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大好晴天，不去街上逛逛实在对不起自己。袁峰一边跟在薛归海的后面大步流星地走路，一边吃着他送给自己的糖葫芦。一口一个糖山楂，简直完美。
“哥哥，你哪里来这么多糖葫芦？”袁峰含糊不清地问，“我特别爱吃这东西。”
“每年蛋叉叔叔在的时候，我都会屯一点。”薛归海道，“习惯了。”
“你身边还有什么人爱吃糖葫芦吗？”袁峰嚼的咔嚓咔嚓响，“难道……是你养在外面的小情人？”
薛归海没回答他，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袁峰是个识趣的人，立刻就闭嘴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薛归海的背影，从头发上的白缨到银色盔甲，感叹着难怪儒风天策被叫做垂耳兔，越看越觉得像。
袁峰看着看着，就想摸摸，想着想着，就真的上了手。薛归海比他高半头还多，虽然袁峰也不矮，但只能伸直手臂才摸到他的头顶。
“好威武的兔子。”袁峰感叹道。
薛归海对他动作无动于衷，他径直走着，一直走到马夫处，预定了两匹明日去七秀的骏马。
“九哥，为什么是明天？”袁峰很诧异，“怎么不今天走？”
“这三日……正是清明时节。今夜有祭祀，会在护城河边放灯，”薛归海道。“我想你看了再动身。”
“祭祀？什么祭祀？”
“沙场刀剑无眼。祭奠那些战死亡魂。”
薛归海付了钱，转身朝着扬州城中走去。袁峰忙不迭跟上，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甩掉。走着走着，就忽觉眼前一亮。
他作为一个老洛阳党，扬州城还真没来过几次。前几次来，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并未仔细观景。今日一见，觉得不同凡响更胜从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热热闹闹的人群，还有远远停在水中的华丽画舫。少了九朝古都的肃穆，多了江南水乡的隽永。
挎着篮子的妇人依然叫卖着藕和桂花，徐徐自袁峰身边经过。他东看西看的，觉得这琳琅满目的东西真是博人眼球。薛归海在人群中有条不紊地走着，始终没有离开袁峰的视线。袁峰知道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否则就凭他的本事，把自己甩在后面简直太容易了。
但袁峰还是老觉得不安，生怕他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所以他加快脚步跟上薛归海，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哥哥，你慢点，我要追不上你了。”
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袁峰可以摸他的头，可以拍他的肩膀，甚至可以在喝茶的时候靠在他身上。南方人有喝茶的习惯，所以茶馆很容易找。袁峰累得够呛，干脆侧过身背靠着薛归海的肩膀坐在条凳上，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薛归海的确没制止他的所作所为，虽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对袁峰的容忍度远超袁峰的预期。人都是一种蹬鼻子上脸的动物，看他不反对，袁峰就忍不住变本加厉。越是探不到他的底线，就越是想刨根问底。
“好哥哥，”他磨着薛归海道，“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讲什么事呢？”薛归海却道，“感觉有许多事可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袁峰明白他掣肘，但自己从来不是个有事喜欢憋在心里的人。在黄昏降临的时候，他和薛归海两个人跳上扬州的某间城楼顶，坐在上面看落日和下面的人群，等待夜晚去看荷花灯。
“哥哥，你会一直跟我在一块吗？”袁峰问。
“我一直都在。”薛归海道，“哪怕不是朝夕相见。”
“这话怎么说？”
“其实……”
薛归海忽然犹豫了。过了半晌之后，他抬头看着夕阳，还是喃喃出口。
“其实，你应该回少林。外面的江湖并不安全。”他道，“我明知道……却因为太贪恋……不肯放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袁峰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可过了清明，[游魂]还是要归到[地府]去的。”薛归海揽住了他的肩膀，“你尚在人间。”
“哥哥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袁峰趴在了他大腿上，“我不听。”
“乖。”薛归海拍着他道，“那我们就走一步算一步。”
虽然能预判他大概会这么说，但袁峰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赶紧开着玩笑敷衍过去。
“哎呀，想不到你是个这么狠心的人，”他道，“昨天还说着要娶我为妻，今天就变卦了要抛弃我。幸亏我没答应你。”
薛归海闻言，沉思了片刻，却从腰上取下一个绿色的笛子，递给了袁峰。
袁峰接过来一看，居然是沧海行，自己最喜欢的纯积分挂件。这天策是个壕啊我的天！
“你这是？”袁峰不解。
“聘礼。”薛归海道。
聘礼？袁峰没反应过来，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又被这家伙给玩弄了。
