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魈说唐糠裳病了，发了高烧，但是没有大碍，不必担心。
袁峰不信，他觉得糖糖很不对劲，肯定不只是发烧那么简单。可等他去看糖糖的时候，那家伙倒是的的确确在发烧，看起来还烧得很厉害。
“离开他……离开他……”
唐糠裳梦呓着，却不知在说谁。
袁峰想问问唐魈，但后者只是耸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最后袁峰没辙，也只能先回去从长计议。
糖糖的千机匣还在自己手里。袁峰抱着它，坐在榻上发呆。他想了很多事，想了很多人，也想了很多过去。
“糖糖想杀我。”
他自言自语着，抱紧千机匣，不敢松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糖糖想杀我。
*********
昏迷中的唐糠裳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举动深深伤到了袁峰。
那之后几天，袁峰都一蹶不振，甚至越来越不开心。他想等糖糖醒了问个明白，但又觉得他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而那个火晶柿子猫赫托尔则带了许多美酒和美食来探望唐糠裳。这一次……换做是他握住了糖糖的手，唉声叹气。
“老伙计，你这是怎么了，是水土不服吗？”
唐糠裳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对赫托尔的反应十分不敏锐，甚至好半天才会回复他一句话。
“不许打我师父的主意。”
“不行。”赫托尔立刻拒绝，“我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你去跳河吧。”
两个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随后又打起来了。虽然唐糠裳的体力一时不支，但仍旧在情绪爆发时勉强与他打得不可开交。
袁峰听到了打斗声，但没有出门。他依然伤心地抱着千机匣，好像它才是糖糖。
杨九天在午夜降临时悄悄来探望他。看到他那呆呆的样子，就觉得不太对劲。他坐在袁峰身边，搂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糖糖要杀我。”袁峰难过道。
“理由呢？”
“没有理由。”
“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杀了你，你就不痛了]。”
杨九天握着他的手突然用了力，捏得他肩膀有些疼。袁峰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慢慢将自己揽到了怀里。
他想亲一下袁峰，但袁峰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想和杨九天亲近，甚至有点想避开他。
九哥看上去有些落寞。袁峰一时心疼，还是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试着贴近他。
这样靠着靠着，他有些困了，就渐渐睡着了。他觉得很累，很疲倦，甚至很不舒服，浑浑噩噩的，一直在朝水底下坠落而去。
很难受，莫名的难受，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袁峰躺在水底，远远望着水面，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被水唾沫，窒息感遍布了全身。
他喘不过气来。但就在窒息的前一刻，他鼻子忽然一松，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袁峰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一会，才抬头去看前方。他发现自己还在那片桃花林里，面前是一棵巨大的桃花树，还有那坐在树下戴着狼头面具的红发男子。
“虚妄先生……”
“有日子没见了。”虚妄持着一本书道，“近来可好？”
袁峰摇了摇头。他坐在虚妄那张桌子对面，歪着头发呆。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他问。
“我是被人锁在这的。”虚妄动了动腿，有铁链的声音传来，“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被谁？”
“自然是一个偏执的人。”
你想要一个梨子，而他却给你一筐荔枝，挑的最上乘的果子，即便八百里加急送过来，可终究还是荔枝。
他说这个更甜，更贵重，你尝尝看，更好吃。
求而不得，又不被理解的人才会疯。有的时候，一厢情愿的付出感动的也只是自己。
“你在意的那个人，对你好吗？”虚妄问。
“好啊。”袁峰不假思索道，“当然好。”
“所以呢，只是贪恋他那点好才待在他身边？”
“你这叫什么话……”
“他最擅长用软刀子来磋磨你的心。”虚妄继续道，“他对你的好，是你想要的吗？”
看不见的牢笼和飞不出去的金丝雀。那个人爱的如此偏执，却很少有人能感觉到。
“他只想要你做他掌心的小雀儿。”
虚妄说着，轻轻抬手。一只雀鸟落在他食指上，啾啾鸣叫。
“没有谁是谁的救命绳，彼此都是压在对方身上那根最后的稻草。”他道，“世人说我失心疯，难道他就正常？”
看看那枝叶繁盛的桃花树，也一样是从尘泥中生长出来的。
“有人说着我是他毕生所爱，却将我禁锢在微尘里无法逃离。偏执是他的天性。”虚妄逗弄着那雀鸟道，“看不透的人是你。”
袁峰不明白他的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看。虚妄的手上下舞动着，那雀鸟展翅欲飞，却无论怎么飞，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袁峰问。
“其实啊，你若是放下他，我自然就会离开这了。”虚妄道，“你是自己将自己困缚在这里了。”
