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袁峰觉得薛归海果然装不下去了。现在的他，和初见的时候相差甚多。他心道果然这个家伙破有城府，蓄意装憨，还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如今想想，那时候真是被他给骗惨了。
“大军爷，你知道吗，骗人是要下地狱的。”
“我本来就在地狱。”薛归海嗅着他的脖子道，“你好香啊。”
“别闹了，我们去吃饭吧。”
“你才刚吃完糖葫芦。让我抱一下。”
袁峰心说这光天化日的，抱什么抱。但是薛归海却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勾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袁峰也就没推开他，一只手搭在他膝盖上，后背倚着他的肩头，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上吃糖葫芦。
“真乖。”薛归海摸着他的腰道，“你要一直这么乖乖的，知道吗？”
“好哥哥，你可管不了我。”袁峰吃着糖葫芦道，“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当少室山的小霸王。”
“你当个小王八我都不管。”
“你才是小王八！”
“你是小螳螂。”
薛归海一边说着，一边亲吻袁峰的脖颈。他像是很沉迷其中的样子，袁峰也不挣扎，只是觉得有点难为情。
“好啦，哥哥，我们走吧。”他小声道。
“害羞了？”
“才没有！”
薛归海却说了一声那就走吧。于是袁峰和他一道起身，从牌楼上跃了下去。
“哥哥，我们去哪？”袁峰问，“直接回藏剑山庄吗？”
“都可以。”
“好，那你先等等我，我去买点豆花，打包回去，也给左枫一份。”
薛归海点头。他看着袁峰高高兴兴地去买豆花，一边买还一边喊他。
“哥哥，你吃甜豆花还是吃咸豆花？”
“我吃咸的。”
他看着袁峰在那里数铜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果然就是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只要他笑，自己就会跟着开心。
还有……他喊哥哥的声音……
哥哥……
薛归海突然一下子头痛欲裂。他摇晃着后退，竟然一阵天旋地转，四周景色骤然模糊，瞳孔也逐渐涣散，不停地抖动着。
怎么在这个时候发作……
他心跳得很快，难以抑制。想要喊袁峰却又喊不出来。
不能在这……薛归海闭上眼想着，不能在这。我得尽快……得尽快……
“得尽快回五毒……”他捂着眼睛喃喃道。
“大军爷，你怎么了？”薛归海听到袁峰的声音响了起来，“哥哥，你脸色很难看，是不舒服吗？”
薛归海伸出手去，想推开袁峰。但是他却一下子扯住袁峰的衣领，接着就向后倒了下去，也拽着袁峰一道摔在了他身上。
袁峰在被他触碰的一瞬，便感觉一阵晕眩。他半跪在薛归海身边，想要喊人救命，却发现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
他攒着薛归海的手腕，想拉他起来，但是又觉得意识开始发沉，眼前也逐渐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袁峰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他就一头栽倒在薛归海身上。
*********
袁峰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一条黑漆漆的走廊里，两侧都是房间。左边的内室是晦暗阴冷的，右边却泛着蒙蒙的烛火。他觉得心里很不安，于是小心地接着透过窗户的烛火沿着走廊一步步地走。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周围很安静，安静的很诡异。黑暗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他走着走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却又像是在他背后。
袁峰毛骨悚然。他只想尽快逃出去，但走廊却千回百转，他如何也走不出去。
而脚步声似乎就在他身后，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吓得要命，却不敢回头看，只顾着拼命地跑。但走廊就像个迷宫，牢牢地困着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又回到了亮着烛火的那间屋子。
脚步声继续响着，不急不缓，越来越近。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黑暗中出现。袁峰吓得有些发抖。他慌忙拉开门走进了那间有烛火的内室。
