跟在后面向里闯去

和他们不同,沈峤一路上畅通无阻,直接被引进了后堂主卧,刚一进入,便闻到一股汤药混着熏香的味道,虽不刺鼻,但也说不上好闻,崔咏和崔琳坐在榻上,板板正正,身形被阳光拉长,更附上了一层阴影,像是两座石像。

沈峤最不喜的就是这两人,当即蹙眉,他偏头问崔珮:“这怕不是来找贫道看病的,而是想把贫道三堂会审的吧”

身边都是能言善辩之辈,他又不纳于言辞,时间长了,沈峤自然学会要如何堵别人的嘴。

崔珮知道这件事自家干得不地道,声音中不自觉带出几分哀求来:“我们别无恶意,真是找您来救命的。”

沈峤淡淡道:“崔郎君严重了,贫道若有这个本事早就动手了,何须你来求?”

崔咏一直没做声,此时终于开口说话:“老朽希望沈掌教能说服晏宗主,借随侯珠一用。”他声音低沉而郑重,配上屋内情景,不像在求人,反倒像在施压。

沈峤站在床榻三尺外,并没有按邀请坐下:“随侯珠不是在萧履手上吗,怎么找到晏宗主头上来了?”

崔咏见他就这么站着,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嘴上却用了敬称:“不瞒道尊,崔府当初送去多宝阁拍卖的,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夜明珠,老朽不想得罪南朝,所以打算私下交给晏宗主,熟料在诗会那日,有人潜入崔府密室,等我们查看时,随侯珠已经被盗了。”

沈峤可不会被他含糊其辞的言语所骗,脸上已经带上薄怒,屋中炭火似是有感,瞬间熄灭。

“你若真想给,为何不在信中说明,之前不还推三堵四,敷衍晏宗主吗?东西丢了,反而来找我们,不觉得羞愧吗?”

崔府是从根子上就烂了,既然要脸,就别行无耻之事,既想占便宜又想卖乖,天下好事哪能都让他们占了。

崔琳吓得一哆嗦,情不自禁的嚷嚷道:“你是个道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可是……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他们要是都死了,你不怕他们做鬼来你?”他随便扯了个借口,还振振有词越说越来劲了。

沈峤默然道:“随侯珠不在我手里,贫道无能为力,这些人若真有个万一,也只能怪下蛊之人,却是怪不到我身上的。”

崔珮看不下去了,扑通一声跪在沈峤面前,膝行几步。扯住他的衣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道尊你行行好吧。”

沈峤脚下一震,一股气劲横空扫过,崔珮立时瘫倒在地,维持不住跪姿。

“我是道士,不修浮屠!”沈峤留下这八个字,转身就走。

“沈峤!”崔咏几乎喊破了音:“你武功那么高,为何不能去雪龙峰上寻一寻寒魄,你分明是想看着我们死!”

沈峤蓦然回身:“崔府家大业大,不会连几个高手都请不起吧。为何非要拉扯贫道,莫不是当我好欺负?”

他的声音越说越平静,屋内几人却都身形一颤,心里像是揣了一块石头,又沉又重,只要将人坠向万丈深渊,再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寒魄不是灵珠,贫道取来给谁用?”落下一言,沈峤再不回转。

屋内一时间仿佛结了冰,崔咏和崔琳脸色铁青,他们那点小心思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更要命的是,沈峤不想他们以为的那样好糊弄,此人非但不蠢,反而很聪明,今天他们却是把人给得罪透了。

他们若一开始好言相商,沈峤未必不肯走这一趟,但他们想搞道德绑架,沈峤却不会吃那一套。雪龙只有一条,寒魄也只有一枚,他就算取回来也落不到那些无辜之人头上。

而且,晏无师伤势未愈,他如何能在此时离开。

沈峤缩地成寸,几息便来到门口,袍袖一震,两扇木门瞬间洞开,正好与崔不去四目相对,后者见他脸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崔府那些人他可太了解了,能力不高,惯会胡搅蛮缠,忒恶心人,他怕沈峤被带到沟里去,这才匆匆忙忙跑来。

沈峤刚安抚好师弟,忽然有一人跑进后堂,高声呼喊:“不好了,不好了,萧履闯进来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1章 第103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