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一见那幽魂飘入,着实被惊吓,心说竟然看到了他影迹……但紧接着,他就看到岑云纵拎着一桶水,急慌慌地朝火势最大的屋子里冲。
这种时候冲进着火的房子,无疑是送死。袁峰一急,就想大声喊人,但左枫制止了他。
袁峰不解,左枫却劝慰他说纯阳道长大多是得道高人,自有避火诀在身,不用担心。袁峰听着有些愤慨,连声说着是啊是啊,我学艺不精,六根不净,当了这么久的和尚,啥也不会。这话左枫听得莫名,只得赔笑安抚。
“大师何必急在一时,”他笑道,“假以时日,想来大师也成为得道高僧了。”
“得道高僧?”袁峰叹气,“我怕是难了,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无云师兄的。”
他这话故意试探。果不其然,左枫的表情微微一变。但是马上就被他掩饰得滴水不漏。袁峰暗想这个人果然心口不一,自己一定要小心。
正想着,屋子却突然轰地一声炸开了,火星四溅。袁峰毫无防备,眼看着碎砖石飞出,待到想跑,却来不及了。
他急忙抬手护住头,但就在这时,左枫一把将他扯倒在地,俯身上去护住了他。一块巨石正砸中他脊背,左枫猝不及防,口中的血喷了他一脸。
“你快走!”袁峰急得大叫,“快走啊!”
但左枫却死死撑在他上方,一直到爆裂声停止,才倒抽一口气,翻倒在一边。
袁峰急忙起来看他情况,发觉他是被砸伤了内脏。顾不得擦脸上的血,他扶住左枫,大声喊人。
好在杨旭日和岑云纵都在附近,闻声赶来后马上将左枫抬下去治伤。
“这可怎么是好!”袁峰对岑云纵急道,“刚屋子整个炸了!里面是不是……”
“屋舍损坏了大半……着实惨烈。”岑云纵擦了擦头上的汗,“只是这火来的莫名,很是奇怪。”
“别是火德星君来了?”杨旭日在一旁说,“我听说他最愿意变化成红衣小儿了——”
“先别说了,救人要紧。”
几个人顾不得火势,赶紧给左枫服下固气的丸药,接着运气为他疏通经脉。幸好他底子不差,这一下没把他怎么样。但袁峰觉得这石头要是砸在自己身上,怕不是命就直接去了半条了。
“你不要命似的救我,你是想死吗?”他心里很是不痛快。
“大师先前在剑冢救我,不怕死吗?”左枫反问。
袁峰一时说不出话来,左枫却淡淡一笑,也不再言语。
众人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已是救不下去了。也合着这鬼宅有次一劫,砖瓦屋舍,都被烧了大半,当真有些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一个声音在袁峰耳边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一个激灵,左右看着,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蓦地,他却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只有虚影的幽魂。
袁峰沉思片刻,眼神深了一下。他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便竖起二指,尝试着开方士之眼查看。
论理,方士只能在扬州、明教、苍云等几处地方才可以发挥最大效用,但在此世界……别处亦无不可,不过效力差些。但袁峰还是强行催动功体,一下子便窥见了魂虚之境。
他看见火光中冲出一道似真似幻的影子,翩然落在旁边的棚子上。他看着是位道长,衣袂飘飘,纤尘不染,手里拿着一个紫金盒子,口中念念有词着什么。
接着他一甩浮尘。突然间一道惊雷声起,接着大雨倾盆,瞬间浇在火焰,刷拉拉逐渐熄灭了大火。
那道长气质清冷出尘,绝非凡夫俗子。袁峰仰头望着他,心中生出一股敬意来,却又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雨水渐渐停止,那道长浮尘一甩就搁在了手臂上,随即却头颅一转,忽然将目光转向他,袁峰一个激灵,马上移开视线,瞬间收了法术。
果然,魂虚之境落雨,现世也同样落了雨。众人眼看着火势渐小,都觉得真是神仙显灵,好一场及时雨啊。
“都说[好雨知时节],”岑云纵道,“真是来得巧啊。”
“这可神了,居然下了雨。”杨旭日也啧啧称奇,“也算是造化。”
袁峰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左厢房和右厢房尚未被火波及,岑云纵已经将左枫扶起来,准备送他去左厢房了。杨旭日也示意袁峰跟自己去右厢房,显然是心有余悸,不想再让他单独住宿。
正迟疑着,他忽然感觉一阵风过,如同有人落在自己不远处一般,竟有些凉意。袁峰莫名觉得害怕,当即跟上杨旭日,要他别乱走。
关上房门后,袁峰坐在桌前,却又陷入了纠结。其实他想不然还是早些回少林吧,可眼下左枫为救自己而受伤,自然是不能把他撇下。但袁峰又觉得……这个人实在奇怪得很,他有些不明白。
明明在清明梦里,讲的话戾气十足,可在这却还是那一副君子模样。分明说着要把无云和他有关的人都杀掉,可却还是在自己危机之时出手相助。
他这不就很自相矛盾吗?
