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西湖畔-私邸小宴

冬日天冷,骄阳亦寒。左枫带着他们穿过几处庭院和几道长廊,又绕过一处僻静清幽的竹林后,来到了一间素雅别致的院落外。

“这是我的私邸。寒舍简陋,还望莫要弃嫌。”左枫作揖道,“二位请。”

院子里有几个正在打扫的人,看上去都是藏剑子弟。见左枫回来,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行礼问安。

“公子回来了,可是要安排饭食?”

“今日有嵩山的客人,做些素菜吧。”左枫道,“对了,切记莫要放荤油和香辛之物。”

“公子忘记了,这些公子平时就不吃的。”那人笑道,“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左枫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微微愣神。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自己蒙着的右眼,转身示意薛归海和袁峰来屋内小坐。

“先生不如先去换身衣服吧。”进门后,左枫对薛归海道,“我那里有新作的一套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正好换洗。这件拿去让人浆洗一下,过几日也就干了。”

“既然是新衣服,我买了就是。告诉我价钱就行。”薛归海道,“有劳了。”

左枫喊了人过来,引着薛归海先去更衣。接着他脱下狐裘,挂在墙壁上,请袁峰先坐榻休息。上面放着一方茶案,左枫泡了香茶,亲自敬给了他。

袁峰喝了一口,觉得味道甚好。这个人看起来衣食住行颇有讲究,不太像是一般的世家公子。他一边喝茶一边悄悄去看他那只右眼,想问问他又觉得唐突,因此也不敢多言。

左枫正低头喝茶,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便抬起头来,冲袁峰笑了一下。

“大师怎么了,有事要问我吗?”

“不不,”袁峰急忙道,“我是想说你的屋子……你的屋子很有品味。”

“我猜大师是想问我,这只眼睛怎么回事吧?”左枫看着他道。

袁峰暗道不好,这人能洞悉旁人所思所想,只怕不好相与。再看他神色和先前行动,袁峰忍不住暗自揣测他这只眼睛是不是和无云有关。

“大师不必过虑。我只是随口一说。”左枫看他神色戒备便笑了笑,“不过既有无云的佛珠,难道不知我这只眼睛就是被无云弄瞎的?”

还真的是啊?袁峰震惊地放下了茶杯,他的神色映在左枫眼里,却也勾起了他一些思绪。

“陈年旧事,不提也无妨。”他又摸了摸自己那只右眼,“无云是我知己至交。我原以为此一世不过如此,谁知一朝风云变幻……”

他喃喃着,却不再往下说了。

袁峰看着他的神色,发现他又在发愣。似乎他很容易就会陷入过去的人事中不可自拔,乃至忽略周遭风霜雨雪。

“施主,”袁峰忍不住劝他道,“若是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还没有过去……”

左枫低语着,忽然又回过神来,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便又露出笑脸,招呼袁峰喝茶。

“这些茶只是随便喝喝,我那还有好茶,稍等吃了饭我让人去拿。”

“施主太客气了,这些就很好了,别太麻烦。”

两人正说着,薛归海却已经回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不是别的,竟正是一套阳春白雪,进门时猛地一看,居然像极了薛九霄。

“九哥?”袁峰惊讶道,但随即又发觉不是,“呃……对不住,一眼看错。”

薛归海并没有反应。左枫打量着他,见他穿着合身,还称赞了他几句。但薛归海对此也不置可否,像是完全不在意。

左枫见他走过来,却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敢问公子可是姓薛?”他忽然问。

薛归海眉头一挑,并未立刻回答。

“是我唐突了。”左枫笑道,“只是看公子相貌,与天策府传闻的一位薛将军有几分相似。”

“说不定是他的弟弟或者哥哥。”袁峰打趣道,“不知那位叫薛什么?”

“薛归海。”

那不就是他吗!袁峰拍桌大笑起来。左枫见他如此,心知自己是猜着了,便起手抱拳。

“只是随口一猜,公子别见怪。”

“你不必如此客气。”那人道,“在下……正是薛归海。”

“说来还没问大师如何称呼?”左枫转头问道。

“贫僧……玄寂。”袁峰起手行礼,“施主有礼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只见一个藏剑恭敬入内,朝着左枫行礼。

“公子,饭已经准备好了。”

“好。你先退下吧。”左枫点头,“二位,请吧。”

那边已经有人在堂中摆了一张桌子,放了三张小型坐榻。左枫示意他们上座,随后自己坐在了背靠门边的位置上。碗筷已经备齐,袁峰注意到这些筷子都是金丝楠木的,尾端手绘着银杏叶,筷枕居然是木雕的小黄鸡。

他正观赏着,菜已经送了上来。他面前放了一晚胡麻粥,一碟蒸饼,一碗咸菜,桌上则摆了素馅的饺子,焖面,清炒的蕨菜和其他几样小菜。左枫对传菜之人点头示意,那几个人又端上了撒着菜末的芋头,还给了袁峰一个小瓮,打开一看,原来是秋葵汤。

左枫吩咐人拿出陈年的好酒,开了一坛,请薛归海品尝。薛归海倒了一盅,先敬左枫一杯。放下酒杯后,他拿起瓷勺喝了几口汤,微微皱了皱眉。左枫看他似乎不太喜欢,于是抬手一挥,马上来了个藏剑,给薛归海换了另一个小瓮,里面是莼菜汤。

此人之心细,远超袁峰认知。他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像个痴呆,于是赶紧低头喝了几口粥,随即发现这竟然是粳米杏仁的。

再看左枫,面前一只瓷盘,吃菜的碗放在瓷盘上,粥碗在旁边。喝了粥之后,换菜的人进来撤下了空碗,给他上了热汤。

这也太精细了。袁峰一向是寺里做什么自己就吃什么,一双筷子一只碗完事。他哪见过这阵势,觉得自己拿筷子的手都有点发抖。

“大师是北方人吧?”左枫问他道,“不知是否吃得惯南方的菜品?”

