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名剑下来,袁峰感觉自己的进步十分显著。起先还会被人压着打,但后面渐渐就熟练起来,还手也越来越利落。大约二十场过后,他甚至可以迅速反手,将对方压制得动弹不得,甚至开口求饶了。
因为赢的场次越来越多,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既然心情好了,讲话也不再诸多试探,反而真诚了许多。
“大军爷!名剑大会可真好玩!”他兴奋道,“再打几场吧!”
“不打了。”
“大军爷!”
“不打了。天已经黑了。”薛归海道,“我本意只是打个十场而已。谁想到,你比我还能打。”
“好吧。”袁峰叹气,“既如此,就回去睡吧。”
“你不是还要去找你那位朋友吗?”薛归海收起武器道,“若是你不急,我可以每天都陪你打十几场,直到你打腻了为止。反正我也找不到旁人。”
“可以一边找一边打名剑,两不耽误。”袁峰立刻道,“既提升武学,还能消食。一举好几得。”
他随着薛归海一同走出了名剑大会。果不其然,外面已经黑了天,武侯们在各处通知宵禁,街上也几乎看不见什么人了。袁峰赶紧催着薛归海快回客栈,以免回得晚了被抓进牢里。
“方才不是还要再打十场吗?”薛归海回头问,“原来你怕宵禁。”
“你不怕,那你在外面闲逛吧。我是不想进大唐监狱。”
“怕什么,里面又没有鬼。”
“别说鬼!快住口!”
薛归海笑了一声,在前面引着袁峰朝客栈走。袁峰看着他那长身俊逸的背影,脑中却忽然起了一个戏谑的念头。他的手悄悄地握紧了禅杖,不着痕迹地运起了内力。
就在转过商铺拐角的时候,袁峰看着四周无人,瞬间扯过一个铺子前立着的旗杆,砰地一声插到了薛归海身后。
“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薛归海闻言,朝身后转过头来。眼中所见却是那和尚持着禅杖高高跃起,猛地朝他砸了下来。
他眉头一挑,也不躲也不挡,就这么看着他朝自己砸。袁峰发现他无意还手反而有点慌了,一时又刹不住脚,结果禅杖还是朝着对方砸了下去,好巧不巧正砸在了那人肩膀上。
谁知薛归海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听嗡地一声,袁峰的禅杖居然断成了两截,哗啦啦坠在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吼声,显然是武侯听到这里有动静,已经追了过来。袁峰心里一急,索性连禅杖都不要了,拉着薛归海一路狂奔,直跑到客栈躲了进去。
“你怎么不还手啊!”他一边上楼一边气喘吁吁地问薛归海,“你不怕我那一下打死了你啊!”
“我要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这几十年的习武算是白费了。”薛归海道,“大师,你实在把我看得太一无是处了。”
袁峰喘得像头牛,他依然没事人一样。回了客栈之后,小二给他们送上热水,备了一些简单的饭菜,道了声慢用后便离开了。
打了一天的名剑,袁峰早就饿了,端起碗来一顿狼吞虎咽。菜有荤有素,还有酒,他将荤的都推给了薛归海,自己只挑素的吃。看酒瓶碍事,就也一并给了薛归海。
薛归海看着他那饿了三天的样子,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之后他拿起碗筷,和袁峰一道吃了起来。
“大师,你的法号是玄寂是吗?”他问,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叹一下。”薛归海喝着酒道,“毕竟能有本事勾引天策心动的和尚,除了无云,就是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感叹,杨九天那厮你可真心是情深意重啊。”薛归海夹了一筷子菜,“有段日子整天跟我们炫耀,我还嘲笑他有佛性没人性。其实现在看,大师你果然名不虚传。”
袁峰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他锤着胸口,到处找茶,最后还是薛归海给他倒了一杯,他才没被噎死。
“你藏得够深啊。”他皱着眉看着薛归海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但是却装作不知道。”
“我不是装不知道,而是我忘了。”薛归海吃了一口饭,“刚刚看着你,隐约想起来了一些事而已。”
“但是你认识杨九天,甚至你也知道我。”
“但凡认识杨九天的,没有不知道你的。”薛归海看了看他,“你可是那家伙心尖子上的人呢。可惜一转眼,尘归尘,土归土。”
袁峰听着他这最后一句话,忽然想起在洛道的时候,薛九霄也说过这句话。眼前这人与他的语气之相似,引得袁峰一阵心悸,恍惚间竟然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薛归海,而是薛九霄。
“大军爷,”袁峰忽然道,“你……认识薛九霄吗?”
