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依依-持伞公子

听故事,断章取义是大忌。袁峰这样告诫自己,然后垂下头,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继续偷听。他在心里祈祷了一百遍佛祖说自己真不是故意听的,是他们声音太大。请佛祖网开一面,原谅我。

“我不是那个人。”他听到阿九的声音道,“我是替别人来送这份东西的。”

接下来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的袁峰都感觉时间是不是停滞了。

正在此时,他听到那女子又开口了,这一次,声音却清冷了不少,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她轻声道,“多谢你……”

帷幔中传来轻微的啜泣声。片刻后,啜泣声渐渐停止,那女子再度发出了一声叹息。

“想必奴家是老了。这纸张都已泛黄,奴家再看不清这些字迹了。”

琵琶发出了轮指的弦声。片刻后又再度停止。

“昔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背。如今想来,已三十九年矣。”她语气苦涩,透着重重无奈,“若非奴家执意不肯,想必此时,奴家已是薛夫人了吧。”

“你早钟情旁人。何必勉强。”

“何止。怕是两个人都各有所属。如此却不可强求。”那女子苦笑道,“可叹奴家所想之人,却只喜古佛青灯。奴家也不愿勉强他,更不愿为人所束缚。因此奴家在此避世,一避便许多年。”

阿九没有回应。他沉默着,像是在倾听。

“说上元节退还婚书。奴家等着,竟等了这么多年。”那女子道,“你们啊,一个一个离奴家而去,一个一个一去不返。只余奴家在此,弹这把诉情琵琶,一年复一年。”

“天灾**,避无可避。”阿九似乎喝了一口茶,“都说世事无常,世人却只道是寻常。”

“如信中说……你当真死而复生?”

“也许吧。我对此,已无记忆了。”阿九淡淡道,“这是我来见你的第二个原因。我以为,或许你知道个中原委。”

“你伸手来。”那女子道。

帷幔里传来盔甲的碰撞声。过了一会,那女子吸了口气。

“这脉象果然不对,着实疑点重重。”她叹息道,“施术者这般缜密,甚至逆命,断断不是中原手法。即便你去万花见名手音广陵,他也定是无奈何的。”

“既如此,也罢了。”阿九轻声道,“我且再去一次苗疆。”

“也只得如此了。”那女子有些无奈,“跟着你的小师傅怎样安置?”

阿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亭子里安静了许久,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袁峰觉得不安,他吞咽着唾液,也不敢多言。过了一会,琵琶突然拨弦,吓了他一跳。

“说起来,自那个人圆寂,奴家许多年都未见过少林子弟了。”那女子道,“不妨请进来一叙吧。”

她说着缓缓抬手,候在一旁的七秀立刻行礼,后退着离开亭子。

那七秀走下来,来到袁峰旁边,请他进入亭中落座。袁峰觉得自己很紧张,不光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没办法直接面对这些人……

但要是拒绝的话,好像更不对劲。袁峰只得从蒲团上起身,缓步踏上了石阶。

前方有人拉开帷幔,袁峰仰头看着上面,阿九在帷幔拉开的一刻转过头,两个人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在他身后,坐着一个穿着蓝色南皇罗裙的七秀女子,怀里抱着一把金色的琵琶,蓝色的面纱遮住了她半张脸。那人一头雪白发丝,眼神安静地看着袁峰。在她的眉心处有一道朱砂莲花。

这女子看似柔弱,却气场惊人。袁峰不敢怠慢,立刻行礼。他跪坐到阿九旁边,为了掩饰紧张而垂下了头。

“小师傅,莫要惊慌。”那七秀对他一笑,“奴家名[南景池],算是贞观年旧人了。还望小师傅莫嫌奴家年老色衰。”

“不敢不敢,施主这么年轻,怎么说自己年老色衰。”袁峰根本不敢乱说话,只能诺诺回答,“施主太妄自菲薄了。”

“小师傅过誉了,你莫怕,且抬头让奴家看看。”

纵然她已经这样说了,袁峰还是不敢抬头。他就是莫名觉得有种压迫感,弄得他心神很乱。就在他冷汗直冒的时候,阿九转过头,将一杯热茶放在了他的手里。

袁峰握着茶杯,掌心滚烫的温度传来,让他觉得舒缓了一点。于是他吞了口唾液,抬起头平视南景池。

他看到那人眉目温善,眼波平和。如阿九所说,她确实不爱珠翠,身上所带,发上装点的皆是朴素的饰物。其人看上去端庄素雅,颇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袁峰没敢说话,由着南景池打量自己。南景池端详了他半晌,掩面笑了出来。

“是块好苗子。”她笑道,“颇有极道魔尊之相。”

袁峰闻言,差点把手里的被子捏碎。阿九依然默默地喝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极道魔尊?”袁峰几乎是苦笑,“施主您太抬举小僧了。小僧比路人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小僧是个好人!”

