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魈在打瞌睡的时候,又开始做梦。
他的梦是杂乱无章的,有时候有很多人,有时候只有他一个。或者他就站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眼珠来回动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梦里也在大漠。而大漠的日光总是过于耀眼,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就又会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美丽的小蝙蝠。”
有人带着丝绸做的手套,轻轻点着他的嘴角。他身上总有一股葡萄酒的香气。
“你长得越来越像他了。”
有人抱着他,摩挲着他,甚至拉起他的手,平放在自己掌心,仔细端详他修长的手指。
“你多漂亮啊。”
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他是我的人,而你是我的艺术品。
“小魈儿……可以失败,但不能受伤。”
好好封存你的美丽,不许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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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峰一直都觉得唐魈是个美人,细高挑,瘦长脸,还那两条美腿,真的让人心猿意马。
他穿着一身驰冥,真叫一个风华绝代。赫托尔迷他迷得神魂颠倒,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不但是他,好几个明教都对他垂涎三尺。虽然他相亲失败,但是他的姿色不失败,还是很能打。
唐糠裳虽然病殃殃的,但是已经好多了。他和袁峰一起站在高处俯瞰风景,而后袁峰试着从他这里套点有关唐魈的情报。
“我师父是个很诡谲的人。”
有些事情很难去判定,也很难去问询。问多了他不会说,他的话就如同他吃东西一样,少得可怜。
袁峰心知这个人怪异,赫托尔若不如他的眼,只怕就很难打动他。所以他好心劝赫托尔放下,但那只红猫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不回头,那些猫也不回头。他们一个个拉帮结派,勾肩搭背在石头上蹲着,看见唐魈过来就吹口哨,大放厥词。唐魈从来一笑便了事,很少同他们搭话。
但有的时候,他心情不错,就故意从那些猫们蹲着的石头旁经过。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会突然拉开衣领,露出整片结实的腱子肉。
“奖励。”
猫们一个个飞天遁地,鼻血横流。唐魈却兀自走远了。把别人勾引得血脉喷张,他却看不出一点异样。
赫托尔已经是抓心挠肝的了。
“他是老子的!”
“他是他自己。”唐糠裳干巴巴道,“放弃吧,老伙计。”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前情缘一大堆,连他也收在囊中!”赫托尔嫉妒得头发都飞了,“你是怎么勾引他的!”
“我可没勾引他。我们是一见钟情。”
“胡说!相杀吧!”
于是那两人在光明顶大打出手,好像每次一见面就一定要飞沙走石。袁峰就待在远处乘凉看好戏,心说不然你们俩在一起得了。
明教的天实在太热,他日常就拿着个蒲扇,穿着那一身赤着半截的袈裟,露着肌肉四处买水果吃。
这里有哈密瓜,也有西瓜。哈密瓜甜得他嗓子齁得慌,还是买几牙西瓜,找个阴凉地方吃的爽快。
他坐在那里吃西瓜,想吃他的人就隐了身躲着看他。袁峰一热就脸颊绯红,浑身汗津津的,连同背上的刺青一并泛着雾气。
有些西域人是不挑食的,只要有感觉,和尚也吃得。所以好几个人都在暗中盯着他看,也观察他好久了。
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只看不吃。某天袁峰买了西瓜回来,还给糖糖带了一牙,但随后就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小和尚,上哪去啊?”
他们一看就不怀好意,有的搂着袁峰的肩膀,有的揽住他的腰,还有的用食指碰着他的刺青,一个比一个暧昧。
“一起玩点开心的,怎么样?”
这身子一看就不错,不如放开来,尝个鲜。
唐糠裳可巧也出来买东西,又恰好经过巷子。一转头就看到他们在对自己的兄弟动手动脚,一个个色眯眯的。
“给老子滚蛋!”
三糖新配了一把千机匣,甩出来就要杀人,谁知那边袁峰抬起手,几声巨响,就把那些人撂翻在地,下手很重。
“哇!这什么怪力和尚!好疼!”
袁峰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冷冷地盯着他们看。
“再有下一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一抬头,看见糖糖正瞪眼看他,两只眼球都鼓出来了,像条上岸的鱼。
“糖糖!”
袁峰马上扑过去把他抱住,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怂样。
“糖糖,我害怕,你要保护我!”
唐糠裳很卖力地忍耐,才没有一脚把他肠子踹出来。
袁峰把西瓜给了他,剩下的拿回屋子,打算偷偷摸摸带给杨九天。结果门刚一关上,他就被抱住了。
“哥……”
“我都看到了。”那人在他背后道,“那唐门如果不出手,或者你没打过他们,我就要杀人了。”
“哥,不至于。”
“不准出去,”杨九天道,“我想把你关起来,锁起来。”
袁峰觉得他怪怪的,这叫什么话。而且自己一个和尚,你看着是个宝,外人看着说不定只是个河童。
“哥,你想太多了。”他安慰杨九天道,“只有你这种不正常的才喜欢和尚,别人不喜欢的。你放心吧。”
杨九天没做声。他只是抱得更紧了。
傍晚的时候,薛归海打了酒回来,还买了一条羊腿。他在明教的遥远绿洲支了一个帐篷,说是来观光的,就整日在这待着,图个开心。
结果他一回来就看到杨九天在他帐篷里躺着,看上去有些抑郁。他愣了一下,把葡萄酒囊扔在了他这位兄弟身上。
“什么死样子?”
“心里烦闷。”
“烦闷啥?”
