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本来自信心是爆棚的，他甚至有种可以和大天策并肩作战的兄弟情深既视感。所以他热血沸腾，朝气蓬勃，燃烧着熊熊斗志。但实际上，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群毒人看到他们，红着眼睛就冲了过来。薛九霄抬起枪一个轮甩，几下子就甩飞了一批。几个零散的也被他踹的七零八落，血肉横飞。袁峰暗自揣度，这个大军爷实力不是盖的，恐怕就算真的把这家伙丢进毒人堆里，他也未必能受伤。
反观自己，虽然勉强驾驭着战马，但骑术实在不咋地。方向的判断也像个没了头的苍蝇，老是不小心就冲进了毒人最多的地方。
“九哥……”袁峰感觉到一个不好的念头慢慢成型，“你让我先走，不是想保护我，是因为我拖你后腿吧？”
“嗯。”
“妈的！”袁峰气的骂娘，“没有爱了！你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渣策！”
薛九霄的态度很明确，就是对他置若罔闻。不管袁峰有多不靠谱，他都无所谓的样子。毒人来一个砍一个，战马跑错了就指点袁峰跑回去。就算偶有波折，总归一切还是在他的控制中。
袁峰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自己跟他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难怪他不愿意带上自己，确实是个累赘。袁峰越想越闹心，越想越窝火。都说人最生气的时候肩上的三把火烧的最旺。他感觉此刻，自己的八字都烧硬了。
他觉得自己不行，那自己就行给他看看。
沿途有许多枯树。袁峰看准时机，伸出一只手，趁战马飞驰而过的惯性，瞬间折断了一个结实的杈子做武器。他迎头将一个毒人打翻，又拉动缰绳让战马立起后退，用前蹄将一个毒人踩踏在地。都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不逼自己一把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厉害。
这些毒人，有的一击秒杀，有的却比他想的难对付得多。挣脱出包围圈着实花了点时间。袁峰吆喝着战马东喷西跑，愣是杀开一条血路。眼看着胜利在望，袁峰禁不住暗喜。他的恐惧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股好胜心。
让你说阿爸拖后腿，阿爸非要拉高平均战斗力。袁峰越打越嗨，他告诉自己，那都是死人了，不，都是气吹的，一捏就爆了。
“九哥，感觉有戏！”袁峰道，“下一步怎么办——”
话音未落，袁峰顿感地面一阵颤动。危险的感觉自地下袭来，浑身的汗毛都开始倒竖。他这时候倒是反应奇快，猛然腾空跃起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薛九霄紧随其后，一个空翻后落在地上。战马没了方向，刹不住前蹄，路一下子就偏了好几尺。
袁峰暗道不好，他立即上前去抓战马的缰绳，想把它也拉过来。然而已经迟了。地面上瞬间刺出一杆枪，自下而上穿透了战马的咽喉。战马哀鸣一声，翻身倒在了地上。袁峰只来得及赶到它面前，被它的鲜血喷了一身。他一瞬间愣在当场。
“回来！”薛九霄在他身后一声大吼，“那东西在下面！”
袁峰一惊，急忙后退，但速度还是慢了半拍。突然一只枯手从破地伸出，一下抓住了他的脚踝。剧痛之下，袁峰半跪在了地上。这时只听一道破空声，一杆银枪从身后飞来，霎时命中枯手，穿透了它的手背深深插进地面。
枯手应声放开，挣脱不得，在地面上蠕动着。袁峰就地一滚马上远离。爬起来转头一看，薛九霄站在他三十米外，精准掷出了手中的枪。
“九哥！武器不能丢啊！”袁峰急了，连忙冲上前去想拔枪。薛九霄却立即制止，吓了他一跳。
“不能过去！”薛九霄指着他厉声喝道，“它就在下面！”
“那怎么办！”
“你跳过来，到我身边来！”
薛九霄朝他伸出手。袁峰没办法，朝着他跃过去，薛九霄一把抓住他，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怎么回事……”
袁峰惊魂未定。薛九霄却一言不发，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那柄银枪插中的枯手。枯手还在挣扎，不安的气氛在酝酿，袁峰甚至隐隐感觉到了一股阴毒的怨气。
那些毒人慢慢聚拢过来，围在他们不远处，但是都没有再靠近。显然它们也有些忌惮地下的东西。
袁峰恐惧地想着那到底是什么，那柄枪却突然开始抖动。干涸的泥土爆裂，另一只枯手破土而出，五指张开，白骨森森的手指瞬间握住银枪。紧接着，地面的裂缝增大，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慢慢地浮到了地面。
袁峰惊恐地看着那东西从泥块中站起来。他认出了那是一个天策，应该说是天策的僵尸。他身上穿着老式的破军盔甲，已经残破不堪，全是斑驳的锈迹。
那天策头顶的红缨早已不见踪影，半身白骨，头发枯黄。它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被钉在地上的手，握紧银枪，将它从手背上拔出，翻转过来立在自己面前，随后仰头望着月亮。
薛九霄一言不发地盯着它。过了一会，那活死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头转向了袁峰。浑身残破的铠甲和手中崭新的银枪形成了鲜明对比。
