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归海买了食物回来,顺带给袁峰带了两块桂花糕。他甚至还给半死不活的葬天枢丢了一袋包子和一个水囊,自己吃的也是包子。
“什么馅的?”袁峰问。
“人肉。”
葬天枢一口包子噎在嘴里。薛归海却吃得正香。袁峰无名火起,上去两下打在薛归海身上,让他闭嘴!
但薛归海却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盯着葬天枢看。
“这苍云长得不错啊。”他道,“大小伙子英俊得很。是你什么人啊?”
“仇人。”
“哦,那正好。”薛归海摩拳擦掌,“今晚就便宜了我吧。”
袁峰手里的桂花糕差点掉下来。他心道你还真是口味不挑,什么人都下得去手啊?!
他以为薛归海只是呈口舌之快,谁知他吃完一个包子,擦了擦手,就真的朝葬天枢走过去了。葬天枢脸都吓白了,急忙朝后退,连声说着军爷三思!
“少侠!大侠!薛大军爷!”他大叫,“我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求你了有话好说——”
袁峰甚至都没来得及回避一下,他就眼睁睁看着薛归海把那个玄甲大苍云按在榻上,双手用力开始“霸王卸甲”。那苍云百般挣扎,大喊救命,当真叫一个惨烈。
“救命!救命啊!”
薛归海却根本不管那个。袁峰看着他是真的要“吃螃蟹”,情急之下,赶紧上来拽他,威逼利诱,百般劝告,要他不要“金虫贯脑”!
“他是我抓的俘虏!”袁峰抱着他的腰死命往后拖他,“你憋不住你去平康坊!我给你出钱!你正常点!”
“他长得不错,不吃可惜了。”
“吃个腿啊!他——他——他——他喜欢女的!”
“没关系。强扭的瓜也是甜的。”
袁峰勃然大怒,心说这家伙怎么可以变态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发指!他大约是太过愤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像举重一样一下子将薛归海扛了起来,咣当一声就扔在了地上。
“抽啥风!”他破口大骂,“吃吃吃!就知道吃!馋死你得了!”
“算了。”薛归海坐在地上,却显然没兴致了,“壳子太难卸了,今天就先放过他。”
袁峰却觉得他真可怕。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他都不挑。这家伙能力之强,实在是在太让人恐惧了,他是能把所有直男都干怕的宇宙级铁攻。
有那么一瞬间,袁峰觉得就算是唐糠裳那种暴虐型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有话就好好说,别再动手动脚。”他对薛归海道,“突然奋起,真的吓死人了。”
葬天枢本来身上就有伤,已经给他吓吐血了。袁峰很无奈,只能把薛归海扯出去,要他以后控制一下自己。
“九哥怎么会跟你做朋友!”他痛心疾首道,“你就没有雷点吗?你就没有不吃的种类吗?”
“没有,什么都吃。是人就行。”薛归海道,“太监我也可以的。”
袁峰心说我要犯心脏病。他无话可说,转身一个人走了出去。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走?”薛归海在他身后问。
“您自便吧还是。好可怕,我得走。”袁峰头也不回地说,“我认为这种时候,我不在场比较好。”
他一个人走了出去,心情很懵,又无从缓解。
客栈外有一小片桃花林,依稀还有几株零散地开着粉色的花朵。周围弥漫着香气,勾起了袁峰一种无形的熟悉感。
他走到一株开的最好的桃花树下,仰头看着花朵。一阵风过,粉色的花瓣落下,擦过他的嘴唇后落在地上。
“好香啊……”
袁峰吸了口气,转过身背靠在桃树上,抱着手臂站着出神。他的目光飘得很远,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越来越虚幻,越来越不真实。
渐渐地,他似乎看到了幻象,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他努力地去看,去回忆,去冥想,但还是看不真切。
[幻象太多,总是虚妄。]
一阵刺痛感席卷过脑海。袁峰靠着桃树,觉得头很痛。他伸出食指,缓缓抵着眉心。但剧痛却越来越强烈。
这是什么……
[被撕裂的记忆,被望去的过往,被尘封的自我。]
“呃……”
头很疼,宛如裂开一样,疼得连神经都难受。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
【紫御华府是忠于你的。】
“你只是不信我们。”
袁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坐在桃花树下,面前有一张方桌,两旁井然有序地摆着一排排的宴席。
许多人坐在两旁,畅饮畅谈,听不见声音,只感觉他们十分高兴。
那些人有男有女,意气风发,都是各大门派中人。袁峰能感觉到自己在笑,低头看着自己桌子上精美的点心,却一口不动。
这时他右边站起来一个人,奉了一杯茶给他。那人是个藏剑,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感觉很年轻的样子,笑意盈盈,满脸朝气。
袁峰接过来,揭开茶碗。正欲喝时,一片桃花瓣落在茶杯里,漂浮在水面上,十分可爱。
“桃花入水啊……”
他笑了笑,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藏剑似乎在说着什么,袁峰却听不见。那些人的面孔也渐渐模糊起来。
日光越来越刺眼了。那藏剑忽然沉默下来,接着便朝他伸出手,似乎是要拉他起来。
袁峰本能地抬手去握他的手,但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看见一切都化为了虚无。好像碎裂成了无数的花瓣与粉尘,迷了他的眼睛。
袁峰觉得有点失落,慢慢地放下了手,垂在了身旁。
这是……我的记忆?
*********
“喂,玄寂。”
有人喊他的名字。袁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薛归海就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玄寂?”
