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这里偷听人说话不好，但是袁峰还是选择屏气凝神，将自己隐藏起来，静心听了下去。
左枫的样子甚是骇人，凶残冷漠，与之前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全然不同，极有压迫感，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冒着重重鬼气。袁峰看着他，内心无端生出一股惧意来。
“一定要杀无云？”道长问。
“不止。”左枫冷酷道，“跟他有关系的，跟他相好的……如果可以，我都想杀。”
[一个都不想放过。都是一丘之貉。]
袁峰咽了口唾液。他觉得……绝对不能被左枫发现自己在这，否则……
“慕道长，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送来了。”他忽然听见左枫说，“我只求一卦，一卦即可。”
“卦，我会为你占。”那道长说，“但我要劝你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左枫冷笑。他将眼罩戴好，重新正襟危坐。
“那我也不耽误道长清修。何时为我卜卦？”
“现在即可。”那道长说，“今晚月色倒好，只是山中常有小猴子，会趁此月色来我处叨扰。但愿今夜一切太平。”
这话十分古怪，虽然很随性，也没显得十分突兀。左枫有些诧异地看着那道士，似乎是不懂他为何突然自言自语，像是藏了玄机。
但袁峰却听得清楚，山中小猴，乃是[峰猿]，明明是在说自己。那道士绝非一般人，早就发觉自己藏在不远处了。
这样一想，袁峰觉得……这道长或许是在暗示自己快走。左枫何许人也，他现在专心问卦，忽略了周围环境，很有可能在道长卜卦的时候，左枫就会分心，从而发现自己。
这样一想，他决定知难而退，立刻捂住口鼻，悄悄地退出去了。
院子里既然有人，还有相熟之人，袁峰的惧意也就减少了大半。他趁着月色偷偷溜回了自己屋子里。掩上门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
回想起初见左枫的样子，再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袁峰没想到这个人的伪装如此之好，竟然滴水不漏，用贵公子的样子骗了所有人。
他之前还说自己已经放下了，现在看却是要置无云于死地。袁峰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提醒提醒无云？但自己连人都找不到，基本就是空想。
但经此一事，他仍是觉得脊背发凉，决心对左枫加以提防。不光是左枫，以后任何自己看不透的人，都要小心防备。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扣门声。袁峰一愣，警觉起来。他下意识地甩出了自己的禅杖，神色也戒备起来。
随即，袁峰小心地挪到门边，尽量平复自己的心跳，然后用一种刚刚睡醒的声音问了句……谁？
门外的扣门声停止了，随后一个平和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
“峰峰……是我。”
这声音太熟悉了，袁峰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立刻开门。就在打开的一瞬，明晃晃的月光照进了屋内，门外的男人背朝明月伫立，穿着一袭白色的锦衣华裘，一如相遇时那样缄默，正寂寂地看着自己。
袁峰刚想张口，但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推着他进了屋内，小心地关上了门。
但接着，他就被袁峰猛地扑过来抱住了。
“哥哥！”他死死抱着那人不松手，“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
杨九天抱着他，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心知他害怕，就尽量安抚，哄着他别怕。
“乖乖，我在呢，不害怕。”他轻声道，“我来了。”
“你怎么在这？”袁峰小声问。
“我一直跟着你。”那人道。
“……那我真是……一点没发现……”
“我不想让你知晓的事情，自然有一万种方法瞒住你。”杨九天却道。
他抬起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袁峰的脸。
“似乎瘦了点。”杨九天说，“但好在还算结实。”