内室很宽敞，也很干净。墙壁上挂着一套盔甲和一把银枪，桌子是茶几样的，上面摆着一卷兵书。这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井然有序。烛火很幽暗，旁边还有个火折子。虽然外面的脚步声依然在响，但是袁峰总觉得有烛火就多少好一点了。
眼看着烛火越来越暗，他急忙在内室翻找着是否有蜡烛填补。就在他拉开抽屉找到备用蜡烛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蜡烛顷刻间熄灭了。
与此同时脚步声也停了下来。一时间四处都很安静，非常可怕的安静。袁峰在一片黑暗里微微发抖。他静了半天，没什么事情发生。于是他伸出手去摸火折子。
他记得火折子的大概位置。然而当他伸过去的时候，他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袁峰立刻就把手收回去了。突然间蜡烛又亮了，幽暗的照亮屋子。火折子还在那里，没有手，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袁峰却突然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人站在他身后，正在盯着他看。
这种时候回头肯定有危险。但是他内心极度恐惧克制不住，他还是试探着回了头。
但接着，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盔甲的无头尸直愣愣地站在他背后，脖颈处探出一截颈椎，断口鲜血淋漓。
“啊！”
袁峰吓得大叫，他腿一软摔在了地上。手突然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直接贴在他手上。他颤抖着拿起来一看，是一颗人头。
那人头血淋林的，眼睛还睁着，目光呆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袁峰吓得险些晕厥。他猛地把人头朝着无头尸的身上砸过去。
人头砸在它胸口上，却又弹回来，在地上滚碌碌地滚着，滚着，又滚回到他手边。它脸朝上，眼睛却闭上了。
袁峰最害怕的就是这些东西，如今他已经快窒息了，却不敢闭眼，只能试着向后缩。
然而他缩一点，人头就靠近他一点。袁峰浑身抖成了筛糠，却还是在恐慌中发觉这个人头的脸长的非常像杨旭日。
他有些意识到这是在做梦，但是他却醒不过来。
但是……杨旭日这个死小子！你不救我也就算了，还跑到我梦里来吓唬我！你特么安得什么心！
袁峰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朝着人头伸出手，想把它丢开。然而就在他刚刚抬手的时候，人头突然睁开了眼睛，里面血红阴森，整只眼球都是红色的，嘴角也裂开露出了无比渗人的微笑和白森森的牙齿。
接着那颗人头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袁峰惨叫起来。随后他眼睛一睁，一个猛子坐起来，发现自己终于醒了。但是一转头，就看到杨旭日站在他床边，一动也不动。
“大师，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小旭……你怎么来了？”袁峰冷汗淋漓，使劲吞咽着喉咙道，“我……我梦见了一个无头的天策……”
“是这样的吗？”
杨旭日突然笑了。他抬起手，把自己的头摘下来了。
袁峰一声大吼，他整个人都清醒了。猛然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客房的外面人来人往，显然还不是特别晚。而自己一直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身上却无比冰冷，而且浑身都是冷汗。
他会想梦中场景，实在是害怕极了，便转过身紧紧的抱住了薛归海。
然而薛归海却没有动静。袁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在惊悚之下缓缓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差一点跌下床去。
薛归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两只眼睛里全是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袁峰吓得半死。他立刻爬起来想跑，但是一只手伸过来突然捏紧了他的手腕，力道特别大，让他动弹不得。
只见薛归海缓缓转过头，用两只鲜血淋漓的眼睛缓缓转向他。
“大师……”他的声音很空旷，带着回音，语调和语速都诡异而且阴森，“他……在你……背后……”
袁峰顿时感觉从头凉到脚。
就在这时，门外的灯光灭了。原本人来人往的假象也全部消失。一阵空旷的铃声传来，夹杂着凄惨的笑声，融合成一曲诡异的童谣声。
【今有一人，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袁峰知道这支童谣的来历，是当年楚汉相争时，汉相张良为刘邦争霸业，想让项羽迁都给而扮作白发老翁教给孩子们唱的。他知道项羽重情，所以设计要他让出了龙穴宝地。
