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到杨旭日,袁峰第一反应是不好,这小子在这,哥哥肯定又不来了。得想法把他支走,不要打扰到自己跟哥哥。
但袁峰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太不是东西了。杨旭日对自己不差,结果自己却对他满心思算计,着实不是君子所为。所以他顿时悲从中来。
我真的是个坏人啊。
“嫂子,没事吧?”杨旭日担忧道,“你梦魇了,我们喊了你半天不醒,你那管家急得都去熬安神药了。不然喝点药吧?”
“啊……”
袁峰含糊着,温辞秋却已经拿了药过来,七分烫,还能入口。他咕咚咕咚喝下一碗,一下子就哭了。
他一哭,所有人都慌了,以为他是精神失常所致。杨旭日生怕他发疯,小心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心里觉得嫂子当真是可怜,没了哥哥,自己也疯了。
“嫂子……”他伤心道,“我知道你难过……”
“是难过啊!药怎么这么苦啊!”袁峰哭道,“苦死我了!苦的我都快想起前世来了!”
众人这才明白他是苦哭的,于是立刻拿糖的拿糖,取蜜饯的取蜜饯,都拿过来让他解苦。
袁峰吃了几块柿饼,觉得好一点了,才勉强抽抽搭搭地不哭了。
“这药太难喝了,以后不喝了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温辞秋却道,“主人还是乖乖喝药,病才会早些好。”
“好吧。”
这些药方都是燕无声留下来的。袁峰觉得也不能辜负他的好意,该喝就喝。温辞秋说燕大夫也留下了如何服用,何时服用的方子。他会按方子为袁峰抓药煎药的。
“好兄弟。”袁峰感激地拍着温辞秋的肩膀,“我觉得这世上只有你是真正值得信任的。”
“主人赞誉了。我只希望主人平安顺遂。”
他这边倒是挺顺遂的,不过袁峰还是比较意外……杨旭日为何会过来?
“我……我是来拿衣服的……”杨旭日支支吾吾道,“我……我那里的衣服……”
“都是女装?”
“啊!!!”
杨旭日对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岑云纵也来了,还带了好几幅[军娘]的画像,生怕他不认账。
他的嘴就像开闸放水一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也不管杨旭日爱不爱听,一定要把他“变态”时候的样子描述给他听,杨旭日捂都捂不住。
“我作证。”袁峰在旁边认真地添砖加瓦,生怕他忘记,“而且,你还爱上了薛归海。”
这件事宛如晴天霹雳,劈得杨旭日外焦里嫩,抱着头无法接受。
“我没有!我不是!不是我!”
袁峰哪里会放过他。那些大型社死现场,不都讲给他听实在对不起那美艳的模样。
他和岑云纵二人甚至声情并茂地出了本书,图文两全,详细描述了他二人视角的“杨樱樱”全部经过,书名就叫《我当军娘那一个月》。
杨旭日拿着一坛秘雕,喝得六亲不认,颓废地躲在墙根底下,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他也是受害者。”岑云纵同情道,“说来……大师的幻术应该也快解了。”
“什么幻术,我又没中术。”袁峰却不当一回事,“对了,小寒呢?”
“他已经得道大成,快飞升了。”
叶卿寒的[资质]真心不错,修炼道法,那叫一个突飞猛进。那一个月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在纯阳潜心修炼,一门心思登仙道,竟把俗世抛在脑后,大有遗世独立之风了。
袁峰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他要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藏剑……他这一个月岂不是白修炼了?”
“说的是啊。”
两个人在这里长吁短叹。那边杨旭日依然死着,看起来已经僵硬了。
他回来后就给唐糠裳寄了信,糖糖也很快就回信了。信上说让他随时准备着,以及“耗子尾汁”和“不要拖他后腿。”
袁峰大怒,回信破口大骂,还翻出一些陈年糗事来讽刺他,以求泄愤。
休息的时候,他在屋子里寻到一张旧腰牌,上面却不是什么职位或名字,而是一张签词。
写的乃是[观音灵签]第十四,仙鹤离笼。
[宛如仙鹤出凡笼,脱得凡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
“仙鹤离笼……”
袁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招呼挺尸多日,已经准备入土的杨旭日,跟自己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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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是不敢自己出去,而是既然身边有花钱的护卫,那不带白不带,干脆就要他好好干活,毕竟自己也不是做慈善的。
“嫂子,我们要去哪?”