“情。”
薛归海冷笑一声。他很了解他这位好友,看着洒脱,实则为情所困,不得解脱。他那个和尚,就是他的命。
“又怎么了?”他坐下来道,“把你的苦恼说说,让我开心下。”
杨九天却说,他总是很惊惶,觉得摇摇欲坠,抓不住手里的沙子。
薛归海听他说完,拧开酒囊喝了一口。
“你呢,就是对他太好了。你要知道,你对一个人百依百顺,他不是对你颐指气使,就是给你戴绿帽子。”
“胡说八道。”
“人都是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的东西。你越死抓着他,他越拿捏你。要我说,你不如放开手,专注你自己的事,不要过度在意他……”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像条鳗鱼一样,自己缠上来了……]
他这话说到了杨九天的心坎里,竟被他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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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袁峰正忙着替赫托尔调查唐魈,忙的热火朝天。
说是调查唐魈,实则借机接近赫托尔,悄悄盗取他的情报,同他拉近关系。袁峰心里的小九九噼里啪啦响,算计得明明白白的。
而且,还能趁机揩油唐魈的大腿,何乐不为。
他在这里忙忙的办事,伊斯莱看在眼里,觉得很好奇。他对袁峰对赫托尔有好感这件事深信不疑,所以眼看着他帮那家伙调查“情敌”,觉得很不可思议。
“果然中原的大师都心中宽广。”
袁峰心说扯淡,我对火晶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盛君怀疑他是大唐巡捕,我都不接近他一根手指头。
不过他跟伊斯莱的关系倒是很好,算是交上了这个朋友。伊斯莱是个对信仰很虔诚的人,每日都会祷告。他的无上愿望,是圣火长明,驱散心中无边的困苦和黑暗。
袁峰观察过他的面相,伊斯莱有些苦相,也可以说是慈悲相。他总是在祈祷,或者静坐沉思,看起来呆呆的,反应也比寻常人慢半拍。
“必须一直维持人们心中神职者的样子。这是我的职责。”
他像个苦行僧一样,守着那些桎梏他的规矩,提着一盏灯,在大漠里燃起一团火。
“你像个殉道者一样。”袁峰对他道,“我真担心你某天会扛不住。”
“只要心中有神明,没有什么苦难是过不去的。”
两个人一起坐在光明顶上,看那些明亮而璀璨的星河。伊斯莱递给他一盘子葡萄,袁峰接过来,吃一颗觉得很甜。
“听说今年朝廷派来的七夕使者,会送一把很漂亮的扇子。”伊斯莱道,“大师打算去碰碰运气吗?”
“估计要的。”袁峰吃着葡萄,想起了杨九天。
“是跟唐公子一起去?”
“你说唐糠裳吗?不是,我……另有他人。”
“哈?难道是赫——”
“不是!”袁峰吓了一跳,“其实……其实我……我移情别恋,看上别人了!”
伊斯莱震惊得葡萄都掉了。
“这也太快,才几天——”
“别说!你就当不知道!”
但伊斯莱还是对他“喜新厌旧”的速度表示悚惧。袁峰只能叹息,决定回头还是去祷告一下,忏悔自己的罪过。
“世事艰难,求不拆穿。”
他正感叹着,伊斯莱却拍了拍袁峰的肩膀,指了指光明顶下方的一处湖水。
袁峰一看,居然是唐魈。他正扛着鱼竿,慢条斯理地过来准备钓鱼。
这一下袁峰可来了兴致。他问伊斯莱借了个单筒望远镜,暗戳戳地拉长了窥探那个老山精。
临近七夕,说不定……老唐前辈会抖搂出什么大事件来也没准。
其实,唐魈真的就仅仅是来钓鱼的。
他甩着鱼竿,看着鱼漂浮在水面上,接着便盘膝坐下来,拖着腮等着。宛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但袁峰认为他钓的不是鱼,是寂寞。
唐魈坐了一会,就开始犯困,前后摇晃着,像个不倒翁一样。
他正晃着,冷不防忽然后背一热,居然被人扶住了。那个人似乎一直在隐身,此刻现了形,轻轻拥住他,将他从背后抱住了。
“唐魈。”
唐魈知道来人是谁。但他实在太困了,就没理会。即便对方的手慢慢开始不那么规矩了,他也没立刻反抗。
“为什么不答应我?”那明教在他耳边问,“我难道真的不如唐糠裳?”
唐魈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赫托尔有些挫败感,但他还是抱住了唐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打瞌睡。唐魈的黑发又长又顺,摸起来滑滑的。
“为什么不能是我。”
赫托尔贴着他的头颅,微微叹息。唐魈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就是对自己不感兴趣。
如果会读心术就好了,就把他的心拆开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这时,唐魈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明教,是不是都喜欢强行把人据为己有啊?”
赫托尔一愣。唐魈却睁开眼睛,顺势靠着赫托尔,枕着他的肩膀,甚至侧头望着他笑。
“问你件事,”他道,“你知道乌罗刹吗?”
乌罗刹?赫托尔顿住了,他当然知道。
唐魈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在赫托尔嘴角上点了一下。
“告诉我,他在哪。”他贴着赫托尔的耳朵问。
赫托尔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乌罗刹,西域的异数,一个彻头彻尾的怪胎。
赫托尔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发现唐魈很像那个人。无论身形、气质,甚至笑容、眼神和手势……
一股极凉的寒意,忽然自心底蔓延而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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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荒漠-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