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西湖畔-君子如风

袁峰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正停在扬州城郊外。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都疼。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让他很想吃点东西。

正想着,忽然一个油纸包和一个水囊就被丢了过来。抬头一看,只见薛归海站在车外,把食物和水丢给了他。此刻外面天黑着,只有墙上的灯笼燃着火光。他那身衣服上满是血迹,脸上也溅上了血。

“……怎么弄的?”

“我把那家客栈的老板和小二都杀了。”薛归海道,“不单是他们开黑店,也问了他们为何要下毒。但他们不说,我也就没心情再问。一并杀了干净。”

袁峰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抬头时看到的却是一双泛着红光的金棕色眼睛。他看上去不以为意,但袁峰看来却有些可怕,再看他身上那些血迹,也都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原来行走江湖……真的就是杀人,人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你杀人之后……没人抓吗……”袁峰问。

“尸体连同罪证都扔到官府去了。无妨。”薛归海道,“走吧,大师。我们去其他地方。”

“这是要去哪?”袁峰喝了一口水,“你是在扬州犯了事,要往别处逃吗?”

“逃不至于。我杀的又不是无辜之人。”薛归海翻身上了马车道,“今日你同我走,我带你去藏剑,寻一把好武器。”

武器这一事,袁峰可来了兴致。他最需要的就是一把好武器,如今能有地方弄,他可求之不得。

薛归海驾着马车,一路赶到了扬州城的船夫旁。两人坐上船,乘水路前往了藏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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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藏剑山庄门口,袁峰四处张望着,觉得这里和七秀坊完全不同。此地落在西子湖畔,楼阁鳞次栉比,四方白雪皑皑,虽不似纯阳那般冰天雪地,却也是堆银彻玉,白霜铺地。

这地方还真是气派啊,当真壕气冲天。

袁峰正一边走到处观赏着,一个冷不防撞在了薛归海身上。他揉着脑袋后退几步,心生疑惑。这家伙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他探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守门的两个藏剑子弟横眉冷对,手握轻剑将其拔出剑鞘,锋利的剑刃抵在薛归海喉咙处,不让他再进一步。

薛归海歪着头,傲慢而冷淡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两个傀儡。

“什么人,胆敢擅闯藏剑山庄!”一藏剑质问道。

“寻常人。”

“寻常人怎会如此造访!”另一人怒道,“你这般满身血迹,莫不是来寻仇的?”

薛归海却不再搭话。他的眼珠转动,逐一打量过这两个藏剑。这一刻,他的气息令袁峰突然觉得很熟悉。他蓦地想起了当初那个……在洛阳的深巷口的白衣天策。

“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心中有鬼?”只听一藏剑怒道,“再不退开,休怪在下不讲情面!”

薛归海将视线转向他,又垂下眼睛扫了扫他持剑的手臂。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僵硬的局面。

“你们两个,实在逾矩了。”那声音道,“还不收起武器来。”

“可是师兄,这两人来路不明——”

“你若与他相争,恐怕只是浮游撼树。”那声音很干净,听着像是位大家公子,“若还想保命,就速速退下吧。”

“这……师兄,我等奉庄主之命镇守山门,怎能不按规矩查问!”一个藏剑回头道,“我们还是——”

“无知的东西。”那人冷笑道,“若由着你胡闹,只怕现在你已经废了一条胳膊。”

那两个藏剑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放下了手里的轻剑。虽面露不解,但还是恭敬退开,请二人入内。

薛归海朝里面走了进去。袁峰紧跟着他,一步不离地进入了藏剑山庄。

进门之后,一股寒意袭来,冷得他缩了缩脖子。他仰头望着巍峨的高楼,环顾四周看刚刚是谁在说话。这时前方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到一位金衣公子正朝着他们徐徐走来。

那藏剑一身破虏,锦罗玉衣,风度翩翩。象牙色的织锦缎上花纹重重,肩膀处装饰着上等风毛,使得这劲装更加繁杂厚重。一把重剑在腰,一把轻剑在背,披着一件白狐九尾制成的披风,雪白的毛色,银制的挂饰,更显得他贵气袭人。

有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金衣公子将脚步停住,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对薛归海和袁峰拱手行礼。

“见过二位,在下失敬了。”他道,“门童不懂规矩,扫了贵客兴致,还望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公子客气。”薛归海抱拳还礼,“敢问公子姓名?”

