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忍不住抽了口气。
“好热。”
“是很热。”左枫笑道，“说来也有趣。薛军爷先前拿了两截破损的棍子给我，说是随便我处置。我看着那材质不错，就将其熔了重铸。如今想来，大约是大师损坏的武器，可巧今日倒是要物归原主了。”
哇，不是吧。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还能回炉重造的。袁峰一边想一边往熔炉的火堆里看，然而除了一炉子火，什么都没看到。
“……你确定这真的不是在烤苞米吗？”袁峰问。
“苞米？”左枫有些疑惑，“什么苞米，我只偶尔在炉火尽时烤个芋头。”
袁峰哭笑不得。确实，他一早就发现了这个世界里吃的东西简直惨不忍睹，除了游戏里有的食物以外，其他的吃的就是饼，饼，饼。里面能包块白菜都已经算不错了。至于苞米……这里根本就没有。
这样一想，他却觉得自己饿了。虽然袁峰不是个饭桶，但是也很久没吃到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了。每天能吃饱就谢天谢地。
而在旁边的左枫凭着直觉，先是转头看了看炉火，接着将手贴近，稍微感觉了一下火焰的温度，随后仔细查看着炉中的火花。
铸剑师的眼睛从来精如练铁。他长年累月的铸造、打磨，瞳孔经过炉火的淬炼，明亮如星，毫不浑浊。就这样盯着炉火看了一会后，左枫忽然直起身，摇了摇头。
“还差点火候。”他轻声道，“劳烦两位再等等，估计也快了。”
“不妨事。”薛归海在一旁道，“你可以带我们在这里转转。”
“这里都是些铜铁金银，若不嫌弃，倒是随便参观。”左枫笑道，“想来我也不好让二位苦等，外面有小桌，我差人略备些薄酒，喝几杯驱驱寒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引着袁峰和薛归海从坊内出来，关闭了闸门，来到一处覆着积雪的松树下。那下方有一个石桌，上面放着围棋盘，还有四只石凳。左枫命人在旁边拢了个火盆，凳子上垫了软垫，暖酒来大家喝。
袁峰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喝还是不该喝。薛归海见状，却示意他该喝就喝。藏剑寒冷，不想法子御寒怕是会冻出病来。
他既然这样说，袁峰也就听从，跟着喝了几杯。之后他发现居然是葡萄酒。
“还挺甜的。”他道，“味道不错。”
“大师过奖了。”左枫笑了，“这是我自酿的，从明教采回的泉水，又去集市上买的外邦葡萄，酿了很久才好。”
“左施主真是品味不凡啊，”袁峰果断夸赞起来，“不但一表人才，而且诸多技艺。”
“是啊。”薛归海也在一边道，“想来若是再娶上一位贤淑夫人，大约也能成就一段佳话了。”
左枫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竟有所收敛。袁峰好像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一表人才，贤淑夫人。”那人笑着摇头，“我一个半瞎子，一个独眼龙，哪里称得上一表人才。至于夫人……不才无甚德行，实在配不上良缘。”
这话袁峰听着很是不对劲。一个很大胆但又很吓人的念头在他脑袋里徘徊起来，但又急忙被他压了下去。
“施主何必妄自菲薄呢，”他宽慰左枫道，“我看施主就……就……就好得很，万里挑一。”
左枫闻言，只是一笑，却没作答。薛归海则突然抬起手，给他倒了酒，敬了他一杯。
“阁下身为铸剑师，想必江湖之人多有求于你。”薛归海道，“不知在下可否向你买些情报？”
“我并非情报贩子。”左枫笑道，“军爷怕是找错人了。而且，不透露任何关于雇主的消息，是这一行的规矩。”
“无任何转圜余地吗？”
“也不是没有例外。”左枫喝了口酒，“但要看军爷能开出什么价码。当然，并非一定是金钱。”
薛归海沉默了。袁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左枫，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他手里端着酒杯，腕上一串佛珠簌簌作响，将左枫的视线引了过去。
他盯着那佛珠，像是有些出神。袁峰注意到他的样子，先是顿了一下，接着意识到那是无云的佛珠。
他该不会……想要这个东西吧？
这是无云送给自己的，万万不能随便给人。袁峰想着，手腕忍不住缩了一下，但他的动作并没能逃过左枫的眼睛。
“大师是怕我要这串佛珠？”左枫看着他道，“不过，若是你可你将它送我，我倒是真可以卖你们一个情报。”
“不行。”袁峰果断道，“这是我的护身符。你要什么都好说，这个不行。”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左枫淡淡道。
“你说什么？”
“那串佛珠，是我送给无云的。”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袁峰觉得他没有撒谎，因为若是撒谎，是不会露出如此怅然又孤寂的神色的。
有些东西，是演不出来的。
袁峰看他的样子，觉得若是不给只怕要出事，因此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十分舍不得，但还是狠了狠心，摘下手上的佛珠，将它递给左枫。
“既如此，那……就物归原主吧。”他小声说，“顺便……能买个情报吗？”
左枫似乎有些怔住，他转头看着袁峰，却没有接那串佛珠。
他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片刻后，左枫突然对薛归海说，“你问吧。”
