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袁峰发现自己居然睡在薛归海房间里，急忙坐起来想回自己的屋子去。可正要离开时，却看到薛归海正背对着自己侧身躺着，一只手按在头上，微微皱着眉，像是很不舒服。
“你怎么了？”袁峰戳了他一下，“你还好吧？”
“偏头痛而已，老毛病了。”薛归海道，“不碍事。”
“这不太行。”袁峰心说小毛病不治会拖成大毛病，“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他说着就翻身下去，冲出门找人，也不管薛归海是否真的需要。但他刚一推开门就跟左枫打了个照面，差点撞在他身上，把他吓得险些在台阶上踩空。
“大师这是怎么了？”左枫诧异道，“屋里有老鼠？”
“我……”
袁峰想告诉他薛归海病了，但忽然又想起昨天偷听到的谈话，有些不放心他。但是眼见着他都到门口来了，躲也躲不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你们这有大夫吗？”袁峰问，“那位大军爷生病了。”
左枫一听，面露担忧之色，急忙问怎么回事？袁峰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左枫听罢，立刻喊来下人速去请大夫。
很快人就请来了，是个年迈的老头子，颤巍巍地拿着个药箱进来医治。他给薛归海号了脉，还给他针灸，最后配了一张药方交给袁峰，要他们按方子煎了给薛归海服下。
“这位将军只是头痛，想来是年轻时风餐露宿，环境恶劣所致，不是什么大病。”那老大夫道，“一两剂药下去，能缓解不少。”
“多谢多谢。”
左枫付了钱给那郎中，也不要袁峰给他，直接命管家按方子煎药。他那位管家是个年轻的帅哥，话少但很利落，半个时辰后便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放在了屋内桌子上。
此时已是将近中午了，左枫去吩咐厨房安排些清淡饭食，客房内只有袁峰和薛归海两个人在。袁峰端着药走到薛归海的床榻前，看着他那副疲倦的样子，只能吹了吹碗里的药，送到薛归海嘴边。
“大郎，起来喝药了。”
薛归海把头转了过去，一副不想喝的样子。袁峰心说我又没下毒，你挺大个人了还怕苦。他怒气冲冲地放下碗，把薛归海拎起来靠着，又端起碗来强迫他喝药。
在他的胁迫之下，薛归海不得不干了那一晚苦药，苦得他紧紧地皱着眉。袁峰对此早有准备，只见他拿出一个冰糖葫芦，在薛归海面前晃来晃去。
“叫哥哥。”他道，“叫哥哥就给你吃。”
薛归海并不理他，只是不断蠕动着喉结，显然在试图缓解口中的苦味。袁峰看他这么辛苦，也不忍心折腾他，就把糖葫芦送到了他面前。
“咬一口吧，这可是我跑了半个藏剑才买到的。”他道，“你要是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甜吗？”薛归海问。
“你这不废话吗，糖葫芦不甜还叫糖葫芦？”
薛归海想想也是，张口咬下来一个。但是他嚼着嚼着，忽然又啧了一声。
“酸的。”
“不可能。”袁峰立刻咬了一颗尝尝，“不酸啊，是不是你运气不好？”
薛归海一下子笑出声来。袁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得把糖葫芦塞在他手上，还推了他一下。
“骗人是要下地狱的！”他恶狠狠道。
“已经在地狱了。”薛归海又咬了一颗吃，“有什么要紧。”
“你可快点好起来吧，好了之后我们好跑路。”袁峰唉声叹气道，“我是真想把你丢在这一走了之，但是这又不是我的性格。”
“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你不能这么做。”
“是啊，所以你看我也没走啊。”
两人正说着，却有人前来通报，说是饭菜都准备好了，问他们是在哪里吃？
“在这里吃就好，”袁峰道，“你看这家伙也下不了床。”
“你不怀疑他会给你下毒了？”薛归海吃着糖葫芦问。
“待会你先吃，负责试毒。如果你还活着，我再吃。如果你死了，我就直接跑路。我认真的。”
*********
其实不管怎么看，左枫都是个正人君子，怎么都不会干饭菜下毒的勾当。因此只有袁峰自己吃得胆战心惊，薛归海倒是气定神闲得很。
他喝了药，脸上有了点血色，似乎好了很多。待到傍晚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事了，还去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
左枫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来到了客房，说自己白日事情太多，招待不周，还望不要见怪。再者，他告诉那两人明日若是有空，可以随他去一趟剑庐，看看新出炉的兵器。
“这么快就要出炉了？”袁峰有些期待起来，“我的兵器长什么样？”
“大师得去挑中了才能知道。”左枫笑道，“不是在下吹牛，即便是杀榜上的几位豪杰，选武器时也得亲自来挑。有些时候是人选兵器，殊不知有些时候也是兵器择人呢。”
杀榜……袁峰都快要把这一茬忘了。他记起来了，是江湖杀手榜，乃是当今颇负盛名的十个人，听说个个都是高手。不过杀榜排名并不是论武力值，而是论谁杀的人多。
“左枫施主，照这样说，杀榜那几个人你都认识了？”