“在下姓左,单名一个枫字。”那人抬头道。

袁峰看到他,就觉得心里一惊。那藏剑竟是独眼,右眼上蒙着一只黑色眼罩,几乎遮住了他半个额头。但其人生得玉树临风,眼似桃花,眉如新月。若眼无残缺,该是有多俊美无俦。袁峰忍不住暗道可惜了。

不但如此,就连左枫这个名字,他都觉得耳熟。好像他就是和师兄无云关系匪浅的那个藏剑……

“大师,”正沉思着,忽听那藏剑唤了他一声,“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手腕?”

袁峰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那上面不过戴着一串佛珠。于是袁峰将手臂平伸向那人,对方拉过他手腕,看了下那串佛珠,接着放开了袁峰。

“大师可是跟无云有交集?”左枫问,“这佛珠是他之物。”

“正是……”袁峰点头道,“这是他送给小僧的。”

左枫顿了半晌,轻轻呼了口气。那气息在山庄的冰雪中化成了一股寒雾。

“他可还好?”

他的嗓音清冷,喉结微微蠕动。但袁峰却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似乎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如有千金重,喘不过气,却放不下。

“应该……不算好吧,”袁峰道,“他被关在达摩洞窟,锁在一处石碑上很多年了。”

左枫闻言,面露凄惶之色。旁边树梢上的白雪随风而坠,飘落在他肩头,那一瞬间令人看着遥不可及,但却分明近在咫尺。

大约是感觉到落雪,左枫转头看了看树梢,拍拍自己的肩膀,笑了一下。

“被锁在石碑上……”他低声道,“那和尚心气那么高,这实在是……”

“他……逃跑了,”袁峰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却还是说了出来,“他挣脱出来,打坏了洞门,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吧……”

“三四个月……”左枫苦笑了一声,“出来这么久,却一次都不来见我。看来他眼里是当真没我这个人。”

他摇头叹息着,像是有些出神。但很快他便重整了神色,侧身示意他们跟着他走。

“一时郁结难解,二位见笑了。”左枫道,“请随我来。”

袁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已是渐渐回忆起了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先前曾听杨旭日说过,藏剑山庄以铸剑闻名,也分官坊和私坊。左枫是铸造专精,为私坊铸剑师。据说其人铸造术精妙无双,当今世上应当无人能出其右。

在袁峰的印象里,这个人应该是个不苟言笑,又冷又硬,只醉心打铁疱浆,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当看到此人居然是个谦谦君子的时候,着实适应了好一阵。

“左枫施主,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这样随意往里面请?”袁峰忍不住试探道。

“在下并不知。不过历来造访藏剑之人,一为美景,一为故人,一为兵器。”左枫笑道。“这几日,剑冢常现异象。一枪一棍飒飒作响,竟现紫光,我料想定是有缘人到了,所以一直在等。可巧今日就等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身后之人。袁峰瞥见他侧脸,竟觉得惊人的眼熟。他脑中忽然想起一道童谣,就在扬州城那些孩童口中念诵,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木随风,叶飘零,独目公子镇西湖。]那童谣道,[人不工,天不公,袅袅清音戮峥嵘。]

随着那童谣徐徐转头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独眼藏剑。他的侧脸在此时与左枫完全重合,把袁峰吓得打了个冷战。一滴汗自他额头上滑了下来。

“两位客人从哪里来?”左枫忽然问。

“七秀坊。”薛归海答道。

“之后欲往何处呢?”

“长安城。”

左枫笑了笑,不再多问。他领着身后两人朝山庄之内走,沿途有几位公子佳人路过,个个都风度翩翩,形貌昳丽。都道藏剑君子如风,常年浸染在礼仪之滨,这独一无二的气质还真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阁下这是要带我们去哪?”薛归海问。

“自然是先回寒舍。”左枫道,“兵器还差点火候,晚些时候再看不迟。但我想二位舟车劳顿,此时大约也饿了,不如在下做东,稍尽地主之谊。”

袁峰听着他的声音,窥探着他的神色,却觉得他和自己在扬州城看到的那独眼人大相径庭。

他有些不敢确认,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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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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