这不行，这怎么都要扳回一城。
“哥哥是认真的？”他掂着那笛子道，“真的要娶我当夫人？”
“你如果担心我要抛弃你，那不如就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你过门。”薛归海道，“我去置办些屋舍，良田。找一处地方安定下来，如此一生。”
袁峰瞠目结舌。他怀疑这番话……是这个人想了很久的，不然不会说得如此自然利落。但是……听起来有些惊悚。
“劳烦你不要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玩笑话，”他无奈道，“你会把我吓出心脏病的。”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归海对他道，“我不过是说话算话。聘礼你已经收下了。”
“屁啊！谁要你的聘礼！”袁峰一把将笛子塞给他，“先不说我是个爷们，我就算是不是，听你前面话的意思，嫁给你了也只能独守空房，那我嫁你做什么！”
薛归海略作思索，竟点头表示认同。他将笛子在手上转了几个圈，就要放回腰带上，袁峰却一把又抢了过来，挂在自己的腰上。
不为别的，实在是他太想要这个沧海行了。他还以为薛归海会推辞一番，谁想到他居然就真的拿回去了。
“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袁峰涨红着脸说，“话我就当做玩笑。礼我就收下了。”
这种事，寻常人看来应该非常尴尬，但是袁峰却不觉得。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几岁的人了，居然也会耍小孩子脾气，还愈演愈烈。
他以为薛归海应该会说些什么，但是那个人却陷入了沉默。袁峰想了想，鼓起勇气转头去看他。如果真的尴尬了，就说点什么拯救一下气氛吧。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会看到的场面，但他没有想到，薛归海正在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笑容又干净又温和，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慢慢消退了。不过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足矣将他所思所想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起来……埋藏着很多心事。]
“哥哥，”袁峰道，“有什么话，别瞒着我，多和我说说。”
“我不知从何说起。”
“从你能想的起来的说起就是了。”
薛归海沉吟了片刻，张了张口，却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算了。”他叹道，“算了。”
图惹是非无穷，给你平添无数麻烦。我实在舍不得。
袁峰一开始是意外，然后觉得手足无措，又开始紧张，最后渐渐变成一种失落。随着薛归海将头转向远方不再看他，袁峰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得惆怅起来。
薛归海不说话，袁峰也不说话，干脆抱着自己的膝盖假装看风景，眼神却很阴郁。有一些很灰暗的念头冒出来，一点点折磨着他的神经。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金色的眼睛是熠熠生辉的。
他会对其他人这么笑吗？袁峰猜测着，一想到他也许会对别人露出这种笑容，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应该只是我的……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应该只因为我，也只能因为我。无法允许任何一个人分走他的精力。]
谁也别想把他夺走。否则就——
袁峰愣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把这些奇怪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就在他喉咙发紧时，一支糖葫芦递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他转过头，看到薛归海正举着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真的好像已经相伴多年。袁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勉强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谢谢二字。为了掩饰，他张口咬下一颗山楂，想吞下去。
他没想到那颗山楂很大，一下子卡在了他的门牙上，大半截露在外面。袁峰咬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心里更加难受，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上涌，简直要把他憋疯了。
人在不理智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袁峰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一样，突然抓住了薛归海的手腕。他转过头，咬着那颗山楂靠近了薛归海。
他突然想知道，他的哥哥会怎么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