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威说的这些,袁峰表示强烈的不信。他觉得自己真诚正直,挖宝挖到好东西都想着上交,没事经常提醒自己要做一个[有用的人]的好孩子,怎么会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黑户呢?他觉得这只大猫在骗人。
“谁骗你了!”穆威急了,“我对我的叮叮发誓——”
“行了行了,我信我信。你继续说。”
穆威叹了口气。他赢了袁峰一局,却不肯再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虽然盛君让我喊你去一趟明教,不过……你真的要去吗?”他问,“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会出事。”
“这还用预感吗?”袁峰皱着眉道,“肯定会出事的,想都不要想。”
“你都不慌张的?”
“有什么好慌张的。”
“好吧……”穆威点头,“那我就再说说盛君安排你做的事——”
他正讲到关键时刻,袁峰突然一推棋盘,站起来表示我要去出恭,回来再说。
穆威正在酝酿情绪,冷不防被他打断,气得炸毛。他一边愤怒地拍桌一边表示你快去快去!快去快回!还没说完呢!
袁峰表示知道了,再三保证只是去方便一下就回来。他跟客栈老板打听了一下位置,顺带还去看了一眼那个大苍云和那个大军爷。葬天枢已经又陷入了昏睡,薛归海却又不见了,不知去哪了。
洗了手之后,袁峰思考片刻,一时心血来潮,就绕到房子后面,去山坡上看看薛归海在不在那。结果一去就看到他果然在,居然还坐在那土坡上眺望远方,仿佛那边有诗。
甚至先前袁峰给他的大饼,他还拿在手上,却一口没动。袁峰很诧异,就悄悄绕到他后面去,趁他不备,猛地推了他一下。
“哎哟!”
袁峰大叫一声。原来薛归海结实得很,动都不动,反而是袁峰的手腕差点扭伤。正要发火,却听到薛归海发出一声冷笑。
“你一出现我就察觉了。还玩这种把戏。”薛归海道,“你是小鬼吗?”
“你才是小鬼!”袁峰怒喝,“装什么成熟,以后有你成熟的时候,早晚都得变糟老头子!”
“就算我是个老头子,那也是威风赫赫名震四方的。你一个秃驴如何能评价。”
“做人不能倚老卖老!就算是汉朝的夜壶!还不是用来尿尿的!!”
薛归海一脸震惊地看着袁峰,震惊中透着一丝愤怒。袁峰突然就有点后悔,害怕薛归海打他,赶紧半跪到薛归海旁边,谄媚地笑着试图讨好他。
“那个……我一时嘴快,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消消气。”
薛归海冷哼:“趁我还没发火,你逃命去吧。”
“别啊!哎呀你别生气!”袁峰搓着手道,“来来来,吃饼吃饼!不爽的时候就要吃吃吃!”
薛归海听到吃饼二字,顿时更火了。
“你刚刚又去哪了?这饼谁给你的?不怕被人下毒吗?”
“是我朋友,一个明教,”袁峰诚实地说,“挺熟的吧算是……反正不会害我的,刚刚还告诉我不少情报,你别担心——”
刚说到担心,袁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因为神色过于诡异,诡异到薛归海看他的眼神都流露着嫌弃。
“看起来你很担心我嘛?”袁峰指着他道,“担心就说啊,你害羞个啥。”
“我担心你——?”薛归海被他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我不知道啊,我还等着你告诉我呢!”