它的脸几乎完好，只是那尸体僵硬后的青白色，还有泛着青光的眼珠带着沉沉死气，证明着它不是个活人的事实。那活死人完全无视了薛九霄，只盯着袁峰看。它虽眼神空洞但怨念重重，显然生前的杀意和执念尚未消退。
袁峰忽然感觉心脏滚烫滚烫的疼，简直像是被印了烧红的烙铁。他急忙将手伸进衣襟摸出了那个罗盘，谁知那东西现在极其烫手，他不得不连抛了几下才抓在手中。只见上面的指针在疯狂旋转，随后直挺挺地指向了那个僵尸军爷。
而一旁的薛九霄神色有些诡异，他紧咬着牙关，显得面貌极其狰狞。但袁峰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已经暴起了青筋，看上去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疼痛。
“九哥……”袁峰小声问，“你是……哪里很疼吗？”
“头很疼……”薛九霄低声道，“疼得像是要炸开……”
袁峰握着罗盘，觉得眼前这破土而出的僵尸绝不寻常。他大睁着眼睛强迫自己去看那个怪物，熟料正碰上对方鬼气森森的视线。原来那东西竟然也在盯着自己看，似乎这月黑风高之夜下只看得到自己。它眼珠乌青乌青的，好像要把袁峰吃进去。
那天策看了许久，突然毫无预兆地朝袁峰走来。它身上的铠甲太过腐朽，每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咔擦声。它越走越近，朝着袁峰抬起了银枪。
薛九霄就在此时出手了。他一直暗自积蓄内力，骤然一拳打出，直击在对方护心镜上。那天策后退两步，竟毫发无伤。它没有理会薛九霄，而是稳住自己，继续朝着袁峰走过来。
这一次薛九霄直接拦在它面前。那天策毫不迟疑地扬起银枪朝着他脖颈砍过去。两人交手，那天策武学奇诡，起落手似乎有千斤重，薛九霄手无寸铁，却仍旧与它不相上下。几番回合下来，那天策竟没有捡到一点便宜。袁峰看到它的表情阴毒起来。
银枪骤然一竖，它突过来猛刺向薛九霄。后者抬脚踢开枪刃，再一个回旋猛然踏在枪柄上，惯性连带着枪柄直接踹在对方的胸口，瞬间护心镜碎裂，露出了里面腐朽的皮肉。那天策禁不住这么强力的腿劲，后退几尺，险些摔倒。它立即将银枪插入地面，稳住了身体。
薛九霄迎着它疾驰而来。周围的毒人低声咆哮着，却不敢靠近。那两人在幽幽月光下大打出手，袁峰发现他们的招式和寸劲都如出一辙，果然是同门中人，仿佛面对着一面镜子，互相照映着彼此，难以分清谁更占上风。
但袁峰很快发现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那柄枪本是薛九霄的武器，那个天策夺了他的枪却仍旧未能突破赤手空拳的薛九霄，很明显是九哥更胜一筹。若此刻他能有武器在手，也许马上就能解决眼前的局面了。
他是为了救我。袁峰愧疚地想。要是自己不贸然闯过去，也许他不会失去他的枪。可惜了那匹战马，竟无论如何也未能救得了它。
这边他在暗自懊恼，那边的斗争却已白热化。那天策一枪扫来，薛九霄躲闪不及，脸上被划了一道，鲜血淋漓。他退后几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低头瞟了一眼。
“可悲。”他轻声道，“不过一副枯骨。”
那天策闻言，却露出了冷笑。它将枪一甩，突然跃上高空，将枪尖朝下，狠狠冲着薛九霄扎下来。
薛九霄仰头冷冷地看着它，在利器刺下的那一刹那突然侧过身，锋利的枪刃擦着他的鬓角掠过，瞬间刺入地面。紧接着他张开五指，在那天策落地的一刻霎时伸出，弯曲的手指狠狠卡住了它的脖子。
那天策咬着牙狠毒地瞪着他，薛九霄却移开了视线。手指用力，咔嚓一声捏断了它的喉咙。
“尘归尘，土归土吧。”薛九霄道。随即他放开了手指。
那天策骨骼碎裂，慢慢地倒了下去。袁峰刚刚松了口气，却看到那天策突然一动，两条白骨森森的手臂骤然抓住了薛九霄的肩膀。它抬起头，对着薛九霄露出了怨念极深的表情。
“尘是归不了土的，”它嘶哑地在薛九霄耳边说，“能归的，只有执念！”
说完这句话，它就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的白骨。紧接着周围无数的毒人趁着这一空挡扑了上来，纷纷抓住薛九霄，将他拖到在地又撕又咬，场面极为骇人。
袁峰一见，瞬间失去了理智，他冲过去拼命拉扯那些毒人，但马上他就被抓起来重重地摔在一面石壁上。右手臂的骨头咔嚓一声，痛得差点要了袁峰的命。
不好……恐怕是骨折了……袁峰疼得满头大汗。他此刻大脑空白，连一丝绝望的念头也不敢有。他怕这样会让他失去斗志甘心领死。
就在这时，他看到地面上的毒人发出了哀嚎。而薛九霄浑身是血地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扯断了一个毒人的手臂。其他的毒人朝他扑过来，无一例外被他打的肢体破碎。不多时，那些毒人就死伤大半，余下的呜咽几声，围着薛九霄打转，一时没有再靠近。
“九哥！”袁峰挣扎着站起来，捂住手臂朝着他踉跄着走过去。
薛九霄站在地上，袁峰靠近了才发现他被那些毒人咬的血肉模糊，伤可见骨。袁峰心里一凉，绝望感终于冲破了心理防线。他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而薛九霄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神也逐渐涣散。皮肤逐渐变青变紫，后背也慢慢地岣嵝起来。