薛归海意识到他好像不太对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袁峰却有些走神,被他晃着,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反应。
薛归海心说他的确有问题,就把他拉近几步。袁峰摇晃着站到他面前,逆光看着他,觉得他的面孔也模糊不清。
“你怎么了?”薛归海问,“中邪了?这林子有桃花瘴气,你小心一些——”
“薛冥,”袁峰却开口道,“我从前到底什么样?”
薛归海沉默了好一会。
“从前认识你的人,如果看到现在的你,会觉得老天爷是在作践你。”
“所以……那些人呢?”
“死了。”薛归海冷声说,“一个没留。”
“隐元会干的……?”袁峰问。
薛归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放开了袁峰,却反被袁峰抓住了衣襟,将他拖近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袁峰问,“你为什么没死?”
“马上就要死了。”薛归海轻声道,“你再继续问下去的话。”
袁峰知道,他这种人对自己比对别人都狠,他不想说的,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就将他放开了。
他觉得薛归海有时候就像在自虐一样,让他觉得反感,又让他觉得难受。
“咳咳……”
袁峰忽然开始咳嗽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不好,这里有桃花瘴气。于是他立刻打算离开这片林子。
但才走了两步,他就大口喘了起来。抬手一摸自己的脸,发现是烫的。
不好……是血热,而且似乎诱发了哮喘。他捂住自己的嘴,踉跄着又走了几步,却险些栽倒在地上。
薛归海扶了他一把,却被他甩开。袁峰一路踉跄着回自己的房间,结果一下子就扶着床榻跪了下来,咳嗽得很厉害。
薛归海跟着他走了进来,没有关门,只是站在门边看他。那双红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眯了起来。
“……真麻烦啊。”他对袁峰道,“控制不住了?”
这家伙在桃花林里待了一会,回来了也一屋子的桃花香。袁峰坐在地上,不断地咳嗽着,眼尾都开始泛红了。
薛归海抬起手,轻轻关上了门。他朝袁峰走了过来,一步一步,每靠近一点,袁峰的恐惧就增加一分。
“你别过来……”
薛归海却半跪下来,冷冷地盯着他看。
“脸有点红。”他指着袁峰道,“受得了吗?”
袁峰只是在咳嗽。但咳着咳着,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脖子上,掌心极凉,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用不用帮帮你啊?”薛归海笑道,“我体温可比阿九还凉。”
“谢谢你……不用……”袁峰道,“你要是还有良心……让店小二给我送一桶冰过来就行……”
“别啊。”薛归海笑着,将另一只手也按在了袁峰脖子上,“阿九不会知道的,不然你就答应了?”
袁峰却眼神一狠,抬起手欲掐他脖子汲取他修为,但他稍微一运内力,哮喘就发得更加厉害,以至于连手都在抖。
“离开我的屋子……”
“哦?我要就是不走呢?”
薛归海看着他,慢慢低下头朝他靠过来。他看着袁峰的眼睛,逐渐靠近了他的脸。
袁峰慌了。他抬手就要给他一拳,却被他抓住了手腕。眼看着对方越靠越近,袁峰眼珠都烧红了,他挣扎着意图躲避,但却无路可退。
“滚开!”他急道,“放开我!你敢!”
在就要碰到袁峰的时候,薛归海却突然停住了。他放开袁峰,示意他盘膝坐好。
“你要干什么?”袁峰警惕道。
“给你传功啊。”薛归海直截了当道,“不然呢,或者你希望让那个大苍云过来?”
袁峰当然不想。他盘膝坐好,却还是很慌张。薛归海也盘膝在他对面坐下,运起内力,抬手为袁峰传功。
大量修为汇入丹田,瞬间便压制了血热,连同哮喘一道得到了缓解。袁峰惊觉他居然没有趁人之危,反而甚是意外。而薛归海则闭上眼,专心致志地为他传输内力。
袁峰起先并不放心,一直在盯着他看,但他显然真的就只是在传功。于是慢慢地,袁峰也闭上眼,专心致志地开始调息。
他不再继续咳嗽了,呼吸也平稳下来,面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待到完全无事之后,袁峰睁开眼睛,看到薛归海已经传好了功,正缓慢地站起身来。
“既然没事了,我就去睡觉了。”
他说着,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将袁峰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袁峰没有觉得不解,也不觉得生气。因为他看清了薛归海的眼神,那是极为透彻而清醒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没有自制力的家伙会有的眼神。
[他根本就不是个会耽溺于欲念的人。]
袁峰忽然意识到,薛归海很可能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而这样的人,其实不可能拥有那么坏的名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名声是他故意搞坏的。
“薛冥……”
这家伙讲话总是半真半假,他自己也这样说,或许这句话他没有撒谎。
“薛冥……”袁峰皱着眉喃喃道,“你为什么总是做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呢?”
难道他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吗?
袁峰被自己突然的想法惊到了,心脏开始狂跳起来。吸引仇恨……总有种他在吸引仇恨的感觉,但他这么做一定有目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就天天开着[铁牢律],真就是“抗怪”的一把好手,稳的不得了吗?
袁峰觉得不行,他要出去问问薛归海,不然今晚都睡不着觉。于是他爬起来拍拍衣服就冲出了门。
他正心神不宁地快步走着,眼看着要到他门外,突然却感觉肩膀一沉。回头一看,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拍在他肩膀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谁!”
袁峰猛地转身,看到一个明教站在他身后,穿着一身破虏,戴着兜帽,后背上背着两把弯刀,正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个人没有杀意,袁峰也就没有提防,转而放下心来。他回过身,疑惑地看着对方,上下打量。
“你是……?”
那个人抬起头,露出一双黄色的眼睛,对袁峰笑了笑。接着那明教右手抚肩,左手背后,居然对他行了个西域人的鞠躬礼。
“[天王盖地虎]。”他说。
袁峰一下子知道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