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是被杨旭日捆着带回洛阳的。裴羽一见他那副样子,二话不说立刻针灸,又喂给他安神的药丸,好半天才让他平静下来。
“看大师这样子不太对劲。”他对杨旭日道,“依我看……怎么像是中了幻术的样子?”
“幻术?”杨旭日却心说这从何查起,“先前大师在纯阳中过,本来没大碍,最近应该是自行解了才对啊。”
“先把他送回私邸去,我开几个方子给他调养。”
杨旭日照办。裴羽也跟着回来了,和管家们一道为他诊治。杨旭日见袁峰还是不好,就特意去了一趟纯阳,要盛君解了催眠。
“他还没好吗?”盛君却觉得不对,“论理,前几天就到日子了,应该好了啊?”
杨旭日却说不是。袁峰现在神志不清,看什么看谁都像鬼,嚷嚷着有人要害他。把枕头递给他,却当做是儿子,立刻抱在怀里不松手。
虽然他还是认枕做子,但好在有这个枕头儿子在,他多少凭着意志力还算冷静了一些。盛君听罢,立刻随杨旭日同行,前往私邸探望袁峰。
起先他以为是府邸不干净,但去了之后发现并无什么阴气。进门的时候裴羽还在为他诊治,并且查看着从前他服用过的药方,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盛君知道裴羽,却不经常见到,论辈分,他算是裴羽师父的好友。因此裴羽见到他,多多少少还是恭敬一些,起手问安。
“常听广陵说起你,想不到这么年轻。”盛君称赞道,“年纪轻轻就是三圣手之一,后生可畏啊。”
“不敢当。阁下也是为了大师的症状来的?”
“正是,且让我看看他。”
盛君刚欲查探袁峰,迎面就被一个软枕扔过来,险些打掉他的恨天高。再看袁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死死抱着枕头不撒手,却也心下诧异。
“鬼!有鬼啊!”袁峰大喊,“你们这些妖魔!离我远点!”
虽然心知不会成,但盛君还是尝试着去解他的幻术。不出所料,根本无济于事。
“好强的心理暗示……”他低声道,“小将军,大师他发病之前都去哪了,见了什么人?”
“之前还好好的,去了一趟洛道……又去了一趟扬州,当晚就不对劲了。”
杨旭日把自己随行的过程告诉了盛君和裴羽。二人听罢,都觉得蹊跷。
“是洛道的幽魂惊扰,或者是扬州魂虚的厉鬼作祟?”盛君有些抓不准,“但不应该……他不是戴着玉佩——”
——却早已被毁掉了。
盛君沉默了半晌,从自己的腕上解下一把小小的桃木剑,放在了袁峰睡觉用的软枕下。
“待会我烧点符水给他喝,驱驱邪。”他道,“剩下的是实病,让裴大夫酌情用药就是。”
辟邪,驱鬼,符水,再加上几味猛药,袁峰终于镇静了下来。冷静之后,他虽然看到的还是各路鬼神,但是听声音却能分辨出对方是人了。
“大师,把眼睛蒙上一段时间,先只听我们说话,不要看我们的样子。”
裴羽找丐焦贩要了一条云目遮,洗干净了给袁峰蒙在眼睛上。丐焦贩一听大师病了,也要过来看看,但裴羽觉得他这小子一去又要闹得鸡飞狗跳,所以让他老实待着。
而袁峰虽然目不能视,但听声音是正常的。所以他相信了这些人都是自己的熟人,不是看到的那些妖魔鬼怪,慢慢就放心多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裴羽问,“怎么好端端的,又中幻术了?”
“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袁峰诚恳道,“我也就去洛道见了个鬼……又在扬州城见了不少鬼,是不是这些鬼给我留的心理阴影太重了?”
“也只能这么揣测了……”
他们俩是这么说,但杨旭日却觉得此事与那个洛道的鬼道长脱不了干系。既然盛君都会幻术,难保他不会。
他写了信给岑云纵,岑云纵却说自己也见了,左枫也见了,他二人却没事。再者袁峰都不认识他,他平白无故给袁峰下这幻术干什么?
但杨旭日还是觉得慕逐尘最有可能。他不对别人下手,不等于不对袁峰下手,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他决心去找那道长问个清楚。
但可惜的是,见那人需要机缘。杨旭日在鬼宅里睡了两三天,却一个清明梦都没做,连见都见不到他。
可这下他却更相信是那道长所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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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旭在外面奔波忙碌,裴羽却在私邸潜心研究着让袁峰康复之法。他试了很多种药,然后尝试性地解开蒙眼布让袁峰看,但每次都会把他吓一跳。
“不行……还是鬼……”袁峰又把眼睛遮住了,“裴大夫你就是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裴羽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只能叹气,继续磨药。
期间温辞秋给他们送了冰沙,之后帮着裴羽一起晾晒药材。拿簸箕的时候,裴羽嗅到偏厢房里有一股中药味,就问温辞秋那里是药材库吗?温辞秋说不是,是先前燕无声燕大夫在屋子里研制新药来着。
裴羽想了想,就去屋子里查看了一番。房间内还有一些遗留的药方,看着都是不用了的,裴羽就捡起来,一并拿回来细细研究。
“燕无声开的是什么方子?”
“都是安神的,还有压制血热的。”温辞秋道,“大夫是觉得不妥当吗?”
