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快步回房,很默契地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整东西,把这些天要带的足足理了两个箱子出来。
袁峰收拾得差不多了,看阿九在那里给箱子上锁,想了想便决定还是问问他。
“九哥,那个人……是谁啊?”
“南景池?”阿九道,“是薛九霄未过门的夫人。”
“他还有夫人?”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亲。但二人既不情投也不意合,有名没实罢了。我这次过来,是受故友托付,将当年的婚书退给她的。”
“这……这都很多年了吧,怎么突然还要退这个……”
“退这个,不过是借口,为的是求她一见。”阿九道,“此人昔年是位圣手,极富盛名,后来隐居秀坊多年不出。若是不以退婚书为借口,邀故人一见,恐怕见不到她。”
“九哥是为了看自己的……病吗?”
袁峰说不出别的词。但他记得阿九说过,自己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徘徊在阴阳两界,好像哪边都可以去,又好像哪边都不收留。
大概……他也一直在找真正能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方法吧。
“是不是不重要了。但如你所见,并无成效。”阿九忽然合拢箱子道,“或许我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再做无用功了。”
他正说着,忽然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袁峰抱紧他的肩头和脖子,好半天都不愿意松手。
“怎么了?”阿九拍拍他的胳膊,“不舒服吗?”
“就算哥哥是个毒人也没关系。”袁峰轻声道,“只要哥哥在这世上就行。”
“傻小子。”阿九笑了,“我不走。变成鬼也也要缠着你。”
“那我害怕,你不要变成鬼。”
“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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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和日丽的天,其实是个赶路的好日子。阿九拎着两个木箱朝着秀坊的码头走过去,袁峰想帮他分担一下,他却伸手捏了捏袁峰的胳膊,立刻痛得他龇牙咧嘴,也就不再不自量力了。
其实秀坊很大,这短短一天里也不过是在很小的一块地方走了几圈。袁峰叹了口气,他转头看了看无盐岛的方向,寻思着要是能多待几天,他就去刷一个花鼓悦。作为一个挂件狗却始终手黑的和尚,这一直是他的遗憾之一。
他的神色没有逃过阿九的眼睛。他拎着箱子,悄悄凑近袁峰。
“想去无盐岛?”
“哇,吓我一跳。”袁峰推了他一把,“只是想要个[悦]。”
“[士为悦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那个?”阿九道,“那个现在可以去城里找商人用侠义令换。”
“侠义令?”袁峰心说莫非是侠义值,“怎么弄?”
“去打江湖传闻的各个秘境。有不少首领躲在里面守着金银财宝呢。”阿九道,“时不时就有人去挑战,但那些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得多叫上人去碰运气。”
“嚯,真的有秘境啊!”袁峰一下子就兴奋了。仔细想想,他还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一场秘境呢,一下子就手痒起来。
“有啊,都藏在崇山峻岭深处。”阿九道,“如果想试试的话,我带你去。”
袁峰高兴极了。他扑过去在阿九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把过路的几个秀姐吓得花容失色。
到码头的时候,早有七秀女子在此地恭候了。见阿九已至,立即上前,对他们行叉手礼。
“贵客见谅。码头暂无竹筏,烦请稍待,已在加急准备了。”
阿九点点头。那女子便告退了。不多时又来了一个女子,脸上带着歉意,同样对阿九行礼。
“贵客,师祖赠的马驹方才不知被何野兽抓伤,已乘船送往扬州兽医处诊治了。是吾等照顾不周。现今马驹应已在扬州,贵客若不嫌弃,还请去扬州接回。”
“无妨。有劳了。”阿九点头回应道。
里飞沙居然受伤了?袁峰觉得不可置信。这是还没养好吧……多喂点皇竹草就是了……
眼下船也没有,马也没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袁峰沉思片刻,脑海里突然有了个想法。于是他拍了拍阿九的肩膀。
“九哥,你在这里等等我,我有点事要办。半个时辰内一定回来。”
“不行,别乱走,这里不安全——”
“我去去就回,信我。”袁峰道,“实在不放心,你就去找我。”
你找得到我的,我知道。
阿九还想拦他,但袁峰已经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跑了过去。他一路跑一路看着,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找个人问问比较实在。
于是他稍微准备了一下,强按着紧张感拦住了一位过路的秀秀。
“女施主……贫僧多有打扰,敢问这里可有一个叫司雨石的施主?”
