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忽然发现,自己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跟这个人腻歪在一起。不单是朝夕相处,即便是睡梦里,也是和他躺在一处,随心而至任何所在,皆不曾分离。
梦里的杨九天总是带着笑,无论袁峰做什么,他都静静旁观。袁峰和他一道依偎在一片盛开着芦苇的河边,枕在他胳膊上看蔚蓝的苍穹。
“九哥,你眼睛很好看你知道吗?”
“怎么说?”
“很漂亮,摄人。”袁峰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
“你从前也是这样说的。”杨九天笑了,“这么喜欢,挖下来给你?”
“那不行,那就不好看了。长在你脸上最好看。”
于是杨九天就侧头望着他看,袁峰端详了一会,就仰头去亲他的眼睛,亲够了之后又亲他的鼻梁。
“你今天真乖,没有动手动脚。”
“你希望我动手动脚?”杨九天一下子就揽住了他的腰。
“就是挺意外的,你居然忍得住。”袁峰嘲笑道,“往常不都是急吼吼的就扑过来了?”
“你希望我扑过来?”杨九天贴近他的耳朵,“怎么,想男人了?”
“不想,不想,快别闹,”袁峰急忙推他,“好好躺着说话,那又不能当饭吃,话也不能好好说了。”
“好,听你的。”杨九天抱着他一起躺着,“我忍得住。”
虽然知道是在梦里,但是袁峰还是有些困了。但彻底进入梦乡前,他还是有个问题想问杨九天。
“你为什么能闯入别人的梦境?”
“因为我身魂不稳。能入你的梦境,是因为我缠着你罢了。”
“缠着我……”袁峰闭着眼笑,“你倒真像个鬼啊。”
他说着就睡着了,头颅抵在杨九天的脖颈上,一下子就沉入了无梦之眠。
杨九天抱着他,轻拍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后,却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也只能缠着你啊。”他道,“其实你害怕的样子,很可爱。”
*********
袁峰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忽然饥肠辘辘,想吃油登子。薛归海二话不说,立刻带他去街上找一家小店吃,不但买了油登子,还有豆浆豆花小青菜,让他吃个尽兴。
吃饱之后,袁峰心满意足地刷牙漱口,觉得可以再来点饭后甜食。于是薛归海给了他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两个人去糖水铺子叫了两碗梨汁,一边喝一边聊天。
如今袁峰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个人就是薛九霄,那先前有些困扰他的问题……此刻就一并涌上来了。
“九哥,其实你在用那个身份的时候,唐魈好像一直在找你来着。”他咬着糖葫芦道。
“我大概知道。”薛归海点头,“那具身体……已经被他拿走了。”
“他拿走了?”袁峰很惊讶,“他要那具……做什么?”
“谁知道呢。大约他就是这么个作风吧。”
“他的作风是什么样的?”袁峰忍不住问道。
“没人能形容。”薛归海沉思了片刻,“所有了解他的人,全部都死在他手上。而这许多年过去,他如今虽也在江湖,行事却比前些年有所收敛,已经不常出没,以至几乎成为了传闻中人。不过,我怀疑他另有预谋。”
“我在少林见过他,还打过照面,他说他在观察……你,”袁峰小心地说,“他还说……你早就死了……”
“难为他记得清楚。”薛归海道,“特别是记住我。”
“你很难让人忘记。”袁峰对他说,“你这个人……其实很特别,哪里都是。”
“大师夸我,愧不敢当。不过我觉得他说的,应该不是[我],而是那位真正的[薛九霄]。”
自己所用的那具身体,乃是三十多年前死在枫华谷的一位天策。其人在当年颇负盛名,却莫名死在了枫树林中,至今仍然是一段无解的诡事。
“我好像听唐魈说过一二……”袁峰回忆道,“他说他在跟踪你是为了……[薛九霄]……还说他是被毒杀的……”
“唐魈真的是这么说的?”薛归海看着袁峰道。
“我记得是的。”
袁峰低头想着,想了半天,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九哥你说……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就是唐魈杀了薛九霄?”
“为何这样猜测?”
“因为他看上去,好像是在一路追查,死盯着[你]不放。”
“这倒有趣。”薛归海冷漠道,“死在他手上之人不计其数。他是如何记住我的?”
袁峰心道确实蹊跷。看来这其中大有问题,只怕那个大唐门……正在背后暗戳戳地算计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还说了什么?”薛归海问道。
“倒是没有其他的了,只是他自己跟我说……他一直在观察你……”
“和尚,你相信他片面之词吗?”薛归海问,“他隐没多年,潜龙在渊。现在他忽然现身江湖,只为追踪一个死而复生之人,你不觉得这很不合常理吗?”
袁峰愣了一会,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个筋没转过来:“你是说……”
“假如你杀过一个人,而他却没死。你觉得你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会逃命,再想办法除掉他,”袁峰不假思索地说,“开玩笑,他没死的话,肯定要来找我报仇啊!”