旁边几个秀秀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个秀秀忍不住,笑的最厉害:“谁说当了极道魔尊就一定是坏人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袁峰觉得越描越黑,“我的话……还是比较想当个中立,组个团去山里打打怪……没事挖宝找找武器,看看风景,就心满意足了。”

“有趣。”阿九忽然道,“真到那一日,由不得你是何人。”

袁峰气的想打他,这样拆自己的台,真是没人性。但贵人当前,他不敢造次,只能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却烫到了自己的舌头。

“这世道风波不平,能独善其身已是难得。”南景池对他道。“若小师傅能一直初心不改,平安终老却是最好。若不能,还望日后莫造太多杀业,亢龙有悔,惹火烧身。”

“我不会的。”袁峰恐惧地说。

可千万别乱说话,因为一般遇到这样的人听到这样的话……那八成都会按照这个模式走的……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

“既如此,倒也无他事了。”南景池道,“你们接下来欲往何处?”

“长安。”阿九垂着眼说。

“这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看你模样,也是许久未得良驹了。”

南景池对着身旁人点头示意,那七秀立刻退了下去。

“说起来,前阵子几个小丫头去黑龙沼采药,却阴差阳错抓了匹马驹回来,当做礼物送给了奴家。”她沉吟片刻道,“可惜奴家年老体弱,也骑不得了,只能暂且养着。或许你用得上,便送给你吧。”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即袁峰就听到了响亮的喷鼻声。他转过头,看到一匹白毛银纹的烈马被牵引过来,缓缓走进亭子。那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千里马。

“这匹里飞沙也算是世间好马,配你倒是还配得上。”南景池笑道,“奴家差人送到前门去,日后就靠它充作脚力吧。”

“多谢。”阿九低头致意。

里飞沙啊……袁峰羡慕的眼睛都绿了。这马不是一般难抓,能抓到它的都不一般。自己也曾身为当年一点都不红火的马贩子,袁峰至今仍未抓到过一匹,实在羞愧至极。

正当他无比悲怆的时候,南景池却轻声唤他。

“小师傅,临别前,却有一事相求。”

袁峰急忙回过神来。

“施主但说无妨。”

“你看奴家,外貌像是多少年纪?”

南景池笑着,轻轻解开了脸上的面纱。

袁峰惊愕地看着她,觉得果然恍若天人。那人分明是少女模样,冰肌雪骨。唯有那双眼睛,虽然明亮,却隐藏着太多累世经年的疲惫。袁峰不敢大意,他咬了咬牙齿。

“二十……二十七岁。”他如实相告。

南景池闻言,却笑了起来。

“那就是了。”她笑着,将面纱再次勾在耳旁,“奴家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才十七岁。”

日头正好,两人起身道别。身后帷幔渐渐放下,那贞观旧人再一次被遮蔽在红尘俗世之外。她轻拨琵琶弦,似是在做临别赠曲。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袁峰转头去看那远处的亭子,总觉得这句话在哪里听什么人说过。

他看了看阿九,后者却平视着前方,对此毫无反应。

袁峰一直到走出庭院,都觉得魂不守舍。倒不是因为那七秀太美,而是这一番话说得他胆战心惊,加上这阵势太大,没把自己吓吐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经此之后,他却觉得,自己也终于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九哥,她该不会……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吧?”袁峰问。

“话不要乱说。”阿九道,“自然不是。”

袁峰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人更可怕。就在他魂不守舍地经过一处月牙洞时,阿九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一个闪身贴在墙壁上。

他一时愣住,接着看到阿九望着门边,小心屏住呼吸,冷冷地盯着外面的走廊。

他知道,阿九这么做必然事出有因。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袁峰隐约看到那个金衣藏剑打着那把黑伞徐徐经过走廊。

他的脚步很慢,声音很轻,走起来一板一眼的,在无人的长廊里显得有些诡异。

袁峰大气也不敢出。他紧紧贴在墙壁上,听着那个藏剑徐徐经过自己身后。随着那个人的靠近,他竟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阿九才放开他。袁峰注意到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走。”阿九简短地说。

袁峰立刻跟上他,两个人从那藏剑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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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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