“快滚。”薛归海阴森道,“再不滚,我就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你能把我怎么样?”袁峰却耸肩摊手,“杀了我?或者睡了我?你不敢,你忌惮九哥。”
“我——”
薛归海的表情仿佛要崩溃,他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额头。
“你知道吗?”他冷冷道,“上一个挑衅我的人,他坟头的草已经有人那么高了。”
“他的坟在哪呢?”袁峰却活动着手腕道,“我去替他拔拔草。”
薛归海实在气急,都气笑了。袁峰也笑了,笑着笑着,他下意识就抬起手,像兄弟一样拍了拍薛归海的肩膀。
这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得让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袁峰回过神,瞬间愣住了,薛归海也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凝固,又慢慢消失。
“……薛冥,”袁峰对他道,“我——”
他想再问问关于自己的事,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薛归海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沉闷,眼神也有些不聚焦,像是在想什么事。
他如果不想说,就肯定不会说。这人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多问他几句快赶上要他命了。
所幸袁峰也不是个好奇心十分重的人。为了打破这瞬间的尴尬,袁峰就站起身,同他表示自己准备走了。
“我得回去了,还有人等我呢。”袁峰道,“放心,大猫不是坏人,是我的好兄弟。”
“哦?”
“哦什么哦,爱信不信。”
袁峰拍拍衣服,转身去找穆威。他觉得穆威说了半天,估计也渴了,就问老板要了一壶茶和两个杯子,拿给穆威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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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去的时候,穆威正百无聊赖地将黑白子像叠罗汉一样摞在一起。袁峰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棋子,一边感叹着这都什么爱好,一边把茶水放到石桌上。
结果他刚来,棋子就倒了,穆威赶紧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收好。
“你终于回来了,”穆威哼哼着说,“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在茅房里跟人——”
袁峰一口茶喷了出去,气得想把杯子摔在他脸上。
“还能友好交谈吗!不能的话各回各家各找各爸!”
穆威端着茶杯,四处看了看后,小声贴近袁峰的耳朵。
“哎,我说,你身边那个军爷,看着可不像个好鸟。”他道,“我劝你,还是趁早离他远点。”
“别胡说八道了,继续说你的事。”
“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穆威一脸不爽,“罢了,客官您且听我说来——”
他告诉袁峰,此番前去明教,着实凶险。因为那个潜藏着的大唐巡捕十分凶残,盛君曾带人与他交手数次,皆被其逃脱。其人作风狠戾,言语凶恶强势,态度非常傲慢。已经有不少人命丧他的刀下了。
“所以我就实话实说吧,你就是去当诱饵的,有性命危险。”穆威道,“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无论生老病死——”
袁峰抬手要打他。穆威躲来躲去,却还是对袁峰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能包养盛君的男人。”他道,“对了,盛君说最近钱不够了,让你再送点金子过去。”
“别拦着我,我要去把他打死。”
穆威笑嘻嘻地低头喝了杯茶,正欲继续往下说,却突然顿住了,接着将头转向了后面。
袁峰想问他怎么了,他却做了噤声的手势。袁峰正诧异,就看到穆威将手往腰上摸,像是随时准备出手。
这气氛持续了好一会,突然旁边传来滋滋声响。二人抬头一看,贴在亭子里的道符居然冒起火来,瞬间便燃烧殆尽,化成了飞灰。
“这……”
两个人皆觉得不对劲。这时不远处的大石头蓦地动了一下,接着一个人慢条斯理地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被发现了?”来人笑道,“只是发现得够晚的。”
他走近亭子,袁峰仔细一看,居然是薛归海。他十分无语,但穆威却盯着他眯起眼,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危险的家伙。
他的防备,薛归海显然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抬手对他行了个礼。
“是某冒昧了,失敬。”
袁峰知道这家伙会一些东瀛术法,但没想到他连盛君的符咒都能破,当真不容小觑。于是他给穆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轻举妄动,也别再多言。
穆威当然明白,他起身还礼。薛归海也不等他邀请,直接坐到了他们旁边。袁峰看着他厚颜无耻的样子十分嫌弃,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抽了抽嘴角以示不屑。
“你们继续。”薛归海道,“我不过是个旁听。希望别打扰到你们。”
“你已经很打扰了。”袁峰翻了个白眼,“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薛将军你回去吗——”
“这位公子愿意旁听,那真是我的福气,”穆威突然打着哈哈道,“那就请一起听吧。”
袁峰瞪着眼睛看他,又看向薛归海,后者狡黠地对他笑笑,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但愤怒归愤怒,袁峰还是注意到穆威喊他为……薛公子?