袁峰记得，被毒人咬过，会被同化成毒人。他绝望地看着薛九霄，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化。袁峰觉得连他都会变成毒人，自己就算跑了又能跑多远，还不如一同死在这里好。
“九哥……”他喃喃地念叨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薛九霄身边，“趁着你还有意识……不然我们同归于尽了吧，你看看它们那样子……”
薛九霄没有回答他。袁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勉强抓住他的肩膀。袁峰想说点什么，但是鼻子一酸，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
“其实有点不甘心啊……”袁峰涕泗横流地说，“我还没娶媳妇儿呢……我还没回家呢……我连事情还没搞清楚呢……莫名其妙我就遇到这种事情，太不公平了，我又这么没用，就是个炮灰，九哥……我好不甘心啊……”
他抽噎地哭着，又觉得丢人，想努力憋住不哭，但是不管怎么咬嘴唇咬牙齿咬舌头，都根本忍不住。右手臂疼的动弹不得，袁峰暗道与其被毒人咬死，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于是他松开薛九霄的肩膀，弯腰捡起地上一截生了锈的短刀，慢慢靠近自己的喉咙，刀尖抵住喉结准备自尽。
薛九霄在此时抬起了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掰。袁峰吃痛，丢下了短刀。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薛九霄，后者只是摇摇头，伸出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九哥……你是不是要死了……”袁峰趴在他肩膀上抽鼻子，讲话都带了鼻音，“九哥……咱俩一起死了算了……”
薛九霄拍了拍袁峰的后背。他闭上眼，一动不动地站着。袁峰看到他将受伤的手臂伸到月光下，过了一会，那上面的皮肉开始渐渐愈合，结痂，又脱落。没一会，他身上的伤口就全部消失了，只留下斑驳血迹，依旧散发着血腥味。
随着伤口的愈合，他的毒人化征兆渐渐消失了，腰背重新挺拔起来。袁峰松开他，有点不可置信。他以为自己哭多了出现幻觉了。
“九哥……你……”他声音抖的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谁，“你……你……”
“我不是毒人。”薛九霄轻声道，“但我也应该……不算活人。”
“不算活人？”袁峰颤抖地重复着，“这话什么意思……”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袁峰转过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匹已经死亡的战马前。镶满了暗器的靴子抬起来，踢了踢战马的头。
“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那人笑道，“这般尴尬处境，你倒能忍。”
他朝着袁峰走近了几步，从树木的阴影里走到了月光中。当他的脸出现在眼前时，袁峰认出了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正是他将自己打晕带出了少林。
袁峰看到他就火气上涌，想上去给他两巴掌，手臂却疼得他动弹不得。
“唐魈！”他大吼道，“你——你这个——”
“多谢大师，至此，我方能仔细看看这位军爷相貌。”唐魈拍了拍手道，“薛大将军，我那天细算日子，你死了都快四十年了，不知究竟是贿赂了哪位判官，放你从阴界回阳间？”
薛九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拦住了袁峰不让他靠近。而唐魈则勾了勾手指，旁边传来咔嚓声响，只见那原本碎裂一地的白骨正在缓慢聚拢，重新拼凑，在月光下再度复原成了那僵尸军爷的模样。
此时的洛道阴气弥漫，残骸铺开重重血雾。皎皎月色之下，银光照亮了那天策的脸，它空洞而幽深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袁峰，肢体怪异地弯曲着，犹如一个破碎的提线木偶。
袁峰看着他，半晌后忽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渐渐又恐惧转为了骇然。他看到那张脸上的五官跟杨旭日有八分相似，和那画中人高度重合。不同的是画卷中的他是笑着的，温润如玉，而此刻的它了无生气，支离破碎，浑身上下怨气重重。
袁峰顿时一头冷汗直冒，膝盖瞬间一软，竟朝着那天策跪了下去。
薛九霄似乎没想到袁峰会这么害怕。他将头转向袁峰，袁峰却一直瞪着那个天策。他的手抬起来，颤抖地指向对方。
“杨九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他是杨九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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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故人见-天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