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镇河妖。”
袁峰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对方笑了,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莫名的骚气。
因为袁峰心里有别的事,猛然一下竟然把他名字给忘了,一时没有想起来,所以愣了一会,想了半天,只记得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在那啥……所以袁峰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词——
——大叮叮猫。
“[穆威]。”大丁猫对袁峰伸出一只手,“峰仔,几日不见,把我名字都忘了。”
“谢谢体贴。”袁峰跟他握了握手。他突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幸亏你这时候出现,不然我感觉我已经……”
“快被同化了。”穆威笑了笑,“我也是。对现实的记忆虽然不模糊,但越来越觉得像是别人的事。反而是这个世界,更有代入感。”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居然是几张胡饼。
袁峰十分诧异,穆威却笑嘻嘻地说是自己特意从明教那边带回来的,吃吧吃吧可好吃了!袁峰没辙,只得接过来咬了两口,发现味道是不错。
“挺好吃的。”他又啃了几大口,觉得松软酥脆,“你等我一会,我去给薛归海送几张。”
他说着就转身就走。葬天枢正在昏睡,袁峰留了两张给他,然后去找薛归海。
老薛没在房间,而是正在屋后的山坡上望着远处沉思。袁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手里塞了张饼,还示意他吃。薛归海一脸不解,眼睁睁看着他把饼塞给自己,又眼睁睁看着他转身走了,满脸疑惑。
“犯病了?”
“呸!”
袁峰却不管他怎么想自己,只顾着赶紧回去找穆威。他相信穆威一定有事要说。
*********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穆威将他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那里有条河,两个人沿着河岸慢慢地走,先是寒暄几句,就直接切入正题。
“盛君又锁定了几个大唐巡捕,近期预备收网捕鱼。”穆威道,“不过我们遇到了一个难啃的骨头,迟迟下不了手。”
“什么情况?”
“那家伙很贼。”穆威道,“虽然线索一直不断,但每当稍微有了些眉目,就会立刻消失,仿佛早有安排一样。”
林林总总加起来,盛君找到的大唐巡捕也不少了,自然也总结出了一套娴熟的抓捕规律。但这个人就是很机警,不管有多少天罗地网或者多少行迹,都总是可以在最后一刻逃脱,根本抓不住。
“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的是个明教,我同门。”穆威道,“但明教有一点麻烦,他会[暗尘弥撒],直接隐身。而且他闪避极快,每次都只见一团黑影嗖地一下就过去了,根本就抓不到。”
“那盛君有怀疑过对方的身份吗?”
“当然有。只是那个人伪装得滴水不漏,根本就没有破绽。我们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那怎么办?”
“所以盛君有个大胆的想法。”穆威道,“他希望你能亲自去一趟明教。”
“这事好说,我本来也准备去。毕竟唐糠裳——”
袁峰刚想继续说,却又想起穆威是他的前情缘,觉得提到他是不是不太好,就还是闭嘴了。
但穆威显然并不介意。他皱着眉,在想别的事。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唐魈?”他对袁峰道,“是个唐门,上次你我都在少林时,他就在房顶上。”
“当然记得,那个唐门的腿好看得要死,他是我的偶像。”
“那你可知他是甜甜的亲传师傅?”
“……知道。”
穆威点点头。他小心地四处看了看,凑近袁峰的耳朵。
“这个人一直跟着你呢。”他道。
果然……袁峰愤慨地啃咬着胡饼,当时就浓眉倒竖。他心说这家伙还真在啊,恐怕就是唐糠裳安排过来的,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穆威严肃道,“我怀疑你沐浴他都在偷看——”
袁峰一口饼都喷了出来。
“啥——他竟敢偷看别人泡澡!”他大怒,“这些变态!都是变态!老衲早就看出他不是好人——”
“你仿佛傻掉了。”穆威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我早就暗示过的,你觉得甜甜的前情缘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啊那他不就很棒棒!”袁峰突然愤怒,“我知道他有很多前情缘!但我没想到个个都是他前情缘!他到底还有多少个前情缘——”
“应该是每个门派都有一个。而且这都还是有名分的,还有很多没名没分的呢。”
“卧槽——那他真是尼玛基霸巨大棒哦!!!!”袁峰破口大骂,火冒三丈,“我真是瞎了眼!这个该死的唐门!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我骗到天尽头!”