薛归海持着筷子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原本夹起来的花生落在了盘子里。
“你居然知道薛九霄。”他冷淡道,“这人死了快四十年了吧。难为还有人记得他。”
袁峰心说我何止记得他,我还曾经跟他策马同行,同榻共枕过呢。不过他怕说出来吓到薛归海,也就不再透露了。
“只是听说。”他低头夹菜道,“我见过他……的画像。讲真,你和他长得还真有点像,我第一次见你,就怀疑你别是他弟弟吧。”
“哈。”
薛归海不置与否。他给自己夹了菜,继续吃饭。
“对了,”袁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的禅杖坏了……还落在了街上,恐怕是被那些军爷拿走了……”
“就算不拿走,也用不了了。”薛归海道,“看来你打不了名剑大会了。”
“这怎么办……”
“藏剑山庄离这里不远。我带你去一趟吧。那里有不少好兵器,或许可以寻到一把衬手的。”
袁峰欣然同意。他伸着筷子欲夹菜,但却忽然神色一变,手臂停在了半空。
“我……”他很诧异地看自己的手,再试着去夹菜,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我不能动了……”
正说着,一股腥甜的气息就从胃里翻涌上来。袁峰本能地转头吐了一口,然后看到自己吐出来的居然是血。
“这……”
他的手发起抖来,筷子落在了地上,而与此同时鼻子里也痒了起来。他勉强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摸了一手血。
“这是……血?”他不敢置信,“这出血量……我是要死了?”
他惊骇地看着薛归海,却发现对方也一脸震惊。
“该不会……是你要……杀我?”袁峰想笑却笑不出来,“你早说啊,何必这么曲折……”
他说不出来话了。大量的鲜血涌出他的喉咙,他摇晃了两下,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薛归海猛地冲到了他旁边,在他倒下去的一瞬间扶住了他。他猛地抓住摇摇欲坠的袁峰,全然无视自己那一身被溅上血的风露霜华。
“大师!”薛归海急了,“闭气,凝神!千万别运内力!”
他说着,刷刷两下封住袁峰的穴道,接着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榻上。他从腰间取出一个陶瓷小葫芦,倒出两粒丸药强行塞进了袁峰嘴里,强迫他咽下去。
那药丸极苦,且袁峰满嘴是血,如何咽得下去。薛归海心知不可拖延,心一横狠狠捂住了袁峰的嘴,无论他怎么发狂挣扎都不松手,硬是强迫他将药丸和血吞进了喉咙。
随后他将袁峰扶起来,在榻上盘膝坐下。而自己则坐在袁峰背后,起手运功,猛地击在袁峰后背上,强提内力,将袁峰体内的毒血逼了出来。
袁峰一连吐了几大口才止住。他虚弱得几乎坐不住,薛归海便立刻给他传功。磅礴的内力一点点注入袁峰体内,他咳嗽着,终于是捡回了一条命。
“是谁要暗杀老子……”
“饭菜有毒。”
“可你怎么没事……”
“我吃的是荤菜。”
荤菜……好啊……这是算准了我吃素吗……袁峰昏沉沉地想着,有些支撑不住了。待到薛归海传功完毕,他就向后倒去,一下子靠在了薛归海胸口上。
薛归海用手臂支撑着他的头颅,低头仔细看他的脸色如何。袁峰勉强睁眼看着他,却大约因为眼花缭乱的缘故,越看他越觉得像薛九霄。
“九哥……”
不知你近来可好,我亦是很担心你。
他朝着对方伸出了手。那人接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掌心很暖,暖得像一个热腾腾的手炉。
袁峰有些支撑不住了。他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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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又做梦了。梦里总是能看见山清水秀,万里晴空,当真是风景独好。而在这景之中,必定会看到一个人,穿着一身的阳春白雪,拉着二胡奏不知名的乐。
袁峰就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看着他。他觉得那人真是玉质金相,仪表堂堂。只是常年在军营,衬得他样貌有些风霜,手背皮肤龟裂,掌心也起了一层茧。
“你说,你长得那么英俊,若是想娶妻,大约容易得很吧。”他对那人道,“若是不跟我这个和尚厮混,大约你现在都儿女双全了。”
“我若是不心动,娶谁都是枉然。”那人道,“我是个粗人,父母去得早,其实很想早日成家,好去建功立业。可谁想,倒是一见大师误终身。”
“你若是现在回头,大约还来得及。”
“倒是不必。人生短短几十年,也不过求一人终身相伴便足矣。更何况我刀口舔血,更不知能活几年。”
“九哥……”
“有你,此生已知足了。”
那人抬头对他一笑。金瞳映日,熠熠生辉。
袁峰忽然有些惆怅。他觉得这个人很好,甚至太好了,好的有点不真实。他想去碰那人的手,又怕一碰就是镜花水月。
杨九天已经死了。
袁峰闭上了眼。他努力不去想这句话,当他也不敢睁眼,生怕再一看已经面目全非。
他已经死了。这都是假的。
[薛大将军。]
意识朦胧之间,袁峰忽然想起了唐魈那戏谑的声线。
[薛大将军,我那天细算日子,你死了都快四十年了。不知究竟是贿赂了哪位判官,放你从阴界回阳间?]
袁峰猛地睁开了眼睛。
“判官……”他喃喃道,“判官……人死有可能复生吗……”
“不知道。”一个声音在旁边道,“或许有些妖术,可以做到吧。”
袁峰转头一看,却见薛归海正低头看着自己。而自己枕在他的腿上,也不知枕了多久。
他有些尴尬,想起身,但又提不起劲。薛归海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显然是在想他刚刚说的话。
“大师是做梦了吗?”他问。
袁峰想了想,点了点头。
“嗯。”
有时觉得是梦,有时又觉得不是。又或许虚虚实实,连同眼前这一切,也都是幻境。
袁峰闭上了眼。他想再睡一会,睡到自己彻底恢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