袁峰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那个梦会不会是假的,只是自己做的梦?
“听说在这里睡觉会做清明梦。”他对杨旭日道,“我睡一会,劳烦你看顾我一下。”
“嫂子是累了吗?”
“算是……吧。”
床铺还算宽敞,他拿了一床被子直接躺了下来。不管如何,他还是选择跟杨旭日待在一处,一来有事好照应,二来也免得他太担心。
“我假如梦魇,务必把我叫醒。”袁峰叮嘱道,“其他时候不要动我,切记。”
“嫂子的意思……莫非……”
“是,我打算尝试着,看能不能会一会那个鬼道长。放心,我有分寸。”
袁峰倒下去,隐约觉得困倦,就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但是杨旭日却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似乎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我没事……”袁峰含糊地说,“睡吧……太困了……”
杨旭日没有说话,他的手却一直搁在袁峰肩头,直到他彻底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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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峰先是梦见一个捧着紫金盒子的道长在跟众人说话,像是十分敬重诸人的模样。
“列位受惊了,是贫道失察。”他对众人道,“今夜且先稍作休息,待明日我必登门致歉。”
袁峰下意识地说着有劳道长,眼睛却落在他手中的紫金盒子上。但直觉告诉他此事不宜多问,因此就只当没看见。
随后梦境开始变化。梦里的天空是金棕色的,像黄昏的景象,很暖。有个人骑着马在前面跑,自己在后面策马急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这时候四周又有笑声传来,什么人在把酒言欢,什么人在推杯换盏。恍惚中看见两个天策将军在喝酒,似乎是薛归海和杨九天,二人都在开怀大笑。
袁峰看着他们,感觉自己朝着他们走了过去。那二人见他过来,很是高兴,立刻邀请他同坐。袁峰也没推辞,撩开衣摆跽坐下来,陪他们聊天。
“几日不见,竟清瘦了不少。”杨九天道,“骨相都浮现了,还是请多多保养啊。”
“不妨事。”袁峰听见自己说,“我比不得二位,事事清闲,心宽体健。帮会诸事繁忙,不敢懈怠。”
“那要与我们喝两杯吗?”
“不喝了。我毕竟是个出家人,规矩是错不得的。”袁峰笑道,“你们且慢慢喝着,我先告辞了。”
他笑着站起来,却在转身时收起了笑容。他远离了那两个人,独自朝着林间走去。
[无聊,无趣,无动于衷。]
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摆出一副笑脸,逼迫自己和善。谦逊平易是出家人的特质,但是袁峰觉得厌烦。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这个让自己不得不戴上面具的地方与人。
因为心情不佳,他驻足在一处小溪边,靠着一颗柳树站了会,望着水面出神。溪边有许多石子,他抬脚踢出一颗,看着它横着穿过了水面,留下一个个圆圈。
“怎么了,心情不悦?”一个声音问道,“需要倾诉否?”
“你当我是什么平庸之辈,还需要找你倾诉。”袁峰看都不看他。他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还是这样的脾气。”那人笑了,“怎么着,不愿意见到我?”