穆威却摇了摇头。
“讨厌,不准骂甜甜。甜甜其实是个缜密的人,他如果有事瞒着你,应该是有他的目的——”
“甜个屁甜!他一点都不甜!他什么都没告诉我!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但我没想到他竟然可以瞒到这种地步!”
但穆威却表示眼下甜甜的事不重要,大唐巡捕的事更重要。
“我有一事不明,”袁峰道,“盛君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抓捕大唐巡捕,他知不知道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追着蚂蚁吃的食蚁兽?”
“因为大唐巡捕知道的多。只要能从一个嘴里撬出真相来,[回家]的事就好办了。”
“所以他就狂杀巡捕?”袁峰扶额,“可他杀的动静这么大,隐元会怎么不去干掉他?我觉得他越来越放肆了。”
“因为盛君没有[异动]。只要没有异动,大唐巡捕就不会对他出手。”
“那大唐巡捕不就非常被动?”
“大爷的!”穆威在他光头上来了一巴掌,“你见过哪个副——秘境首领主动出来杀人的!你不靠近他们的话他们主动攻击你吗!”
“那是因为有机制!”袁峰也发火了,“这里的是活的!活的!”
但他忽然又是一愣。
[靠近他们?主动攻击?]
“你等我一下。”
袁峰一把推开葬天枢的房门,上前把那个受伤昏睡的大苍云晃醒了。
“怎么……”
“打我。”袁峰道。
这是什么诉求?!葬天枢大张着嘴看着他,袁峰却示意他把嘴闭上。
“打我。”袁峰又道。
葬天枢实在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但还是抬起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这个是被动攻击的。”袁峰指着他对穆威道,“你说的没错。”
穆威却神色一凛,欲拔弯刀:“大唐巡——”
“已经是个废废了。”袁峰拍了拍葬天枢的脸,“你来的正好,把他交给盛君吧。”
葬天枢莫名有些不爽。狒狒?
“和尚,我对你不差。”他皱着眉道,“你就一定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目的和动机都不纯,指望我对你能有多好?”袁峰却道,“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杀了可惜,假如你长成董豹那个样子,你早就被打死了。”
这可是唯一一个活捉的大唐巡捕啊。一定要好好留着,不能弄坏。
穆威闻言,也上下打量着葬天枢,啧啧称赞。
“是挺好看的。”他道,“不然我们两个先玩玩?”
“好啊。”
于是两个人正事也不干,就开始耍弄起葬天枢来。可怜那玄甲大苍云相貌堂堂,居然被一个明教和一个和尚这样那样,想反抗却又修为尽失,真叫一个痛不欲生。
“放开我!干什么!你们——不行!放手!”
薛归海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这屋里的动静不太对劲。他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推开门,却看见那两个登徒子正在对一个“良民”图谋不轨,顿时就惊住了。
“反了天了!”他立刻甩出了长兵,“一个一个来也就算了,还想两个一起!当真是目无王法!”
咣咣两声,一个登徒秃和一个登徒喵皆被拎着后脖颈扔出了客栈,摔得叽里咕噜。
“呸。”袁峰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苍云的玄甲也太难扒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穆威竟然贼心不死,“不过眼下先说正事。”
“什么正事?你是说……盛君在追杀的那个明教巡捕吗?”