“司雨石?”那秀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哦……是司姐姐吧,你找她做什么?”
“先前受她恩惠,还没有当面致谢。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好吧,那你随我来。”
秀秀点点头,转身领着袁峰朝着一处楼阁走去。来到门外后,她示意袁峰在此等候,自己跑到了门前,朝里面喊了几声。
“司姐姐!有人找!”
“是何人?”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吴侬软语,甜美细腻,“我正梳妆呢。”
“是个和尚。”
“和尚?”屋内人难掩语气中的疑惑,“好,且稍等,我马上就来。”
那秀秀转身,示意袁峰稍待。袁峰行礼谢过后,她还礼回敬便离开了。袁峰独自站在门前静静地等着。他在心里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毕竟自己马上要离开了,应当与那小秀萝道个别。
他正想着如何开口,屋内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不急不缓,平稳淡然,显然是深谙闺阁礼仪的女子。袁峰听着声音觉得有点不对,这不像小孩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天资绝色的秀坊女子就出现在他面前,把袁峰看得一愣。
那女子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比袁峰矮了半头多,穿着一身朱粉色儒风绣罗裙,身段窈窕修长,面容干净俏丽。她看到袁峰,立刻大吃一惊,袁峰看到她,吃惊得比她还厉害。
“泼皮!是你!”那秀秀指着他大叫,“冤家路窄!又见着你了!”
“怎么是你?”袁峰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是司雨石?!”
“我长这么大就没换过名字!”那秀秀愤慨道,“我的衣服你还没赔呢!怎么,良心发来主动来赔衣服了?”
袁峰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自搜自身地往外拿银子。
“赔,我赔,早就准备好了。”他心惊胆战道,“可是……你怎么会是司雨石?”
那秀秀气鼓鼓地看着他,灵蛇髻尚未盘好,长发披散而下,头顶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我不是司雨石,难道你是?”
“不是不是,可是我司雨石明明是个小女孩啊!我亲眼见到的!见了好几次呢!”
他记得司雨石明明是个……秀萝……这怎么突然就变成秀姐了??难道这里的小孩子一夜之间能长这么快?那也不应该不认识自己了啊!
还是说她们重名重姓,自己认错人了?!
他正在那里张口结舌,谁知那秀秀闻言,却忽然皱起了蛾眉,无可奈何地重重叹了口气。
“大师莫提了。我知道那‘司雨石’是谁。”她无奈道,“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袁峰呆秃瞪目,“你是成年人——你姐姐是小女孩——这不可能——”
“姐姐的修为炉火纯青,改变形貌并非难事。问她原因,只说南诏皇宫有一机关洞口,只有小孩子能入。实在无奈。”司雨石叹气道,“那就是个惹是生非之辈,想来又是去少林闯祸了。要这样的话,我替姐姐给大师赔个不是吧。衣服也不用赔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她先前帮过我,我只是来道谢的。”袁峰急忙解释,“是贫僧认错人了……贫僧道歉……但是敢问施主,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家姐名[柔影],[司柔影]。”
“司柔影……”袁峰低头思考着,“这名字好耳熟啊……”
那秀秀一听,忽然又叹起气来,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大师可知江湖杀手榜?”那秀秀道,“家姐太过肆意妄为,游荡江湖太久,也不知怎么搞的,现如今是杀榜探花,排行第三。”
[宗海司旧傅,盛唐水无音]。杀榜第三,司柔影。
袁峰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想起来了,杨旭日说过,杀榜第三是个七秀。厉害了我的秀,想不到我们就这样相见了。
“我就说,难怪遇到她之后,七秀都没人纠缠我了,还有人给换了一套海景房……”袁峰哭笑不得,“你姐姐真是了不得……请受在下一拜……”
“不敢不敢,她没给你惹祸就行。”