他突然一个激灵,明白了薛归海的意思。咔嚓一声,他折断了手里的糖葫芦棍。
“如你所说,的确如此。”薛归海轻声道,“实际上,被跟踪的人,是他。”
他告诉袁峰,自己寄宿在[薛九霄]身上的时候,隐约窥探到了一些他的记忆。[薛九霄]记得唐魈,而且隐约间……好像他的死跟唐魈的确有一些脱不开的关系。所以自己开始四处追逐,试图逼他现身。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他是怎么杀死[我]的,又为什么要杀[我]。”
“这是[薛九霄]的执念?”
“恐怕是。”
袁峰瞠目结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直以来他都是先入为主,因为听了唐魈的一家之言就觉得是他在暗中窥视。
但此刻他觉得这事情果然蹊跷,九哥说得对,那大唐门行走江湖多年,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再特别也不会刻意去记住每一个。但若是昔日被杀之人复活,又开始追踪他的下落,而是他在躲避或者反抗,才比较说得过去。
洛阳的深巷,佛寺里敲钟,房顶的唐门,还有洛道的毒人……似乎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九哥,”袁峰想起来他还有条白色的狼狗,“那条大白狗呢?”
“你是说雪影?”薛归海抬起了眼睛,“我有事要它去办。它完成后会自己来找我。”
“我想起来,有件事要告诉你!”袁峰突然一拍大腿,“其实……一直都有人在追杀我,只要我离开少林就会遇到。不过这段时间他们倒是没动静了,我怀疑可能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
薛归海将头转向他,他的眼神骤然冷了起来。
“你遇到了几次?”他问。
“我记得我遇到过两次,”袁峰回忆道,“第一次是一个明教,第二次就是在洛阳的巷子里。那天你不经意救了我,可能你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江湖恩怨……但其实他们好像都是隐元会派来的。”
“隐元会。”薛归海重复了一句,“浑水摸鱼之辈。看来你回少林是为自保。但只怕现在,少林也不安全了。”
袁峰深觉有理。像唐魈这个老山精居然可以自由出没少林,显然少林并非万无一失之地。但听九哥的意思,似乎在暗示唐魈和隐元会不无关系……那如果真是这样,九哥当初又为什么会去洛阳的巷子里呢?
他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有糖霜粘在嘴唇上,但是那甜滋滋的味道却忽然让他的脑子清醒起来。
“等等,九哥,你有件事瞒着我,”袁峰一下子道,“我方才想起,我在巷子里被人偷袭,而你那时出现,我以为你只是不经意时路过,出手相助,现在我觉得不对。你是故意出现在那里的吧?”
“何出此言?”
“我记得你的狼狗,曾经挨个嗅过那些被你打伤的人。”袁峰看着他道,“如果只是路过,需要仔细检查吗?你看着可不像洛阳城的守卫。”
薛归海盯着袁峰看了半晌,却没有说话。袁峰本以为他会继续回答,毕竟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不如一口气问个痛快。但是令他意外的是,薛归海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站了起来。仰头望着已渐渐沉没的夕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护甲。
过了一会,他抬起手,擦了擦袁峰的嘴角。
“你比我想的更敏感。”薛归海道,“下次吃糖的时候,记得舔舔嘴唇。”
袁峰觉得自己的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
其实如今再与他相处,心里已是轻松多了。过往那些郁结慢慢开始消散,弭平。人若舍弃执念,平心静气,便会理智得多。
袁峰其实很喜欢抱着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觉得心情很好。
“九哥还要送我回少林吗?”他问。
“应该会吧。”薛归海道,“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到底还是那里最安全。”
“先别急着赶我走,我还有话没问明白呢。”袁峰揉了揉眼睛,“我有点困了,我们先回去歇个午觉吧,睡饱了再赶路。”
薛归海点点头。他让袁峰先走,而自己跟在后面,两个人回到了客栈。
袁峰入睡前在榻上打了会坐,默念佛经,但机缘巧合竟然入了定。入定之后,他的大小周天开始运转,修为气海也逐渐提升,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将他内外细细调理了一番,令他顿觉身体轻盈起来。
之后袁峰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精神状态。于是他活动着酸疼的腿,一瘸一拐地下了床准备出门。
外面倒是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薛归海已经牵出两匹驿站马,正在外面等他。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就跨上马匹,朝扬州码头的方向赶去了。
“九哥,你还没回答我,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阳城呢。”袁峰对他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驱赶着马匹,紧跟在薛归海后面。
“你莫急。此行之后,我必定知无不言。”薛归海头也不回地说,“小师傅,你且跟上。”
他策马疾驰,瞬间拉开了和袁峰的距离。袁峰急忙挥鞭追赶。两人快马加鞭,直奔秀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