“去巴陵县。”
袁峰忽然有个心思,想找一找那梦中的桃树和桃源。
巴陵县还是老样子,从前许多人会来此地摸小螃蟹和小乌龟,如今都已经十分寂寥空旷了。打狐狸的人也越来越少,倒是多了一个衣着轻薄的美女[宇文婳]站在水塘里等人比武。但袁峰却避开了她。
“帮我找找这里最大的那棵桃树。”
他和杨旭日两个人分头找。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乎把巴陵县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梦里人身后的那棵桃树。
[或许它就仅仅只存在于梦境中。]
袁峰一无所获,有些伤感。他叹了口气,觉得果然无功而返,百来一趟。
或许梦就只是梦吧,什么也无法证实。
“嫂子在找什么呢?”杨旭日问,“那棵桃树很重要吗?”
“我也说不上来。”袁峰摇头,“或许……很重要吧。”
总觉得若是能找到它,或许就能够寻到有关自己过去的一些痕迹。但可惜,到底还是奢望。那棵树并不存在。
“大师,你喜欢这里吗?”
“嗯,喜欢。”
“阿兄也很喜欢这地方。”
或许是因为你的缘故。
杨旭日站在一棵桃树下,仰头去看那开得茂盛的桃花。袁峰转头看着他,莫名之间……他有一种无形的熟悉感。就好像这画面曾经发生过。
有什么人在伤感,有什么人折桃花相赠,又是谁递来一杯清茶,以期消弭他长途跋涉过后沾染的风雪。
[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情缘能留住你,那我们情缘吧。]
拖拖拉拉,左右犹豫,摇摆不定,只会徒增烦恼。不如一条路跑到黑,起码撞上南墙也不会后悔。
“被豢养的鸟儿是飞不上高空的。”
袁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杨旭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却觉得袁峰的目光很深,甚至过于深了,而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会想他吗,小旭?”
“会。”杨旭日点头,“时常会。”
家道中落那些年,连自己的衣服都是兄长亲手缝制的。他什么都会,年幼的自己依偎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很安心。
袁峰忽然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哥哥还在这件事。
正想着,远远却听见一阵琴声,十分悦耳动听。袁峰很是奇怪,心说怎么忽然有人在此地抚琴……便示意杨旭日一同去看看。
两个人穿过林子,到达琴声所在。远远看去,好像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公子,正坐在桃花林深处抚琴。
那人摆得甚是讲究,琴桌,琴凳等物一应俱全,旁边摆放着香案,案上有香炉,上面正焚着一炷香。旁边又有茶桌,放着檀木茶盘和紫砂茶壶,还有几只小茶碗。
弹琴人看不出门派,只是一身锦袍,将头发扎起,远远的也看不到脸。只知道琴声轻缓惬意,说不出的松泛。
袁峰想走近几步看,杨旭日却制止了他。一来不知那人是谁,江湖凶险,不得不防。二来他正弹到兴头上,这一去岂不扫了他的兴。
再者,对方看着是个翩翩公子,搞不好其实却是凶神恶煞。这种事,躲还来不及,断不能送上门去。
这话说得可笑,袁峰觉得他实在太小心了,这么危言耸听的,好人也能说成坏人。但是他拗不过杨旭日,还是远远的躲开了。
但接下来,反而没再谈什么九哥的事,只是闲言碎语地说些浑话,问了问江湖的规矩和现状,也就打发了时间。
巴陵县的景观虽好,但看多了却也觉得疲劳。袁峰采了半天的矿石,忽然累了,就跟杨旭日商讨着回去睡一觉。
温辞秋已经熬好了药。和蜜饯一起端给他,让袁峰喝了再睡。那药太苦了,喝下去之后的确会犯困。但袁峰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也没有怨言。
“好好休息,主人。”
夜晚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袁峰想着一天的事,只能微微叹气。说是出门散心,但是越散心越重。旧事不但没头绪,新愁更是接踵而来。
好在这几天都相安无事,也没什么歹人再来叨扰自己。也不知他们是另有目的,还是放弃了目标。
又或者……
袁峰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忽然又有些睡不着了,只能向上看着,觉得心里很沉闷。
“又或者,我也就只是一颗棋子吧。”他忽然道。
唰啦一声,他的房门忽然开了。然而外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幽幽晚风吹来,拂过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但袁峰却觉得不对劲。这门不是风吹的,而是有人用内力震开的。虽然看不见人影,但他感觉得到,有个高手站在庭院外,或许就隐匿在阴影中,盯着自己看。
他眉头一皱,立刻翻身起来,朝屋外走过去。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袁峰问,“敢做就要敢当。我知道你是活人。”
一股的血腥味……正在逐渐蔓延开来。甚至他都有些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海靖寒,”他道,“出来。”
簌簌声响起,一道金色的影子忽然跃上半空,朝远处而去了。袁峰一见,立刻追了上去。那人很快,但他更快,转眼便在月色下追着他来到了藏经阁外。
但那人却又骤然停了下来。他沉默着,站在那燃着灯笼的楼阁外,朝袁峰转过身来。
袁峰发现他背上依然背着那把舒翎伞,眼睛也被黑色的缎带蒙着,因为四周光线太暗而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腰后的那把重剑……却依然在散发着杀气和血气。
“杀榜第二,海靖寒。”袁峰道,“你是杀了多少人才到了这个位置?”