“没有没有,她是天下第一小可爱。”
袁峰和司雨石说着说着,突然抱头痛哭。袁峰是吓的,原来自己见了好几次又说又笑又一起玩的的小秀秀是个天字号大杀手,而司雨石则是闹心闹的,因为姐姐又开始盗用她的身份为所欲为。
那秀秀哭得伤心,竟掏出一条幽兰丝巾,不住拭泪。袁峰也吓得泪眼朦胧,只能拿袖子擦拭。两个人互相安慰了一会,反倒把对方认作知己至交,竟将昔时仇怨一笔化消了。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专为姐姐处理烂摊子,仇家数不胜数,悬赏一个接一个。”司雨石捂住嘴,眼泛泪光,“我总被人当做姐姐打的鼻青脸肿,名剑大会围追堵截,一度连扬州都不敢再去。如今能有人对她登门致谢……我实在死而无憾……”
“辛苦你了,你的事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袁峰深表同情,“但是她……她对我很好……如今我要走了……所以我想来谢谢她……”
“既然这样,也不好驳回的。大师请进屋吧,我这就差人去找姐姐,鬼知道她又跑哪去了。”
“既然小施主不在,贫僧还是不多打扰了——”
“没关系的。”司雨石打断袁峰,半推半拉地把他拽进了屋子,“难得有人来看姐姐,是她三生有幸。”
她把袁峰推进屋子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袁峰愣愣地杵在屋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秀秀已经走了,屋里又没人,搞得袁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愁的在屋里转圈。
弟子规上说,[入虚室,如有人]。袁峰是个好和尚,主人不在,他也不敢乱动乱坐,就只能在屋里原地踏步。这屋里的摆设与自己先前住的地方甚是相似,显然是出自一个人手笔。这样看来,只怕那小秀秀的确是[司柔影]无误。
好可怕啊……袁峰欲哭无泪。我哪知道我招惹的是杀榜第三……早知道我死都不会过来……
他正欲叹气,冷不防却看到屋中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因着一时好奇,他就走到画前站定,仰头仔细端详。
那是五幅丹青绘笔,上面画的是人物,从左至右分别是一个毒哥,一个花哥,一炮哥,一个军爷,一个秀萝。那秀萝手里拿着一支糖葫芦,坐在一个小木马上正吃得开心,看神色就是司柔影本人无误。
其他人袁峰都不认识,于是就把那几幅画挨个看了一遍。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最左边那张五毒男子的画像上。
画上那人穿着一身破军苗服,抱着手臂靠在一处山石上。他面容俊美,气质冷峻,浑身透着一种苗族人特有的神秘感,看上去竟有几分诡谲。袁峰一时被他吸引住了,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会。
“大师,我已派人前去寻找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司雨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哟,大师竟然在看这个?”
袁峰转过头,看到她提着裙摆走进了屋中,抬头看到袁峰正站在画前,就一下子笑了。
“啊……我没有事做,所以就看了几眼。”袁峰对她笑了笑,“敢问施主,这个人是谁?”
他说着,指了指那个毒哥。
司雨石抬头望着那五副画,露出了一个有些暗淡的笑容。
“都是陈年旧人了。他们是姐姐的朋友,昔年曾在同一帮会,常常一同出行。”
司柔影的朋友,想来是一起打名剑大会和各种团本的绑定好友。袁峰暗想着,仍然止不住对那人的好奇。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司雨石走上前,看着那些画,一个个指给袁峰看。
“那位是[荼蘼],五毒最精湛的几个蛊师之一。旁边的是[裴羽],从前是刺客,原名[君乘帆],现在金盆洗手,改了名字,常出没在各个主城,行医救人。”
“裴羽?他居然是裴羽?”袁峰既然没有认出来,“我的天爷,我知道这个人,很有……个性,不过医术实在是好。”
果然,大佬和大佬之间都是互相认识的。
“裴羽是万花谷名医[音广陵]的亲传弟子,医术确实精妙。大师见过他倒不奇怪。”司雨石道,“喏,这一位是[唐飞羽],高手中的高手。还有这一个。”
司雨石说着,最后指向了那个天策。
“东都府,[杨九天]。”
袁峰闻言,猛地后退一步。他在那一瞬间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