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道并不是个好地方。硝烟弥漫，沙土飞扬。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座座残破的墓碑，还有被屠戮过后的村庄。袁峰记得这地方好像有毒人出没，想着想着就仿佛看到了它们血红的眼睛和腐烂的皮肤，拖沓着脚步朝自己呜呜咽咽而来。
因为唾液分泌太快，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薛九霄见状，以为是他不适应骑马，便放满了速度。
“还好吗？”
“没事……”袁峰紧张道，“我们……尽快离开这地方……”
“恐怕不会太快。”薛九霄道，“我要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找到了才能知道。”
薛九霄说着，转头朝四方看，像是在辨别方位。但四下里烽火无数，林间还有野兽若隐若现。腐尸残骸满地，唬得袁峰一下子抱住了薛九霄。
“呃……”那人吃痛，“你轻点。”
“快些了事……快些走吧……”袁峰瑟瑟发抖，“这里太吓人了。”
恐惧之下，他把薛九霄抱的更紧了。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四周甚至传出了阵阵狼嚎声。袁峰心里瘆得慌，通常夜幕降临，那些诡异的东西就要出来了。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越走越泥泞，尸骸遍野，磷火闪闪。偶尔草丛中闪过一只老鼠，红着眼睛吱吱地叫。袁峰暗道要不是有薛九霄在身边，他是死都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的。
“九哥……”袁峰心惊胆战地抓紧他的衣服，“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没有目的地，只能盲寻，只怕要至少四五个时辰。”薛九霄道，“你万不可离开我身边。”
袁峰点头，咽了口唾沫。随着天慢慢黑下来，周围也越来越冷。他努力抑制住牙齿的咯咯声，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但不管怎么想，脑子都是些妖魔鬼怪，一个比一个恐怖。他甚至想起了杨旭日，他曾说他的家兄战死在洛道，说不定就已经如那些尸体一样被僵尸野狗啃噬了，而冤魂可能就在这周围游荡。他们都说自己是他兄长的情缘，可战死的人怨气肯定很重，他如果还认识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悄悄跟过来了？
甚至会不会……他此刻就在身后，趴在自己的后背上？
“呜！”袁峰被自己吓了一跳，直接把头埋进了薛九霄的衣服中。
“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袁峰哽咽道，“我怕鬼……我老觉得有个死不瞑目的僵尸天策趴在我后背上！”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不知道，”袁峰快哭出来了，“我那些朋友说……我有个旧情人，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他了。他们还说他战死在洛道，这大晚上的，他要是阴魂不散，还在到处找我，那我今晚肯定要交代在这！”
薛九霄叹了口气，没有搭话。他显然是觉得这种说法很荒唐。
“九哥……”袁峰感觉自己声音都变了，“你说那个鬼魂军爷要是看到我跟你在一起，会不会直接冲过来报复我？”
“军爷？”薛九霄突然道，“是个男人？”
袁峰一脸尴尬，正欲解释，突然一阵阴风咆哮着席卷而来，风力之强劲，差点连战马都被吹翻。袁峰吓得面如土色，薛九霄手握缰绳，用力一拉，战马发出几声响亮的喷鼻，踉跄着停了下来，不断地用前蹄刨着地面。
“完蛋了……”袁峰口齿不清地说，“他来索命了……”
“不要乱说话。”薛九霄淡淡道，“换一下，你坐到前面。”
袁峰还未反应过来，薛九霄已经翻身下马，单脚踩稳马镫一跃，又瞬间翻上了马背。他将袁峰轻轻一推，自己坐到了后面。袁峰抓紧马鞍，薛九霄重新扯住缰绳，一声吆喝，战马再一次飞奔起来。
这样一来，袁峰的后背就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几乎可以说被他圈在怀里。袁峰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弄得他有点纠结，但是确实安全了很多，也暖和了很多，恐惧感瞬间消退了不少。
他低头看了看薛九霄紧握缰绳的手，能感觉到他的气势之强，仿佛任何邪祟都近不了他的身。袁峰想着说点什么来化解尴尬，于是他强迫自己笑两声。
“九哥……你……你不会是僵尸吧？”袁峰说完就后悔，越来越觉得自己开玩笑的水平太差劲了。
“不是。”
“哈哈……这要是被那军爷的冤魂看到，他肯定会来找我吧……”