“对,不过这话很难讲,恐怕要从头说起。”穆威道,“这段时间,我打听到了许多事。我们且去那边坐下,容我细细讲给你听。”
袁峰欣然同意。二人找了一处凉亭,贴了盛君给的道符防止别人偷听,而后面对面坐下密谈。
亭子里的石桌上画着围棋的棋盘,旁边还有早已落灰的两罐黑白子。于是两个人把它们拿出来,袁峰用黑子,穆威用白子,竟然下起了五子棋。
“暴殄天物啊,那这么好的棋子下五子棋。”袁峰一边下一边感叹,“真可惜我不会下围棋。”
“我也不会。”穆威一边到处堵他的出路一边说,“来,这一整个事,我从头给你讲。”
袁峰听着他的话,发现他曾经带着口音的中原话标准了不少,果然这段时间的走南闯北是相当历练人的。
而整件事因为是从穆威的视角展开,所以就参杂了一丝代入感。而穆威的所见所闻,又恰恰是自己最迫切想要了解的。
不过,还事要从穆威刚掉进来开始说起。
*********
穆威其实本来是袁峰的学长,没课的时候就去做修理工,勤工俭学,晚上回宿舍打打名剑大会,挖挖材料。他是个混血儿,长了一张外国人的脸,所以还颇得外教们的喜欢。
他还记得那天是一个外教请他帮忙去修冰柜。那冰柜很大,他不得不钻进去,结果一进去就膝盖一滑,“原地失踪”了。
穆威掉进去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法克,今天晚上要打团本呢!我的小铁还没攒齐啊!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恢复意识,再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果体——不——其实也就果着上身,十分羞耻地撅着腰趴在光明顶上吃土。
幸好四周没人,穆威也就松了口气。看了看自己,除了[钉钉]还在,什么都没了。他花了好些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穿了,还是穿在了自己的明教号上。
穆威欲哭无泪。为什么他最看不起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很痛苦,他就想去跳河自我了断,万念俱灰。
但是明教根本没河,找水池又迷了路,没办法,他就只能骑着骆驼远赴中原星夜兼程策马奔腾花了三天多的时间赶到成都,东找西找找到一个水塘,把心一横就准备赴死。
本来他心意已决,结果跪在水边时看到自己俊美无俦的脸,宛如希腊雕塑一般美丽无暇(袁峰听到这里,手一抖下错了棋),就觉得啊既然我这么美,我为什么还要死呢,我还是活着吧。
虽然现在自己一无所有,但还可以凭借双手创造价值。穆威想起来自己的仓库里有钱,有财宝,有各种东西,果断去查看。
东西都还在,还都具象化在自己面前,那一刻的新鲜感远远大于回不了家的恐惧。
再如何,吃住是首先要解决的。他不熟悉唐朝的物价,一开始住店吃饭都给金子,差点被官差当做洗黑钱的抓进大唐监狱。后来慢慢了解了,也混得熟了,就开始到处闲逛,胡吃海喝,到处撩人,不亦乐乎。
有些设定虽然奇葩,可一旦接受了就会觉得萌萌的。这世界有些东西跟游戏里不一样,有些却又特别像。他觉得很有意思,就开始各种找不同,找到风生水起。
不过研究到最后,穆威发现这里竟真的非常[完美],甚至要更有血有肉。比如秘境变成了一些势力,攻防却不经常有,茶馆也不需要每天都做,角色们都是走来走去的,你打他他也会打你。还有那些毒人,咬人真的挺疼的。
一开始穆威完全不在意,还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甚至结交了许多好友。他起先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外边”来的,但调查下来,却发现好像都没有关于现实的记忆。
就算有些人明明看着像是玩家,却好像被这里同化了一样。似乎他们的记忆本身也受到了影响,使周围的一切变得合理化,不会质疑,甚至还有一套完善的[背景]。
这里的人,有兄弟,有父母,有姊妹,甚至有的有家室,有孩子。有些人你问他,他连家谱都能翻出来,就仿佛这里真的是唐朝,真的在与之前的朝代和历史衔接。
穆威越来越沉迷,甚至逐渐忘记了[自我],慢慢也开始融入这个环境,甚至开始幻想出自己是个孤儿,是从小被明教中人养大的,就这样一辈子活在这个江湖里。
他本来会沉浸在这个梦里不会醒来。直到某天,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交给了他一枚卦牌。是这个人打碎了他的梦,使他从醉生梦死的幻觉中醒来,意识到一切皆虚妄。
那个人是个长歌门中人,似乎被人追杀,被穆威救下时已经气息奄奄。他握紧穆威的手,每说,一句话嘴里都喷出一口血。
“这世界是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有人还清醒着,但是越来越少,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忘了。但你不能再继续沉沦,因为你不属于这里。”
穆威问他是谁,他却已不能多说,只告诉他线索都在这枚卦牌里,告诉穆威时间已所剩无几。
“我们……虽然力量微薄,但是……决不妥协!”那长歌男子握着他的手腕说,“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提防隐元会!切记!”