历史上一直有人说，西楚霸王不适合做王。因为他重情重义。
但如今在此听到这童谣，是何寓意？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一个低沉空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袁峰还没等意识到怎么回事，就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两条手臂紧紧地将他箍在怀里，有腐烂的味道传来，参杂着浓郁的血液干涸的气味。袁峰低下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两只手臂都不是活人的手，一条是青紫色，布满了尸斑，另一条则是一副森森的白骨。
“放开我！”袁峰立刻疯狂地挣扎起来，“救命！放开我！滚开！”
“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有低沉的哀求声从耳边传来，那白骨森森的手臂蠕动着，颤抖不已，“我冷……好疼……你忘了我……你忘了我……”
“你是谁！”袁峰用力挣扎着想挣脱，“你是谁！！”
“我变成这样子……不暖了……不温柔了……你就不愿意再让我抱了……”那声音幽幽道，“你嫌我恶心……你害怕……是不是……”
袁峰心里忽然一惊。
“你是杨九天……是不是？”他颤抖着问，“你是不是杨九天？”
“如果我腐烂掉了……你就认不出我了吗……”
袁峰感觉到那条白骨手臂放开了他，却扳过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于是袁峰就看见了那东西的全貌，是个浑身溃烂的男人，身上全是伤，脸上也有大片的腐烂，看得见颧骨和腐坏的牙床。它的盔甲残破不堪，身上布满了尸斑，整具躯体都是紫青色。
而那腐尸天策的两只眼睛是青色的，凄惨无比。之后他抬起手，用那只白骨的手臂朝袁峰伸过去。
“让我抱抱你……”他低声道，“让我抱抱你……”
“你离我远点……”袁峰被他所惊吓，颤抖着向后退，“你给我滚开！”
他胡乱地摸着，把一切能拿到的东西砸到了对方身上。
那条已经腐烂的手臂停住了，五根白森森的指骨僵硬着，却慢慢收回。另一只布满尸斑的手抬起来，试图碰碰他的脸，却被他厌恶的目光止住了。
“你怕我……”那东西喃喃道，“你讨厌我……”
那双青色的眼睛里开始涌出粘稠的黑血。这可怕的怪物后退着一点点离开。
“你厌恶我……”
它凄厉地哀嚎着，一点点化成飞灰消失在房间里。那双青色眼珠里的无助，痛苦和凄惨，却让袁峰一瞬间心脏疼的厉害。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九哥！”袁峰下意识地喊道，“九哥！九哥！”
[今有一人，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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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藐三菩陀耶。南无婆伽婆帝。阿刍鞞耶。跢他伽多耶……”
袁峰突然开始感觉意识朦胧。迷糊间，有诵经声传来，声音温和，越来越清晰。
“……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耶。南无婆伽婆帝。鞞沙阇耶，俱卢吠柱唎耶……”
随着那经文之声，意识逐渐开始清醒过来。袁峰感觉到周身开始变暖，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他努力睁开眼，发觉自己仰面躺在扬州城外面的一处岸边，四周仍是白昼，倒是一切无碍。
那诵经之人就在旁边。袁峰勉强抬头，看到一个和尚正双手合十，盘膝而坐，虔诚而淡然地坐在他旁边诵经。
“你醒了。”那僧人睁开眼，就笑着停了下来，“幸好我一直跟着你，不然你就要走进河里去，淹死自己了。”
他的面貌，袁峰很熟悉。与他分开像是不久前的事，可今日看他又像是久别重逢。
“无云师兄……”
袁峰看着他，突然间觉得心里一瞬间开始翻涌无数的情绪。眼前一身白衣的僧人一如初见，眉目安然。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心安，觉得亲切。
他猛地扑过去抱住无云，接着就开始嚎哭。
“师兄……呜呜呜……我害怕……”
“好啦，乖，不怕。”无云拍着他的背轻声哄他，“没事了。相信我。”
“师兄……我梦见鬼了……好像是来找我索命的！”
“别多想了。你一个和尚，还怕邪魔烂鬼吗？舍身决无相诀般若诀那么多心法，你觉得这时候是管什么的，难道是杂耍吗？”
“呜呜呜……我那时候太害怕了，用不出来啊……”
“以后想起来就是了。”无云拍着他的后背，继续安慰他，“不哭不哭。哎呀……这可怜的师弟。”
他抱着袁峰时是笑着的，但是在想到袁峰所遇之事时，神色又逐渐冷漠下来。无云望着面前那扬州的护城河，看着一望无际的河水在日光下碧波澜澜。
少将军，跟的这么紧，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