袁峰却只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哥哥的气息让他安心了很多，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就没那么害怕了。
“哥哥……”他嗫嚅道，“刚刚吓坏我了……”
“是我来得晚了。别怕，乖。”
杨九天亲吻着他的眉心，把他抱起来在榻上坐下，让他坐在自己怀里，被他紧紧圈着。
“你害怕的样子真乖啊。”他对袁峰笑道，“哎呀，有时候觉得鬼也是有用的，能把你吓到我怀里来。”
“哥哥别胡说……”袁峰贴着他脖颈道，“我胆子小……我才不要见神见鬼的。”
“那……如果我也……”
“不许说！”
袁峰把他的嘴捂住了。杨九天只是笑，见他松开了手，就立刻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他亲得太突然，把袁峰吓了一跳，抬手就把他推开了。
但杨九天明显脸色就沉了，似乎很不满意袁峰不亲近他。他那眼神看得袁峰发慌，急忙讨好一样抓着他的肩膀，靠在他身上说好听的话跟哥哥道歉。
他只要乖，杨九天就很受用。就这样抱了好一会，杨九天晃了晃他，说了句[该醒了]。
袁峰不明白，什么是该醒了？但杨九天却在他的鼻梁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有些疼。袁峰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即他发现自己居然正躺在榻上，似乎睡着才醒。背后暖呼呼的，一回头发现自己正被杨九天抱在怀里。
九哥原本是闭着眼，见他动了，便睫毛微颤，也睁开了眼睛。
“醒了啊。”他笑道，“你做清明梦了，但是别怕。”
“清明梦？”袁峰不解，“那我看到的……”
“并不是假的。不过……只是不在这一层罢了。”
那位道长就在这宅院内。但是……只能感觉到他在，并不能见到他。若想见他，唯有入梦，就好像方士的魂虚之境一般，才能看见其真容。
袁峰无端脊背一凉，把他抱得更紧了。
“所以……他……他……”
“的确不是活人。”
“呜……”
“别怕，有我呢。别怕。”
杨九天安慰着他，袁峰才觉得好了一点。但他还是在微微发抖，还是哥哥怀里舒服，能一直靠着趴着，有鬼也都推他去挡，自己只管躲着。
“乖峰峰，不必勉强自己去见他。”杨九天道，“不舒服就尽快回去吧。”
“哥哥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袁峰问，“跟着我还不现身，我不高兴。”
“你身边有人，我很不放心，不得不一路看着。”
“你不放心谁？”
杨九天没急着回答。过了一会，他突然转头看向了屋外，竟神色一凛，瞬间坐了起来。
袁峰看着他忽然翻身下榻，接着仰头去看房梁。还没等自己问他怎么回事，杨九天就凌空一跃直接跳了上去，没发出一点动静。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丝毫没有人来过的气息。袁峰暗自感叹了一下他的实力，真是自愧不如。
他在想是不是外面有人来了。果然没过一会，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叩响了房门。
“嫂子，睡醒了吗？吃饭了。”
袁峰应了一声，打开门，看到杨旭日正用托盘端着饭菜站在外面。他走到屋子里来，将食物放下，不放心似的到处看了一圈。
“你找什么呢？”袁峰奇怪地问。
“云纵打坐时说，好像隐约看见一道白影穿过内院，在你房门附近消失了。”杨旭日谨慎道，“这洛道常年战乱，我担心别是有孤魂野鬼来找替身，特意过来看看。”
“你别吓唬我啊！”袁峰哭笑不得，“我怕鬼，你别乱说。”
“是鬼到好办了，就怕是人啊。”杨旭日忧心忡忡道，“隐元会一直对你心怀不轨，我实在忧心。”
袁峰表示，天高皇帝远的，隐元会就是手再长也不见得会伸到这里来。更何况这里高手这么多，应该不会让那些小喽啰在此撒野。杨旭日听了半信半疑，倒也不置可否。
“我房间在前面不远，”他对袁峰说，“若有人偷袭，你就喊我，我马上到。”
袁峰连声说好，他再三保证如果有问题一定会喊，杨旭日才勉强放下心来，告辞回去了。
听见那边远远的传来关门声，袁峰这才松了口气。身后传来一阵风响，杨九天跳了下来，几乎没弄出任何动静。
“他倒很关心你。”
“可你却很防备他，”袁峰不解道，“若非你二人是兄弟，我还以为你跟他有什么过节。”
“此话怎讲？”杨九天笑道，“你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哥哥总是怪怪的，有事也不说明白，我自然要多留心点。”
“只怕你留心的东西，未必是你愿意知道的。”