“话不要乱说。”薛九霄在他耳边轻声道。
袁峰的牙齿还在咯咯作响，天越来越黑，周围越来越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冻的还是吓得。当再一次被草丛中的动静吓了一跳后，他几乎是本能地贴紧了薛九霄的胸口。
因为离得太近，他甚至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有条不紊，强而有力地跳动着。这让他多少觉得安心了点。
战马一路疾驰，前方的路已经渐渐平稳起来。但袁峰的神经还是绷得很紧，他紧张得直吞唾沫。
“那个……九哥……要不聊聊天吧……”袁峰哀求道，“我们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
“说什么？”
“什么都行啊！”
薛九霄沉默了一会。他似乎找到了话题。
“方才听大师的意思，似乎是好男风之人。”他平静道，“但佛门中人，总归是清规戒律更好些吧。”
“麻烦你不要说得这么直白，”他这话题把袁峰气的不打一处来，“先不说我是和尚，就算我不是和尚，我也觉得女人更好。他们说我旧情人是个男的，我自己可没印象。我脑袋撞了，不记得了。”
“万事都并非空穴来风。大师倒也不必百般掩盖。”
“你不要搞事情！”袁峰大怒，“我告诉你就算我喜欢男的，那也绝对是要——要——要比我还强一百倍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的！”
“大师可是有倾心之人了？”薛九霄在他身后问。
“……没有。”
“那大师所谓之强者，是何模样？”
“那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骁勇善战，玉树临风。”袁峰当即道，“我随便打个比方，就算最差的也得是你这个标准的……”
他突然闭嘴了，因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想解释一下，又觉得越描越黑。这话无论真假，说出去总归不对。袁峰后悔不迭。
薛九霄在他脖颈后望着他看，眼见着他脖子如火烧云一样，耳朵也慢慢泛红了。
“原来在大师心里，”他慢慢道，“我也可做人选，但却是最差的人选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袁峰急忙找补，但又觉得于事无补。
“话不要乱说。”薛九霄再次说道。
随后，他又陷入了沉默。
袁峰以为自己冒犯了他。正在懊恼时，他却看到薛九霄的左手松开了缰绳，手臂收回，慢慢收紧，轻轻抱住了自己的腰。一个微凉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脖颈上，但又很快退开了。
“九哥……”
袁峰不知他在做什么，对他的举动有些不解。就在这时，薛九霄突然再次伸手，双手抓住缰绳，用力一拽。战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重重砸在地上，原地踏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袁峰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了下来。但紧接着他就知道原因了。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聚集着一群毒人，三五成群，姿势诡异地岣嵝着，身上淌满了绿色的粘液，嘴里还在发出恐怖的呜咽声。
出门没看黄历啊……袁峰欲哭无泪。这种时候遇到红名怪，这全尼玛是主动攻击的，吾命休矣！
他正欲哭两声，薛九霄却抬起手，拉过两条缰绳放进了他手中。随后他右手一勾一甩，一柄银枪瞬间亮出，枪柄寒光闪闪，枪刃冷气森森。袁峰刚差异他原来不是左撇子，就感觉到他左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再向前跑一个时辰，就能到扬州了。”薛九霄道，“我下马。你趁机走。”
“你想干什么！”袁峰一把抓住他手腕，“你想自己去引怪？”
“嗯。”
“你不是要找东西吗？”
“嗯。”
“嗯什么啊，你要自己去找吗难不成？”
“嗯。”
“多说一个字会死吗！”袁峰气的吼他，“你不许走！天策又不是不能在马上打！战八方难道是打狗的吗！你下去有个屁用啊！”
“嗯。”
“你不要嗯了！”袁峰扭着头凶狠地瞪着他，“我就算自己跑了，前面还有怎么办？如果横竖都要死，那我觉得跟你死在一起比较好吧！反正要么一起走要么咱俩谁都别走！”
薛九霄将目光转向了他。袁峰以为他会对自己的话听而不闻。但没想到薛九霄放开了手，将银枪横了过来。
“你来驭马。”他轻声道。
听到这句话，袁峰如获大赦，简直要喜极而泣。老天爷开眼，这个蛇精病能听进去自己的话真是难得。他突然有了底气，胸中积蓄了一腔热血。握紧缰绳，袁峰稳住战马，朝着毒人群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