“吃得惯吃得惯,”袁峰一头冷汗,“谢谢施主……不知道施主有没有……手帕……”

左枫递过一条手帕给他,袁峰谢过之后,接过来战战兢兢地吃着东西,生怕自己弄脏了脸被他们笑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他抬头去看薛归海,却发现对方居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薛将军,恕我冒昧,敢问阁下可是世家出身?”左枫忽然对薛归海道,“看阁下行为举止,也不太像寻常人。”

“我只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薛归海喝了口酒,“偶尔回朝复命,不得不学些礼仪,以免贻笑大方。”

“那些拿着俸禄之人,大多尸位素餐,却极尽穷奢。沙场卖命的,反被他们视为田舍汉。”左枫叹道,“相较之下,江湖中人要自在多了。”

“天策将士,听候朝廷差遣,也是分内之事。”

“不知薛将军欲往长安城,所为何事?”

“杀人。”

“何人?”

“唐魈。”

袁峰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他急忙捂住嘴,转到一旁剧烈咳嗽,暗道幸亏自己拿了个帕子。左枫见状,急忙吩咐人拿来一杯茶,给袁峰漱漱口。

“你怎么……知道唐魈?”袁峰咳嗽着问。

“唐魈鼎鼎大名,不知道才奇怪吧。”薛归海看着他道,“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袁峰心道可你没跟我说你要去杀他啊!但当着左枫的面他不好细问,只能咽回了肚子里。

“此人行踪飘忽,出没无常。你如何断定他在长安?”左枫抬头瞥了薛归海一眼。

“长安城中,有一春衫老者。其画如神,入魂三分。”薛归海垂着眼看着酒杯,回答得不咸不淡,“先前有人通报我,说唐魈夺了一具尸骨,怕是想做傀儡之用。那尸骨无魂无魄,他想驱使,只有去迷仙引寻他一点魂识。”

“阁下这样说,是认识那具尸骨了?”

“认识。”薛归海点头,“是我的兄弟,杨九天。”

袁峰嗙地一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薛九霄和左枫都盯着他看,把他看得毛了,又赶紧离席以缓解尴尬。

“我……我吃饱了!”他道,“我先去……消消食。”

他说着夺门而出,心脏却在砰砰狂跳,觉得自己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在骗我……”袁峰咬牙切齿道,“你明明都知道……竟然骗我还瞒着我……”

他心中涌起了一股对薛归海的火气,又不好直接发作,只能真的出去走走。可怜他饭只吃了半碗,根本没饱,但此刻也只能硬忍着了。

真是该死。袁峰皱着眉想,又被人设计得团团转。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老遇到这种事。

*********

因为心情不佳,袁峰在藏剑逛了半日才回到左枫的私邸来。他那庭院曲径通幽,早被人打扫得纤尘不染,比来时看着更干净了。

屋主人在路旁种了许多翠竹,纵然天冷也枝干遒劲,傲立霜雪。袁峰拨开一处竹叶,朝正门而去。他心说不打招呼不太好,正欲喊人通传时,却听到了一阵谈话声,似乎是左枫正在跟家中之人闲谈。

“公子,他可是薛归海,您就这么好酒好菜地招待他?”那人道,“您忘了无云当年是怎么害得您武学尽废,还瞎了一只眼睛吗!”

“无云与他并不相干,你何必连坐呢。”

“他是不相干,可无云与太岁交好,那太岁与薛归海是拜把子的兄弟,您可是知道的。”那人急道,“这些人一丘之貉,您不说把他赶出去,反而请他进来,这是何道理!”

“无云与太岁之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何故如此不能容人,岂非失了君子之风。”左枫却道,“你不必再说了。也别在背后乱嚼舌根。”

“公子啊,您可真是疯了。”那人气急,“您招待薛归海也罢,不招待也罢。可您招待那和尚做什么?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您说过这辈子,最厌的便是那身着僧袍之人。难道您自己忘了?”

“我只是看他……戴了那串佛珠而已。”

“公子——”

“住口吧。”左枫忽然斥责道,“我的事,何时用你来提醒?若再多说一句,就从我这领钱走人,不必再回来了。”

那人被他训斥一顿,也不敢再说,只能讪讪地告退了。袁峰躲在竹子后面,听得清清楚楚。现下他无比确信,左枫就是那在扬州城内所见的独眼藏剑。

这下麻烦了。袁峰暗道,他和无云有过节。这次自己可真是实打实要栽。

这不成。他心中有些焦急,不能多待,得告诉薛归海一声,尽快走人了事。否则万一那铸剑师发起狂来,自己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他那风来吴山轮的。

算了,管薛归海做什么,不如自己一走了之,把他扔下,也让他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但是也不行。还有话想问他呢,这人知道的这么多,不挖一挖情报就走也太可惜。

袁峰苦恼急了,想抓自己的头发,又发现自己已经秃了。

真是该死。他懊恼地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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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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