“不愿意。”袁峰目不转睛地说,“你可以离开了。”
那人却绕到了他面前,走过来,站到袁峰旁边。袁峰抬起眼睛看他,薛归海那张脸就在他前面不远。一脸不怀好意又心机深沉的笑容。还是熟悉的样子,熟悉得化成灰都认识。
“你不是不想见我,你是不想见他。”薛归海侧头看了一眼,“怎么了你,跟我兄弟有仇啊?”
“与你无关。”袁峰冷冷道,“倒是你,就这样丢下你兄弟走了?”
“他可没有你这么任意妄为。看你走了,他兴致就减退了大半,所以我过来问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他怎么样不用跟我说。我可没兴致知道。”
“你很在意?”薛归海若有所思地问,“你都没见过他几次,怎么好像很是敌视他?”
袁峰不做声。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怕是就要被薛归海牵着鼻子走了。薛归海发现他不落圈套,只能低声感慨他太聪明,有时候很难驾驭。
“大师啊,凡事看得太透彻,未必是好事。”
“得陇望蜀,最后只会一无所获。”袁峰低声道,“我并没有那么多耐心。”
四周渐渐泛起迷雾,将自己周身笼罩在内。
薄雾茫茫中目不见物。袁峰抬起手遮住眼睛。过了一会,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开了。
有人靠近他,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真好闻……是檀香。”
“你怎么来了?”袁峰问。
“我想见你啊。”那人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四周景色变幻,早不见了那方池塘。袁峰站在一处小亭子里,四周桃花盛开。杨九天则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腕,一脸笑意。
“春日里花粉多,迷了眼吧?”他擦了擦袁峰的眼角,“还好吗?”
“我没事……”袁峰摇摇头,想甩开他的手,杨九天却把他拉近自己,凑过来替他吹了吹眼睛。
“你老是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呢?”他问。
“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袁峰道,“好像是我刚重逢你不久的时候,其实对你还有敌意。”
“那现在呢?”
“现在……”
袁峰想说什么,杨九天却靠了过来。他将额头抵在袁峰的肩膀上,用手臂将他揽住了。
“不要再怪我了吧,”他贴着袁峰的面颊道,“不要再怪我了。”
“你自己的心不定,要我如何是好呢?”袁峰喃喃地说着,像是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有人板过他的脸,温热的感觉覆盖上嘴唇,有什么撬开了他的唇齿,在一点点掠夺。袁峰并不拒绝,也不迎合,他在想别的事情,又或者,他也不讨厌这个人这么做。
袁峰从来不喜欢三心二意,他喜欢忠诚。选定了一个人,就会对他专一到底,不会为任何事动摇。只要杨九天想要,他什么都愿意给。
[也许日子久了,也就不想再离开他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袁峰突然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侧卧在榻上,在黑暗的房间地盯着门栓出神。
梦中的事历历在目,他却毫无印象。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臆想,还是说……是被自己遗忘的真实?
他正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旁边有人发出了梦呓,把他吓了一跳。
“哥……”
杨旭日正趴在桌上睡着,不住地轻声呢喃,声音似乎有些痛苦。
“哥……哥……”他皱着眉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袁峰直起身,看到他表情有些扭曲,猜测他可能是梦魇了。他走过去,试着推了推杨旭日,但是却推不醒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抓住杨旭日的手臂,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
在他的安抚下,杨旭日渐渐放松了下来,眉头纾解,呼吸也渐渐平稳。袁峰觉得他应该没事了,就想放开手。但是杨旭日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喂!”
这可把袁峰吓了一跳。他又掰又扭的,杨旭日却只是不醒。袁峰气急,又怕挣扎太过冲撞他的梦魇,给他吓出病来。几番考虑之下,想着算了算了,也没计较,而是坐下来等着他自己放人。
“玄寂……”
蓦地,一道清晰的呢喃在旁边响了起来。
袁峰再次转头,他看了看杨旭日,对方依旧睡着未醒。于是他陷入了沉思。莫名有种预感,好像有些事情,正在时间的推移中渐渐露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