“你为什么这么叫他?”袁峰不解,“他哪里像个公子,分明是屠夫!”
“因为他长得挺俊的。”
“三观不要跟着五官跑!而且他长得也不俊!”
接下来,穆威就开始天南地北地瞎扯,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还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坊间传闻,还有各种花街柳巷的八卦。听说平康坊有一个小倌特别厉害,拿手绝活是一字马和陀螺,穆威特别想去试试,但是没时间。
“还能陀螺!这有点绝啊!”袁峰当即道,但又赶紧正色,“去去去,我跟你们聊这个干什么!说点别的!”
然后穆威就给他们讲了一个鬼故事。是穆威在洛道听一个逃荒的老头子说的,他觉得很可怕。
说那老头子有兄弟三人,他是老大。年轻的时候老三读书很好,但是家里没有钱让他上私塾,老大就去挑担子做苦力供他读书。
然后有一天快晚了,有些阴,老大就带着伞去私塾接弟弟,生怕半路下雨他回不来。因为有些远,他就早早出门,赶路去接人。
快到私塾附近的时候,老三似乎还没出来,他就在一棵树底下等他。等着等着,就枕着伞睡着了。
结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老大却没接到老三,私塾也关门了。他一觉醒来谁也没看到,就只能拿着伞往回走。路太远了,走了一半天就已经黑透了。
然后他路过了一个河堤,走着走着,就看到从坝底下走上来一个挎着包袱的女人。那女人走在他前面,他就走在后面,走着的时候他还在想,哪有女人大半夜赶路,还挎个包袱,可能是回家探亲刚回来?
他想着,就走到了一个上坡的小碎石子路。老大走得咔咔响,那个女人走在前面坡上,脚底下的碎石子一动不动,连声音也没有。
老大忽然就感觉不太对劲,越想越觉得诡异。他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拐了个弯,那个女人就忽然不见了。
他被吓得够呛,正好路过个大树,树上俩猫在打架,突然掉下来一个,猛砸在他肩膀上,吓得他那天差点过去了。
时候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女的根本就不是人,哪有人晚上从堤坝底下走上来。那个老头子当时也是胆子大,穆威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估计都吓死了。
袁峰沉默了,薛归海也沉默了。过了一会……
“然后呢?”袁峰问。
“然后……我就来这了啊。”穆威道。
袁峰和薛归海都用一种震惊的表情看着穆威,把穆威看得无名火起:“你们干什么!”
“这就没了啊……”袁峰很失望。
“我只当还能见点血,想不到连血星都没有。”薛归海叹了口气,“罢了,我走了。听不出什么来。”
穆威大怒,伸手就要拔刀,被袁峰拦住,好说歹说没打起来。薛归海跟没事人一样直接离开了,袁峰甚至隐约听到他在哼着什么小曲。
“你怎么会跟这种奇怪的人混在一起?”穆威气鼓鼓地问他。
“他一直就这个德行。”袁峰想也不想地说。
话一出口,他却一阵恶寒。他觉得自己认识薛归海才不久,却好像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难道真是如那些人说的,自己当初和他有点渊源……
袁峰还在怀疑,穆威却起身向他道别。他抬头去看穆威,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你这就要走?不是还有话说?”
