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躺在地上。四周一片战乱之景，硝烟，箭矢，毒人……还有许多骸骨和破烂的衣衫碎片。
他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但却觉得身下硌得慌。但他没有力气挪开，只能勉强侧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片森森白骨上。
那些白骨七零八落，头骨和腿骨到处都是。袁峰有些害怕，想要躲避，却又动弹不得。
“这是……洛道吗……”
他喃喃着，试图起身，但尝试数次都失败了。
正当他浑身乏力之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了脚步声。转头看时，发现一个身着定国铠甲的天策正朝着他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扯开自己的甲胄，露出一大片胸肌。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九哥……”
袁峰看清了他的脸，想要同他说话。但杨九天却只是扯开铠甲，站在他身边俯身看他。
接着袁峰看到他伸出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将它们压在了那堆白骨上。
“你知道吗，你太聪明了。”杨九天轻声道，“你总是这样，看起来人畜无伤的，却总是能刺到人心底的东西。”
“九哥……”
袁峰没力气去反驳，他甚至意识都有些昏沉。他有很多话想问，但又说不出口。
杨九天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缓缓向下，一路滑到脖颈。
“让我毁掉你吧。”他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身下人道，“就在这些骨骸之上，在我的骨骸之上。”
为你死无数次都心甘情愿。我的梦境，就是这样。
春日桃花都是假象。鲜血淋漓才是真相。
他压下来的时候，袁峰甚至都来不及喘气。他向上看着，觉得洛道的天空是灰的。
弥漫着无数硝烟战火，灰蒙蒙的，像是不会再见到蔚蓝苍穹。
*********
其实袁峰一直觉得杨九天该是个很温柔的人。毕竟梦里那么多次见到他，都是笑得那么明媚而动人心魄。
或许他有敏感多疑，喜怒无常的一面，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温柔的。
袁峰爱他的温柔，也爱他的喜怒无常。甚至也爱他给自己的那些疼痛，爱他的占有欲。想一直看他笑，只对着自己，也仅仅是自己。
恢复力气的时候，袁峰靠在那一堆白骨上，怔怔地望着这梦境中洛道的战火，久久不做声。他的衣服几乎被抓烂，身上全是淤青，腿一直在抖，浑身都是麻的，连疼都感觉不到。
而转头看时，那个人穿戴整齐，神色威严，正坐在一块巨石上，擦着一把看着就削铁如泥的银枪。
袁峰看着他，觉得嘴角有些刺痛。伸手摸了一下，果然很疼。就连嘴唇上都有干涸的血迹。
他想动一下，却只是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九哥，”他试图开口，嗓子哑得极其厉害，“你满足了吗？能不能告诉我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杨九天问。
他转过头看着袁峰，气质看起来干净而霸气，气息也平稳沉静。袁峰觉得他才是个妖精，把别人吸食殆尽，补全自己缺乏的养料和养分。
袁峰又打了一个寒颤，咳嗽了两声。
“有水吗？”
“没有。”
“我很渴。”
“只有血。”
“血也好……”袁峰喃喃道，“给我点什么……我喉咙烧得厉害……”
于是杨九天将手在那锋利的枪刃上一划，顿时血流如注。他咬住伤口，用力吸了一口，接着就走过来，半跪在地捏住袁峰的下颔。
由不得他拒绝，只有血灌进喉咙，还有他冰冷又强硬的吻。但袁峰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吮着那腥甜的血，也由着它从嘴角缓缓滴落。
“什么味道？”杨九天放开他之后问。
“……甜的。”
“好喝吗？”
“嗯。”
“还想要吗？”
“嗯。”
于是便是第二口，第三口。终于袁峰喝饱了，不想再喝了，便抬手推开了他。
他擦着嘴角的血，胸膛起伏着，盯着杨九天看。但杨九天知道他已经累得快说不出话了。
“小螳螂，”杨九天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道，“如何呢，啃食夫君的滋味？”
“好吃，但是无用。”袁峰顶着满嘴鲜血道，“螳螂是为了繁衍后代，我又不能给你生个孩子。”
“但可以滋养你自己啊。”
杨九天说着，捏住他的下巴，又试图索吻。但袁峰侧头避开了他。
“回答我的问题。”他道。
杨九天突然笑了。他凝视着袁峰，缓缓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迹。
“不是你杀的。”他道，“我虽然也不太记得始末，但我记得我是领兵出征，战死洛道。至于是不是有人故意设计，我就不知道了。”
“意思就是，[不是我亲手杀的]。”
“不会是你。你也不会做这种事的。”