“……很多。”对方开口了,“不过……杀再多人也是枉然。”
“你一直神出鬼没的,我觉得你很奇怪。有什么事……不能一口气说明白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说得多了你不信,说得少了你不解。说得深太难懂,说得浅又太虚幻。”
[还记得紫御华府吗?]
你的帮会。从前也曾兴盛一时。
袁峰却抿住嘴,摇了摇头。
“紫御华府已经不存在了。我特意去主城查过。”他对海靖寒道,“记录写着……帮会不存,其帮众皆殒命帮战。”
“还在的。只是年久失修,破败荒凉。”海靖寒道,“还安置着一些伤患……一些老弱病残。只是始终无法得到很好的治疗,甚至连食物也短缺。”
所以我不得不出来接任务,杀人。直到杀得连我自己都开始疯癫无状。
这些事明明与袁峰无关,但他听着,却一阵难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软,又或者是潜藏的情绪爆发。
“去我的账上领些银子吧。”他道,“救人也好,修缮也好……你自己……看着办。”
海靖寒看着他,半晌后,却缓缓抬起手,朝他伸了过来。
“跟我走吧。”他道,“跟我走。”
不得不说,袁峰的确犹豫了。但他冥冥中有些感觉,如果真的跟这个人走了,自己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还……有些事。”他低声道,“再晚一点吧……晚一点……”
海靖寒沉默了。片刻后,他放下了手。
但忽然,他头颅一转,朝远方看了过去。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嘚嘚声不绝于耳,已经是朝着这边跑过来了。
那藏剑皱了皱眉,又极快的恢复了冷漠。
“有个我不想交手的人来了。”他低声说道,“我会再找你的。后会有期。”
言毕,他转过身,运起大轻功,瞬间不见了。
袁峰看着他的背影,正感慨藏剑的腿真长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烈马的嘶鸣声。他转过头,看到夜色里有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朝这边赶过来。那侧面剪影看着……有点熟悉。
他心里倏地一沉,想着可别再是来追命的家伙。于是袁峰赶紧运功,想三十六计走为上。但骑马的人却大喊了一声,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大师!等等!”
袁峰暗道这声音很熟啊,怎么听着像那谁……
“小旭?”
“嫂子!”
那个人转瞬停在了眼前,翻身下马快步而来。袁峰一看,还真没猜错,真的是那个家伙,居然换了身衣服,还穿着那一身熟悉的大明宫上重天。
“小旭,你怎么过来了?”
他朝着杨旭日走了过去,甚至抬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但是杨旭日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热情”,竟然吓得后退一步,愣了一会,才特别紧张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活的,有皮有肉的,太好了。”杨旭日的声音里透着如释重负,“我心神不宁好几日了,真教人担心。”
他起夜的时候看到袁峰的门开着,人却不见踪影,吓了个半死,急忙策马出来寻找,一路沿着痕迹前行。所幸到底让他找到了。
看着这家伙一身腱子肉,特别可靠的样子,袁峰觉得安心多了。他拍拍杨旭日,示意他不用担心。
“没事的,先回去休息吧。”
明日再说……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