那长歌没能说完就停下了,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穆威把他抱起来,在原地等了一会,却没有人前来追杀。但穆威有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可惜,明教最大的优势就是隐匿潜行。没有什么职业比他们更适合暗杀和反追踪。他很清楚,不管是不是自愿,总之是被牵扯进了一桩巨大的麻烦。而穆威觉得这个麻烦很有意思。
他没有埋葬那个长歌,而是将他藏了起来,用香料和特殊的晶石保持他身体不腐。他总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而且深信不疑。之后他就从卦牌着手,开始了他的江湖行者之路。
他首先想知道的,是这个长歌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与他共事的又是什么人。
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不少保持着现实记忆的人。但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却隐藏的很好,不知是怕惹祸上身,或者本事就想逃避现实,所以将自己完全隐匿。而另一部分则悄悄地聚拢,形成一个秘密的帮会,默默研究着回到现实的方法。
这些结论只是穆威得出来的,因为他并没真正意义上遇到一个敢跟他敞开心扉的“正常人”。但是明教是何其敏锐的存在,他想尽了一切办法窃听,偷看,到处追踪。这样地毯式的搜寻,终归还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长久的查访,一个逐渐明了的始末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型。这江湖中最隐秘也最危险的组织就是[隐元会],那几乎是无人能够触及的存在。
隐元会中人几乎无处不在,可能是个武林天骄,也可能是个老朽乞丐。而那些带着现实记忆的人,一部分加入了隐元会,一部分独来独往,还有一部分消失无踪。
穆威猜测这些消失的人,就是那个长歌要自己找的人。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其实也要归功于隐元会。他曾经秘密潜入隐元会高层,当时他们是在西湖的画舫里密谈,而自己也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熟料竟见到了一张名单。上面大大小小的,列着十几个人。数量不多,各个门派都有,这就帮了他很大的忙。
时间紧迫,他只记住了大部分名字,逃跑后去追查。但无一例外,这几个人……都已经死了。
但更巧合的事,他们看似毫无关联,却做着许多相似的事,比如说都爱喝茶,采马草,抓马之类的。穆威猜测那也许是他们的暗号。于是他也尝试着去做同样的事,想要抛砖引玉。
再具体的过程,穆威没有细说,甚至有些他自己也不愿意回想。他追查的东西,越深入就越危险,牵扯的人就越多。
甚至很多次都险些被隐元会中人逮住了,又几次逃脱。穆威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侥幸,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原来是有人在帮他。
但是穆威不敢相信他们,或者说不敢信任任何人。如果假设那些人渗透到了隐元会之中,隐元会也肯定渗透进了他们当中。每个人都很复杂,你不知道谁真谁假,谁好谁坏。
到最后,穆威甚至连那个长歌都开始怀疑,逐渐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
[过多的信息如果无法梳理,人就会因为混乱而陷入疯癫。]
就在穆威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两人相遇在龙门荒漠,他逆光站着,穿着一身黑白两色的道袍,对自己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他道,“我告诉你真相。”
他收容了那个长歌的尸首,称赞穆威很厉害,光凭自己就能追查到这么多事情。他一直在观察穆威,而到最后他十分确定,穆威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这么出色的明教,不纳为己用着实可惜。
其实穆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他,但是这个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觉得亲切,觉得能信任,就好像……很早就认识他一样。
盛君就像是一道光一样,照亮了他混乱的世界和思绪。
“其实这个世界,一直都只是分为[原住民]和[外来者]。”他道,“隐元会豢养的[外来者],就是[大唐巡捕]。”
我们必须从大唐巡捕那里撬开一道口子,才能知道更深一层的真相。他们如果不肯说,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盛君有时候会一个人对月长叹。穆威问他为什么叹气?他说他在等人,可那个人却一直都没有来。
“你在等什么人?”
“等一个和尚。”
他一定会来。他也必须来。只有他来了,这局棋才会真正开始。
穆威起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到某一天,盛君让他去一趟少林,找一个叫[玄寂]的和尚。
这个人终于来了。他出现后,原本躲在暗处的隐元会突然开始躁动,甚至过于急切地开始对他下手,似乎很迫切想要除掉他。
但后来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了,所以有所收敛。然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穆威意识到了袁峰有问题。
于是穆威开始好奇袁峰的身份。他剑走偏锋,开始沿着这条线索自行往下追寻。起初他担心这是不是隐元会故意为之,好吸引自己这边人的注意力。但后来他却挖掘出了很多了不得的东西——
——[玄寂]的身份很诡异。不是有多曲折离奇,而是……一片空白。
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是空白的,且是被人故意销毁过的空白。像是在急于掩盖什么东西一样。
而做这些事的,正是隐元会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