“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有些心烦。”杨九天轻声道，“不见见你，我安不下心来。”
“有什么事是该我知道的，但你却瞒着我的吗？”袁峰问。
杨九天扬了扬眉毛。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有些心神不宁。过了一会，他转向袁峰，吸了口气。
“是有件事得告知你。”他说，“其实，我跟小旭——”
他话音未落，外面却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听见岑云纵大喊了一声[走水了！]
“鬼宅走水了！快来救啊！”
远处突然燃起熊熊火光，袁峰看在眼里，心中一急。杨九天见状却闭嘴了，他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
“看来还是时机未到。”他走到了门边，“我先走了，你一切小心。”
[但我一直都在，不必惊慌。]
袁峰心猿意马，想挽留他，他却去意已决。杨九天推门离开，袁峰也跟了出去，只不过他是朝着火的方向跑。此时想必院中人应该都在救火，如果自己留在屋子里……一定不安全。
路过水井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拎了一桶水。跑到火场的时候，只见几个人已经在泼水灭火了，袁峰也赶紧将手中的水泼出去，急忙又去不远处接水。
慌乱中他撞到一个人身上，差点摔倒，那人急忙伸手扶住他。借着火光，袁峰看清楚了……居然是左枫。
他与方才在梦里那狰狞的模样不同，此时的表情……和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并无二致，还是彬彬有礼，性格温和。
“大师怎么在这？没事吧？”左枫问，“火势虽凶，但是不妨事，大师小心。”
袁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说你这人演技真好。但他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连声说着你竟然也在这的话，接着两个人就一起抬水灭火。
“怎么烧起来的？”袁峰问他。
“我也不知。我本来正在梦中，与一位道长卜卦。”左枫叹了口气，“卦象显示很凶，我正疑心，结果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这院子里就起火了，我也就惊醒了。”
“梦中？”
“大师既然找到这里来，难道不知这宅院的缘故吗？”
袁峰哪里知道，当即同他攀谈。左枫一边泼着水一边说这地方乃是一处鬼宅，是那位道长的私邸。
他原本已故去多年，一缕魂魄飘在李渡城，得鬼气附着，加之洛道邪气滋生，竟再度幻化人形，并可居于洛道，为过路客占卜吉凶。
但幽魂毕竟是幽魂，不可随意现身。因此他就居住在这栋鬼宅里，若有人来问事，找一处房间睡觉即可，自会做清明梦，与他相见交谈。
貌似知道此事的人似乎不多。大约唯有江湖方士，才会对此深信不疑吧。
“不过可惜，这火来得突然，搅扰了我的梦境。”左枫叹道，“大约天意如此啊……没能让我得窥天机。”
袁峰却忽然皱起了眉。
“你觉得……这是天意？”
“莫非……大师觉得是人为？”
“我不知道。”袁峰摇头，“我总觉得有点蹊跷。不如待会……待会做个清明梦，问问那个道士。”
[反正……他貌似也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只怕难了。”左枫道，“清明梦要看机缘。若有机缘还可，若无机缘，睡三天也见不到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不远处看，袁峰也一同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但一想到自己来找的人果然是个鬼道长，他就觉得毛骨悚然。结果手一抖，差点把水泼在左枫身上。
“对不起！”
“无妨无妨。大师小心。”
袁峰正欲再说什么，可莫名地……他总觉得余光像是瞥见了一道人影，像是个道长，手臂里搁着拂尘，似乎就伫立在不远处，仰头望着火光。
看不清那人影的长相，甚至连身形都十分模糊，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那幽影没有近火，也不惊慌，只是默默看着，旁人无法猜透他在想什么。
末了，那幽魂突然一甩浮尘，飘进了火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