“唐魈来过吗？”薛归海问。
“来过。”
“好。”薛归海点头，“足够了。多谢。”
左枫沉寂了片刻，像是又在出神。袁峰发现他很容易走神，不知是陷入回忆，还是陷进了忧思。但过了一会后，左枫忽然回过神，看着那串佛珠，摇了摇头。
他示意袁峰收起佛珠。
“罢了，你留起来吧。”他对袁峰说，“这是无云珍视之物。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戴着它可保你平安。”
他既转赠你，便是你的东西。我强留之……并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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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里，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酒冷了，就都被撤下，换了一些梅子茶，里面泡着几片银杏叶。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左枫看了看门外的日晷，忽然说了一句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三人一同起身，去铸造坊中取兵器一观。
“左公子，”薛归海在他身后道，“我曾听闻，古时有铸剑师为求剑锋无双，竟用人骨人肉铸剑，甚至不惜以身殉炉，不知此事真假？”
“虽是传闻，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左枫道，“人骨铸剑，倒是老生常谈了。不过人骨哪里比得上金银铜铁，不过噱头罢了。”
“听公子这意思，是颇有研究了？莫非公子曾经试过？”
“军爷说笑了。可别污蔑我啊。”
正说着话，私坊的闸门已在眼前。左枫拦住他们，独自上前去开启机关。就闸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左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闪身冲了进去。
袁峰觉得不好，这只怕是出状况了。他和薛归海随后而入，看到左枫站在熔炉旁边，冷冷地盯着火焰，气场一下子变了样。
过了一会，他抬起手，摘下了右眼的眼罩。
袁峰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左枫的右眼是青白色的，眼球凸出，比左眼大了几倍，瞳孔浑浊不堪。而且因为经络衔接不通的缘故，眼眶周围全是凸起的血管，正恐怖地抽搐着。
他这副模样，唬得袁峰一身冷汗。不会认错，就是他，扬州城外那个独眼藏剑……确确实实就是这个人！
在他们面前，左枫正转头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只右眼无法聚焦，只是随着他的头颅四处张望。搜寻未果后，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去看炉火。
“有人来过。”他轻声说，“这把武器毁了。”
“这不可能，我们一直守在外面！”
“但你守不住隐身之人。”
袁峰刚想再问，却听到炉火中传来噼啪声响。他低头一看，一只已经烧得焦黑的枯手因为肌肉萎缩而卷曲起来，尸油不断落下，在火中劈啪作响。
“有有有有死人！”他声音都变了，“你你你你你果然用尸体铸剑！”
“荒唐！”左枫当即道，“这具死尸……不是我放的！”
就在此时，墙壁上所有的刀剑都发出了哀鸣声。顿时整个铸造坊里到处都是武器发出的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薛归海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袁峰面前。左枫暗道不妙，急忙示意他们随自己离开。
“快走！”
三人正欲走时，却听见轰隆作响，转头一看，只见闸门骤然落下，咔嚓一声严丝合缝，把他们封在了里面。
众人尚未回神，几乎是同一刻，墙壁上所有的刀枪剑戟全部横了起来，利刃皆转动着，齐刷刷瞄准了左枫。
那兵器一触即发。只消片刻，他就会千疮百孔，万箭穿心而死。
但左枫显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一见不妙，内力瞬间爆发，披风被撕裂散落，腰后的重剑在他背上急速旋转，被他抬手握住剑柄，迅速挡在面前。
“嗡————”
随着他剑气上手，那铸造坊里的武器忽然窜出，朝着他猛刺而去，快如惊弓之鸟。
但左枫比它们还快。袁峰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突然化成一道金色的龙卷风。那些杀人的兵器被他系数扫开，落的到处都是。
熔炉在这时发出了一声轰鸣。一柄金色的禅杖从其中窜出，直朝着袁峰而来。袁峰一个闪身，禅杖深深扎进岩壁中。他抬起手，握住它，直接拔了出来。
那禅杖是金色的，顶端是一个小小的金莲，上面坐着一尊白玉佛。羽毛状的金箔环绕在顶端，由内而外散发着金紫色的光芒，上面刻着一行小篆，曰【妙法莲华】。
这……袁峰正拿着武器发愣，却听到耳畔传来轰鸣声。转头一看，薛归海不知何时竟握住了一杆银枪，那枪泛着红光，枪刃十分锋利。
有两把弯刀朝着他破空而来。薛归海抓着枪，一挑一甩，瞬间挡开了刺向他的刀刃。
熔炉里又传来了爆裂声。袁峰在刀光剑影间，看到里面那具焦尸已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