“为什么？”袁峰却反而笑了，“我是个螳螂，是个妖孽，我水性杨花。说不定我勾引了什么别的人……联合起来就把你杀了。”
“你不是这种人。”
他说得声音很轻，却很认真。袁峰看着他，突然一下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了几声。
“既然我不是，为什么这样说我？”他问，“为什么说我勾人，说我水性，说我是螳螂？”
“因为你就是这样，”杨九天捏着他的下巴道，“你对谁都好，对谁都笑，对谁都很照顾。人家记住了你，把你放在心上，对你念念不忘，你却又转头就走了。你自己撩人又把人忘在脑后，你自己都不自知的。”
“哥哥是一见到我就觉得不是我杀的你，还是现在才确认不是我？”袁峰笑着问。
“什么意思？”
“你先前对我若即若离，百般试探，其实你也在怀疑是不是我动的手吧？你也不能确定，你也想知道。你放不下，所以你想方设法的接近我，试图查出一个真相，又不跟我说实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袁峰对他一笑，“哥哥觉得不是我，那就不是。不过我问哥哥一句，如果真的是我下的手，怎么办呢？”
杨九天忽然抬手，轻轻一巴掌扇在袁峰脸上。不疼，只是有些吓人。
“那就杀了你。”他道，“别像个疯子一样笑，我不喜欢。”
“哥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正常一点。”
“我很正常。”袁峰垂眼道，“我没有疯，疯的是哥哥。”
干干净净气场清澈的是哥哥，浑浊破烂如药渣一样的是我。
“你把我弄得好脏啊。”他道，“我本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是啊 。”杨九天道，“我玷污了你，弄脏了你。”
“你会负责吗？”
“什么？”
“你会负责吗？”袁峰抬头去看他，“我现在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你该预备下聘礼八抬大轿迎我进门了。”
杨九天低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半跪下来，贴近袁峰的脸。
“不恨我吗？”他问。
“从来没有。”袁峰摇头，“我说过的，我喜欢你，爱你。”
他说着，张开手臂，一下子将杨九天抱住了。
“我早就知道，跟死过一次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抱着杨九天道，“我也知道，你跟得那么紧，应该是我欠你的太多了。”
“为什么？”杨九天在他怀里轻声问。
“没有为什么。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袁峰却道，“我这个人很专一的。跟你好了，就是跟你好了。你活着一天就跟你好一天，你要是死了，要么给你当未亡人，要么也去陪你。”
杨九天抬手抱紧了他。他的喉咙里传出一声呜咽，接着袁峰感觉到自己的肩膀逐渐逐渐晕开了水渍。
“九哥啊，”他道，“我是不后悔的。惹上我，该后悔的是你。”
我忽然觉得，我似乎可以有一万种把你握在掌心里的方法。你越是对我为所欲为，我就越是能把你攥在手心里。
“你说得对。”他笑道，“我在你的所有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
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
袁峰真正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船舱里。他趴在阿九身上，裹着一层薄毯，很舒服很舒服。
抬头看的时候，却见那个人神色失魂落魄，金色的眼睛也黯淡无光，像是结了一层蛛网，将他牢牢地禁锢其上。
船随着水流轻轻摇动着。袁峰觉得心很静，就冲着他笑，看着他露出有些惊惶的神色，心里却很受用。
“你还是太温柔了。”他对阿九道，“你比我温柔。温柔的人会很容易受伤的。”
“我觉得自己疯了。”阿九却道。
“你好得很。”袁峰靠在他肩上道，“你才没疯。”
“那是你疯了？”
“我也没疯。别动不动就疯了疯了，哪那么容易疯。还是说疯了能有什么好处？”
“你真的觉得我把你弄脏了？”
“没有。我只是在报复你说我像个螳螂。”
“你……”
“别被这些无用的话束缚自己，好哥哥。”袁峰轻声道，“你我之间，不涉及原则和底线的话，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杨九天听着，听着，忽然将手盖住眼睛，嘴角却笑了几声。
“小妖孽。”他轻声道，“我已经能可预见，会有很多人觊觎你的。”
“你也一样。”
袁峰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染花也好，染血也好，哪个都是你。带我去桃园也好，去地狱也好，有你在无所畏惧。
“我从前应该也很爱慕你。”
或许不止是从前，或许很早以前，或许自忘川凝聚魂魄那一刻起，生生世世都会和你纠缠不息。
“我来这，就是为了见你的吧。”
忽然就不那么想离开了。果然啊，袁峰自嘲般地笑道，我是个见色忘友的人。但是，就这样吧。
我只想要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