“我哪有那个福气。”左枫大笑，“不过当今位列杀榜第二的，倒是在下同门。”
“同门……”
袁峰思索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决定顺道问一问左枫。
“说来，小僧曾经遇上一个人，也是个藏剑，想同你打听打听。”
“大师请说。”
“我先前在坐马车的时候看到的，应该跟我差不多高，中等身材，大晴天打着一把黑伞，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左枫原本正在喝茶，闻言忽然抬眼盯着他看。
“他打的可是罗伞舒翎？”他问。
“对对，”袁峰忙不迭点头，“打得很低，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你遇上那人十有**，是海靖寒。”左枫刮了刮茶叶道，“他杀的人太多，自然一身血腥味。”
“海靖寒？”
“大师不知道吗？此人乃隐元会杀榜第二，[靖海平波]。”左枫笑了笑，“那人嗜血好杀，江湖声望多方仇恨，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他行事一向有目的，大师要是偶然看见他也罢，若是见到他超过两次，就要小心了。”
袁峰张口欲再问，一旁的薛归海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袁峰转头看着他，后者却摇了摇头，于是袁峰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左枫在一旁喝着茶，又陪着他们聊了一会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两位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剑庐。”他作揖道，“在下先走一步，若有事，差人知会我一声就好。”
“有劳了。”
袁峰将那金衣公子送出门去。关门之后，他舒了一口气，为自己又平安活过一天而感恩戴德。
“大军爷，你真的信得过他吗？”他冲着薛归海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薛归海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卷兵书道，“我既然来了，自然信他。”
袁峰却凑过来，看着四下无人，悄悄靠近他的耳朵。
“他跟无云有仇啊。”他小声在薛归海耳边道，“搞不好是有大仇，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你这话好没道理。”薛归海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无云，我为何要怕？”
“那明天……就这么去拿武器？”
“不然呢？还是说你想赤手空拳，仅凭初学技艺行走江湖？”
这话倒是。袁峰说不过他，还觉得有点道理。看来明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不过去是买一把剑而已，倒也不至于扯上什么深仇大恨。
他这样想着，总算是勉强放下心来，不再胡思乱想。
*********
第二日一早，刚吃罢早饭的时候，就有人前来通传袁峰和薛归海，说左枫已经在府邸外面等着了。
袁峰是个心善的好人，一向不好意思让别人多等，就催着薛归海快些过去。半刻钟后，他们赶到门口，同左枫告罪说来迟，左枫却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只管随自己来。
他在前面带路，那两人就跟在他后面。薛归海话不多，既不打听也不问询，左枫也不做声，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闷。袁峰觉得这样不行，得熟络一下，于是就没话找话地同左枫聊天。
“左枫施主，敢问……平时其他人都怎么称呼你？”
“怎么叫都可以。”左枫道，“在下名左枫，字公卿。叫我公卿也可，叫我左枫也可。”
“你可是藏剑山庄本家的人？”袁峰问。
“大师是疑惑为何我不姓叶？”左枫笑道，“的确，我非是本家，乃是分家。不过我是从了母姓，一时难改。我自是姓叶，寒字一辈，本名……叶烬寒。”
袁峰看着他那蒙着眼罩的右眼，心说还是叶烬寒这名字比左枫更合适一点。
大约是剑庐实在太远，左枫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朝目的地而去。那车子十分豪华，而且极为宽敞，里面甚至还有烤火的炭盆和茶桌，看得袁峰觉得自己根本没见过世面。
“马车只能送我们到湖边，待会只怕要乘船。”左枫道，“待会我去雇船，二位且等等我就好。”
袁峰答应了。果然如他所料，需得坐船才到对岸。左枫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那船夫划着竹筏将他们渡到对岸，一路上还自得其乐地唱着渔歌。
岸上有一座长长的石桥，像极了西湖断桥，甚至袁峰猜测搞不好那就是断桥。而剑庐在山上，得徒步攀爬。但好在距离并不远，因此三人便循着路爬了上去。