“我不能确定。”裴羽皱着眉道,“你把燕无声留下的所有药方都拿来给我看看。”
“是。”
温辞秋手脚很麻利,立刻就将燕无声的方子还有服用之法都拿过来了。基本上一整日的时间,裴羽都在琢磨燕无声的药方,无论新旧,逐一看过,眉头却越皱越紧。
“你和燕无声是什么关系?”
“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朋友。”
“那你跟他有仇吗?”
“没有啊,关系好得很。”
袁峰幻觉有所好转,摘了云目遮,正在那里分类药材。他观察到裴羽的脸色不太对,心头忽然一沉。
“怎么了……”他小声问,“是燕无声的药方……有问题吗?”
“他的药方没有问题。”裴羽道,“所用剂量也都正常,我只是有一点怀疑……”
[怀疑你幻术不解,是有人在汤药里动了手脚。]
“你最近都在喝药吗?”
“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喝。”
“你有一张安神药方,里面有苍耳仁三两、白菊花三钱,这两味药是治眩晕头痛的。”裴羽道,“苍耳仁即是苍子,此物有一定毒性,用多了会中毒。”
“中毒?”袁峰大惊,“燕……燕无声要害我?!”
“先别乱猜,你并无证据。”裴羽盯着药方道,“是药三分毒,什么药用多了都会中毒。医者仁心,虽说在汤药动手脚最简单,但这么伤阴骘的事情,一般人不会做。何况燕无声是三圣手之一。”
一旦传扬出去,他的名声就完了。理论上他不会自毁长城。
“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味安神汤放白菊花即可,何必又要放这三两苍耳子。”裴羽疑惑道,“再者,即便是苍耳中毒,也应该是肾脏衰竭,而不是你这个幻术不解的症状。”
“那大夫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唠叨几句,没有什么缘故。”
裴羽说着,唤温辞秋过来,让他把燕无声留下的药材都拿过来,挨个检视一遍。但查了一圈下来,并无问题。
袁峰问了温辞秋,温辞秋说药有时是自己煎,有时候是茸茸煎,但从来不让外人插手,请主人尽管放心。
他既这样说,袁峰也就放心多了。但裴羽显然还是不放心。
待温辞秋走后,裴羽想了想,示意袁峰过来,靠近他的耳朵,悄悄嘱咐了几句话。
“照我说的做,切记。”
“明白,大夫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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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当晚便离开了。院子里只留下两位管家照顾袁峰,他则挥手道别,先回了洛阳。
“我改日再来。”
袁峰送了他出去,之后回了私邸。他虽然好了很多,但幻术仍是没有全解,看东西还是一会好一会坏。
不过他那个枕头儿子在他眼里倒的的确确还是儿子,又被他抱在怀里,还跟温辞秋商量着要办满月酒。
“今夜院子里没人,哥哥应该会来吧?”
“家主没有传递消息,但有这个可能。主人要等等吗?”
“该睡觉睡觉,等不等都行。”袁峰叹道,“但我头还是有点疼。”
“茸茸在煎药了,主人晚点喝了安神汤再睡。”
袁峰说了句你辛苦了。之后他去看了看茸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茸茸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还瘦了,像是不舒服。
“你还好吗?”袁峰蹲下来问,“不舒服就去歇着,不用硬撑着做事。”
“主人,我没事。”茸茸笑道,“我要好好的,才能照顾主人呢!”
“真乖。”
晚上的时候,袁峰坐在廊下打瞌睡。温辞秋把药端给他,他接过来道了声谢,勉强喝了一口。
“太苦了。”
“主人稍等,我去拿点盐渍桃肉来。”
温辞秋说着,便去端了一盘桃肉,拿来给袁峰吃。袁峰把空药碗递给了他,然后回房去休息。
临睡前,袁峰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一个木盒子来,里面装着很多小白瓷瓶的桂花头油,让温辞秋寄给裴羽。
“这东西是养护头发的,客户送的。”袁峰道,“我没头发,拿着没用。你跟茸茸一人留一瓶,剩下的都寄给裴羽。”
“是,主人。”
温辞秋让茸茸先挑,茸茸挑了一个瓶子上绘着猫咪的,温辞秋拿了一瓶绘着竹子的,剩下的就都寄给裴羽了。
“希望咱们这位万花大夫能把发质养护得越来越好。”
袁峰有些累了,就先行睡觉了。
他冥冥之中觉得杨九天今天会来,本想等着,但奈何实在熬不过困意,还是睡着了。
因为睡得太沉,他背对着门,都没意识到门扇被人缓缓拉开了。杨九天就站在外面望着他看,见他睡熟了,也不忍心打扰他,就走进来在他身边坐着,陪着他。
“多灾多难的小和尚。”
阴历七月,鬼城事忙。他两边来回奔波,虽然疲倦,但他放不下袁峰。
只希望他一直无病无灾的……就好了。
袁峰在那里睡着,杨九天就一直看着。之后他也躺下来,把袁峰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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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温辞秋送信过来,说是裴羽寄来的,而且是加急。
袁峰睡眼惺忪地起来,觉得头晕目眩,但还是接过信拆开查看,却发现上面只有一行字。
[速来主城,急。]
袁峰深吸了一口气。他立刻收拾一番,拾起武器离开了私邸。
看来……裴大夫是有结论了。既如此,就势必要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