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虚之内,眼看着时辰将至,袁峰同伊斯莱告别,准备出定。
临走前,伊斯莱拍了拍袁峰的肩膀,看起来有些悲伤。
“你看着也像容易心软的人。”他道,“但愿你永远都别遇到唐凰冀一样的事。”
“不会的。”
袁峰觉得自己不会。杨九天在他看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好的哥哥。
出定之后,他睁开眼睛,叹息着回到客栈的榻上,躺下来睡觉。
但他盯着天花板,枕着胳膊,左思右想就是睡不着。
袁峰在想唐凰冀,想那个如凤凰一样的人,本该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却被一个恶鬼束缚着,毁了一生。
明明和唐魈长着同一张脸,却远比他温顺平和。袁峰觉得他应该心性很高,恐怕不会就这样一直甘心被胁迫,无所作为。
为了脱离桎梏,他会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预见……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也许这些事,就只有一个人知道始末。
袁峰闭上眼,决定还是尽力睡着。他不想徘徊在这种情绪里不得解脱,虽然他能够感同身受。
[杨九天会这么对我吗?]
捆绑、束缚、囚牢……不见天日,毫无自由,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留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情愫。
袁峰一个激灵,想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但他动不了,像是被吊着,手腕被铁枷拷着,卡得生疼。
血腥气和铁锈味混合在一起,让他非常难受。连嘴里也都是血泡,试着挣扎,耳边却只传来铁链的晃动声。
“谁……”
他想问是谁做的,但是他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一只手伸向他的腰,缓缓将他揽住。有人抱着他,搂在怀里,偏执又固执。
“你……不能走。”
熟悉的声音在袁峰耳边说着,一遍又一遍。他听着很不安,很压抑,又很痛苦,所以他不能忍受一切脱离掌控。
“我不走……”袁峰尽力在他耳边道,“我哪都不去。”
虽然不知道他的执着从何而来,但如果不把他救回来,他就会带着这种疯狂,一路下潜至地狱。
“哥哥是个疯子。”
*********
袁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怔怔地望着上方好半晌,才突然翻身坐起来,收拾着准备出门。
他做了个决定,虽然需要费些心思,但他还是这么打算的。于是吃了早饭后,也不顾外面毒日头晒人,直接就跑出了门。
有种预感,应该去映月湖边。于是袁峰跟店主借了匹骆驼,骑上它一路颠簸着赶向了映月湖。
要找的那个人,很可能就在那里。
袁峰自己都没意识到,有时候他的预感很准。那人的确在湖边,靠着一块岩石站着,手里还把玩着一支笛子。
他听到了骆驼走路的声音,但是他没有转头,也完全没注意来人是谁。
但袁峰看到了他。他让骆驼慢下来,自己翻身落地,缓步走了过来。
“唐前辈。”
跟唐魈打照面的时候,他跟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副带着笑意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又冷又凶。
袁峰在他面前站着,唐魈却并不搭理他,只是继续转着手里的笛子,呼呼生风。
看着他那随时会杀人的样子,袁峰皱着眉,也不跑路,反而盯着他看。
“我看到唐凰冀了。”他直接道。
唐魈手里的笛子没有停下,但他却忽然转过头朝着袁峰看。
“哦?”
“要我帮你吗?”袁峰问,“帮你找他。”
唐魈转着笛子的手停了下来。他盯着袁峰看,忽然笑了一声,接着抬手朝他伸了过去。
但袁峰立刻后退避开,本能地觉得他这个举动很危险。唐魈看着他如此戒备,却发出了乌鸦一样嘶哑的笑声。
“别怕。”
他的手落在袁峰脖颈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脖子。
“走吧。”唐魈对他道,“去哪?”
他这话问住了袁峰,因为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那幽魂无定性,大约也就无定所。
“碰运气吧。”
袁峰示意唐魈跟自己走。他带着唐魈来到了一处远离映月湖的沙漠,随后坐下来入定,打算先看看周围景象。
魂虚之景仍然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袁峰稳住心神,四处看着,却没见什么异动,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海,藏着许多不可知的险境。
他正观察着,却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竟然看到唐魈就在旁边,正在眺望远处风景。
“你怎么——”
“——能进来?”唐魈笑了,“方士是个人就可以当,有什么稀奇的。”
“你既然会,你为什么不自己来?”袁峰愤怒道。
“我懒得弄。”
唐魈一边说,一边在魂虚内到处查看,还对此景啧啧称奇。
“原来这地方是这样。”
袁峰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他爱说什么就说,爱看什么就看,不关自己的事。自己只要防着别有东西趁着自己入定攻击自己就行了。
而唐魈在那昏暗的大漠中走了一圈,又绕回来站在袁峰附近。
“你是在哪看见他的?”