没走多久，就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仰头看时，只见左中右三只大炉子立在石台子上，下方不断流淌着滚烫的铁浆。
“这就是炼制武器所用的炼天炉，”左枫道，“历来藏剑山庄出品的兵器，都是从此地而出，以各种方式流传江湖。若是有缘，大约两位也能在此地寻得良器。”
薛归海仰头望着那三只大炉，却没有立刻作声。袁峰则走到了炉子下方，叹为观止地四处看着，觉得亲眼所见果然甚是壮观，感觉里面都可以装下几十个人。
“兵器在哪里呢？”他问。
“我去给你们拿。”
左枫上前去，同看炉的一个金衣女子攀谈一番。那女子像是有些为难，但还是让人取了几个新出炉的兵器，拿来给他们挑选。
薛归海示意袁峰自己选。袁峰将它们挨个拿起来，掂量一番后伸手舞了几下。第一根棍子太重砸了他的脚，第二根棍子太轻被他甩了出去，第三根棍子不伏手，老是抓不住，第四根又重得根本举不起来……
就这样连试数个，皆不衬手。到最后也没有合适的拿出来了，袁峰只能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居然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买不到。
“都在这了。”那女子在旁边道，“再也没有了。”
“这……”左枫迟疑道，“不然大师还是去交易行看看吧，或许有人挖宝能找到一些，应该也算好用。”
袁峰心说也只得如此了。但这时薛归海却忽然走上前来，抱着手臂打量着左枫看。
“既然剑庐没有合适的，不如就去你的私坊看看，如何？”他问。
“我自然愿意。”左枫笑道，“正巧有一炉兵器今日可取，倒是可以碰碰运气。只是我的私坊总归比外面的高些。”
“无妨。刚好，我们也有兴致参观参观你的私坊。”
袁峰一听说贵一些，还有点犹豫。但薛归海却勾住他的肩膀，一下子把他拽了过来。左枫在前面带路，他们二人便立刻跟了上去。
三个人沉默地走着，这次倒是谁也没打扰谁。走了一会后，眼前居然渐渐空旷起来，地方也越来越偏。
穿过一道拱门的时候，左枫没有注意到路旁的树枝，被狠狠打了一下右肩膀，瞬间脚下一滑向后倒去。薛归海伸出手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让他摔倒在地。
“多谢。”左枫直起身，对薛归海点头致意，“我这个独眼龙老这样磕磕碰碰的。今天实在见笑了。”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罩，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
再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却是来到了一处遍地都是残剑之处。那些剑有轻有重，皆深深没入土中，有一些上面已经生锈，长了一层碧绿的苔藓。
不知为何，袁峰觉得此地比其他地方要冷许多，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左枫停下来，示意他们不必再近，远远看着即可。
“此地名剑冢，乃是叶孟秋前辈所设，将他毕生所铸所藏之有形之剑埋藏于此。”他道，“今日乃月圆之夜，剑魄不宁，便不带二位近前了。旁边不远就是在下的铸造私坊，二位若不嫌弃，但请参观无妨。”
“有劳了。”薛归海轻声道。
左枫引着他们来到了自己的私坊。他开启闸门，示意他们进入。
袁峰走到里面，发现这是一处被凿空的岩洞。里面无比空旷，在中央位置有一座巨大的熔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旁边宽敞的铸造台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工具，从铁锤，铁钳到模具，丹砂，火药，一应俱全。
这地方看似暗无天日，实则井井有条，简洁有序，看得出主人是个注重规矩甚至有轻微洁癖之人。
外面飘着雪花，内中却温暖无比。袁峰站在炉边烤了烤火。身上暖起来之后，他觉得舒服多了。
“这就是你打造武器的地方？”他问，“兵器都在哪里？”
左枫微微一笑，指了指岩壁。
袁峰举目四顾，赫然看到岩壁上整齐排列着无数鬼斧神兵。左枫将它们分门别类，次第安置。那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剑刃，一个个机关精妙的暗器，甚至在岩洞顶端也倒垂着一排铁链，每个上面都挂着一支铁钩。他左右望着，目不暇接，觉得简直大开眼界。
而最里面的一排墙壁上，金光四射的全是橙武，大小皆有，各个门派一应俱全。那一片黄橙橙的元宝色，把袁峰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地方……”他忍不住赞叹着，“这布置太漂亮了……”
“一点个人喜好而已。”左枫笑道，“大师过誉了。”
他拂了拂披风上的灰尘，白色的手套却纤尘不染。
“请问……”袁峰嗫嚅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渴望，“这么多少林武器，哪根棍子是我的？”
左枫淡淡地笑着。他转过头，指向了熔炉。
“在那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