“其实都说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些小事……改日再说也无妨。”穆威却道,“本来应该再跟你多说一会的,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要去办。这样,我改天再来找你,这段时间你保护好自己。”
“好,你也自己小心。”
两个人互相拥抱,拍着对方的后背,都希望大家还能活着再见面,并为此而祈愿。
“对了,劳烦你……把那个苍云带到盛君那里去吧。”
“好说。”
穆威跟着他回了客栈,推开葬天枢的门。葬天枢已经醒了,看到他们两个,已经明显有了应激反应。但两个人却拿着绳子,像捆螃蟹一样把他捆了个结实,之后穆威就将他扛在肩膀上,同袁峰道别。
“一路保重啊。”
袁峰挥手送别穆威。他看着大猫走远后,又自己待了一会,才心不在焉地回了客栈。
眼看着天又要黑了,他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从自己到这里来,一转眼大半年都快过去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家啊……袁峰想。
*********
今天听到的事情太多,袁峰连晚饭都无心吃,就回房去打算自行消化。
他的房间在薛归海隔壁。路过那人房门的时候,门突然被哗啦一声拉开了,把他吓了一跳。
一转头看到薛归海正一脸鄙夷地盯着他,冷哼一声:“进来。”
“进来就进来,摆这么可怕的表情干什么……”
袁峰一走进去,薛归海就立刻关上了门,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哎你干什么……”他急了,“你别关门!我告诉你我有佛祖庇佑,要是你想杀我——”
“你今晚跟我睡。”薛归海说。
“啊?”袁峰大吃一惊,“我不想跟你睡!”
“我是指你在我这歇着。”薛归海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我要跟你鱼水之——”
“你能别直接说出来吗!!!”
“小点声。”薛归海敲了敲他的鼻梁骨,“你要累就快睡,我估摸你也睡不上多一会,只怕半夜三更就要起来了。这地方不安全,不可多待。”
“你怎么知道不安全。”
“附近有鬼。厉鬼。这客栈里死过人。”
袁峰嗷地一嗓子直接抓住了他胳膊,但接着觉得不妥,又立刻甩开了他。
“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不现在走?”
“这时候走只怕打草惊蛇。到那时候,就该一直跟着你了。”薛归海走到桌前,点燃一盏油灯,“你且去休息吧。”
“这话说的,半夜三更跑路不是更招惹它?”
“我自有办法。”
“那……你就不休息一会?”袁峰摸了摸鼻子,“万一到时候你体力不支,跑不动怎么办?”
“你背我就是了。”
“恬不知耻!!”
“不知。”
薛归海坦荡地说着,从行囊中拿出一卷兵书,坐下来开始翻阅,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但袁峰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他直接坐到薛归海旁边盯着他看,把他看得毛骨悚然,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有事?”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袁峰问。
“兄弟媳妇和兄弟之间的关系。”
“我不信。”
“那我也无法了。”
“你就不能多说两句?”
“不能。”薛归海低头继续看兵书,“对你,多说无益。”
“你是瞧不起我,是吧?”袁峰不怒反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想过你可能有点别的目的。但是你换位思考下,如果是你,老是被蒙在鼓里,你也不好受啊。”
“你好不好受,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薛归海道,“我又不是杨九天。”
袁峰叹了口气。他看着薛归海,隐约嗅到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过了一会,他忽然伸出二指,探了探薛归海的脖颈动脉。
[是有脉搏的。]
薛归海对他的举动感到不解,但是却没有作声,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竹简。
“你很古怪,不像寻常活人。”袁峰突然道。
薛归海的手指一抖,红色眼珠杀机闪过,竟猛地掐住了袁峰的脖子。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血管突突跳动着。袁峰觉得喉咙发疼,呼吸越来越不畅通,但是他只是张口喘气,没有反抗薛归海。
“你很……容易被……激怒啊……”他艰难道。
薛归海顿了一下,表情有些扭曲。但接着,他就突然放开了袁峰。
“你不要试探我。我很厌倦。”他道,“若是失手杀了你,可别怪我。”
他狠推了袁峰一把,看着他摔在榻上,勒令他赶紧睡觉,醒了好赶路。
袁峰揉着脖子,叹息着,也只能躺了下来。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闭上眼,决定相信那个人的话。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被压抑着,将要呼之欲出。]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样,很不真实。甚至自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袁峰想着,闭上眼睛,昏沉沉地进入了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