“映月湖附近。他经常在那里闪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映月湖啊……”
唐魈却沉思起来。之后他突然又笑了,转头问袁峰,唐凰冀的事你知道多少?
袁峰告诉了他伊斯莱同他说的事情。唐魈听了,示意袁峰跟自己来,两个人边走边继续聊。
“你想知道那之后的事吗?”他问。
袁峰觉得你不可能会这么好心,还愿意讲你过去的事。但唐魈居然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他的举止很轻浮,语调讥讽又调侃,说着亲历之事,却又好像和他并不相关。
*********
在唐魈的记忆里,乌罗刹对待唐凰冀始终是残忍的。他对那个人很不好,尽管温柔的时候很温柔,但凶狠的时候,一点都不会手软。
他折磨唐凰冀,像对待一个犯了错的奴隶。他又宠爱唐凰冀,像是他心爱之人。乌罗刹真的不太正常,他做一些事……甚至都不会避讳唐魈,随便那孩子在不在,他都凭兴致来。
唐凰冀总是发烧,咳嗽,病得奄奄一息。年幼的时候,唐魈常常趴在旁边,看着他从昏睡到清醒,对自己微微一笑之后,又再次陷入昏睡。
[没有人能救他,甚至仿佛他自己都放弃了自救。]
但与之相反的是,乌罗刹对唐魈却是极其的好。他从来都是笑着的,不打不骂,宠着爱着,要什么给什么。似乎唐魈在他的眼里就是他的珍宝,一定要捧在手心里,宠的不成样子。
如此鲜明的对比,一直都被唐魈看在眼里。他从未开口说过话,无论乌罗刹怎么循循善诱都无济于事。就连唐凰冀也以为他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毕竟出生的太早,胎里不足,一定会有不健全的地方。像这样不会说话已经是最好的后果了。
唐魈生来沉默,不多事,也不去打扰别人。他长得越来越像唐凰冀,但眼神却冷而且凶。乌罗刹有什么好东西,都一定会先给唐魈,然后才是唐凰冀。用他的话来说,你已经坏掉了,再坏一点也无所谓。我们的孩子还是好的,我舍不得弄坏。
因为是破罐子,所以就破摔了?唐凰冀觉得好笑。
“真可惜啊,始作俑者……不正是你吗?居然还在这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找借口?”
只是为这一句话,乌罗刹差点掰断他一条手臂,险些赔上了命。
唐凰冀心性很高,眼里揉不得沙子,从来不肯求饶服软。不管多少次,他都只会一次又一次讥讽乌罗刹,然后再为自己的傲气付出代价。
“小蝙蝠,你怎么就学不会温柔点呢?”乌罗刹用刀摩擦着他的脖颈问,“只要你乖一点,也许就不需要受这些罪了。”
“你在怜悯我?”唐凰冀对此嗤之以鼻,“你除了耍这些手段,也没别的本事了。”
“我放你走了,你为什么不逃走?”
“无处安身罢了。”
因为没有容身之所,所以只能回到这里来。
但唐凰冀知道,自己大概病了,病得连脑子都不正常了。自己居然会真的回到这个人身边,还只能待在他身边。他应该恨,但是他却不恨,也不知道怎么恨。
“你不恨我?”乌罗刹问。
“不恨。”
“你讨厌我?”
“不讨厌。”
“那就是喜欢?”
“不喜欢。”
不恨,不爱,不讨厌,也不喜欢。各为其主,成王败寇。本该死在那场争斗中,奈何成了俘虏。又本该自戕以成全忠义,奈何心里又放不下无辜幼子。
但乌罗刹喜欢唐凰冀那张脸,喜欢看他除了愤怒就是疏离的表情。唐凰冀也会笑,但他的笑容只对唐魈一个人,乌罗刹永远也得不到。
好像他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得到。
他们两个人,关系诡谲又扭曲,而唐魈就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但他知道,自己所看到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在看不到的地方,只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每次唐凰冀生病的时候,唐魈都会趁乌罗刹不在,而去给他送热水喝。虽然那时候年纪不大,却也知道有些事要瞒着乌罗刹,不能被他发现。
唐凰冀挣扎着爬起来去喝水。他很渴,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
“魈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不正常?”他问。
唐魈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接过空掉的碗,将它带走,又小心抹去动过它的痕迹。小小年纪已经知道做事要缜密,细心,把一切能想到的思虑周全。
每天都是这样,似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几乎是从记事起,唐魈就不是很爱吃东西,每次都只会吃一点点。但是假如乌罗刹微笑着递给他小鱼干,他都会双手接过来咬在嘴里,将它啃得干干净净。
他很怕乌罗刹露出那种笑容,因为这代表着他又想做些什么。他给自己的东西,唐魈不敢不吃。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吃,那么乌罗刹会将唐凰冀折磨到连话都说不出。
[他就像一个没有心只有情绪的怪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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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蚀鬼-梦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