或者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
袁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着杨九天的腿。外面的天都快亮了，而他却一直坐着，单手撑着头，像是在发呆。
“九哥……”
他的手就在自己肩上，袁峰试着去握住他，被他抱起来，靠在了肩膀上。
“怎么了？”杨九天摸了摸他的脸，“有点烫，是不舒服吗？”
“哥……”袁峰抓住了他的手，“我想……”
杨九天像是在叹气。他按住了袁峰的手腕，压在头颅旁边。
“你就是个会吃夫君的螳螂。”
“是又怎么样？”
袁峰抱着他，在清晨的微光下抚着他的脊背，听得到他压抑的声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无所谓他说自己什么了。
他咬着杨九天的肩膀，低声喃喃：“吃了你……”
喘不过气来，不管是身还是心。
“乖乖的……”杨九天在他耳边重复道，“你要乖乖的……”
一直这样多好。
*********
一直这样……
杨九天独自一人坐在映月湖边，仰头望着晨光。
他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一双金色的眼睛睁得很大，甚至有些失神，一眨不眨地望着湖面，望着那碧水清波。
“一直这样。”
“一直怎样？”
有人在他背后哂笑，一味地讽刺着他的心情。对方缓步走过来，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果子，一边吃一边打量他。
杨九天嘴角有淤青，脖子上也有，就连左手虎口上也有一排牙印。看起来……都是被人咬的。
“怎么，他敢咬人？”
“是啊。”杨九天低声说着，“他说要吃了我。”
“这小怪物。”
薛归海一声冷笑。他觉得杨九天无可救药，但是……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咬着果子道，“你又在这装什么无辜呢，阿九？”
“哦？”杨九天的眼珠忽然动了，“你说说看，我想要什么？”
“我认识的阿九，是个看起来和善，实则一意孤行又心思缜密的家伙。”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不就是他心甘情愿把你当成他的全部吗？就只想着你，念着你，除了你，最好什么都没有。
“你心思可比我重多了，阿九。”薛归海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耐性。”
“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是吗，那让我随便说说看。”薛归海故作沉思道，“你说一个人啊，对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好，好得让人觉得太好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百依百顺会让对方有恃无恐，然后呢……就会恃宠而骄，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甚至觉得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没关系。
“然后呢，突然某天，啪。”薛归海将手一甩，“你不要他了，把他甩在那了，直接断供。你说他会怎么样？”
他可能会哭着喊着求你别走，甚至搞不好，跪下来苦苦哀求你。
最后就变得很乖，很依赖你。看起来你给了他自由，但他的心被关起来了。
“他应该尽快意识到，被你过分宠爱不是件好事。”薛归海吃着果子道，“你的心思可藏得太深了。”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杨九天却道，“我可不是这种人。我是真心实意的。”
“那你何必还回来呢？”薛归海笑道，“就顺着黄泉海去幽冥，不就一了百了了。”
杨九天忽然起身就走了。他没有再理会薛归海，而是直接离开了映月湖。
他走得很快，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快到光明顶下方时，居然迎面看见了袁峰，像是正在到处找他。
“哥哥！”
一看见杨九天，袁峰立刻放松下来，跑上前一下子抱住了他。他将杨九天拉到一处石头后面，抱着他不肯松手。
“我醒过来你就不见了，我有点不安。”袁峰小声道，“你不要一句话不说就走……”
“不会的。”杨九天抱着他，手掌摩挲着他背后的刺青，“你要是听话的话……”
“我听话，哥哥，我听话。”袁峰抱着他道，“我很乖。”
“这样多好。”杨九天贴着他的脖颈道，“真好啊。”
他的声音听着很满足，又有些酸涩。袁峰抓着他的衣服，轻轻摇晃他。
“九哥，”他问，“你要是有一只雀鸟，不希望它飞走，又不想关在笼子里，你会怎么做？”
“可以把承载它振翅高飞的羽毛拔下来，这样就只剩下一身柔软的绒毛了。”杨九天在他耳边道，“就飞不走了。”
“就像玄寂一样？”
杨九天没有做声。他的手却缓缓向上，轻轻捏住了袁峰的后脖颈。
“哥……”
“想说什么就说。”
袁峰却发起抖来。他紧贴着杨九天，感觉着他揉搓着自己的脖颈，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九哥……”他嗫嚅道，“我……恨你……”
“为什么恨我？”
“不知道……”
“那我要是多对你好一些，是不是就能缓解了？”
袁峰摇头。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最后他被杨九天扛起来，居然都没有挣扎。
“不想离开你……”他低声道，“不能没有哥哥……”
杨九天最爱听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满足地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