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救他。”
薛归海听到袁峰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救……谁?”
“救那个苍云。”
“为什么?”
“不知道。”
只是直觉。一种强烈的直觉,要把他救下来……然后,也许可以把他关起来,好好问问话。
“他是隐元会的人,”袁峰在薛归海耳边道,“很久之前,曾经想杀我。这样,你掩护我,我去救他,正好有些事……可以问个明白。”
“我掩护你?”薛归海觉得好笑,“罢了吧。我过去,你在这等着。不过我只能保证留他条命,至于会不会缺胳膊断腿,我就不知道了。”
不等袁峰回答,他就转过身,走到了人群外,沿着边缘走动,一点点走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那为首的狼牙军还在说些什么,似乎都是辱骂之词。葬天枢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骂得狠了,他也只勉强让自己无神的眼睛焦距,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看。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那些狼牙军大笑起来,肆意嘲讽。就在这时,薛归海突然出手了。
他用指缝捏住几枚飞镖,突然掷出,当时就正中几个人的眉骨,继而倒了下去。
余下的人马上注意到了薛归海,都抄起家伙朝他冲过来。周围的人惊恐地叫着四散奔逃,跑得慢的被他们一脚踹翻,之后抬起刀就朝着薛归海头上劈。
薛归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猛然握住第一个人的手腕,力道一狠卸下他手臂,又反手一推割断了他的喉咙。
接着,他侧身躲过第二个人的刀锋,半途扣住他的手臂关节,迫使他向后空翻砸在地上,用他手中的刀扎死了第三个冲上来的人,然后转身抬手,掐断了第四个人的脖子。
“呃啊!”
这场面血光四溅,那些狼牙军的血喷了他一身。薛归海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几个回合下来,狼牙军死了大半,他却连武器都没拿。夺刀砍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连一点凶恶的神态都没外露。
袁峰见他行动利落,就赶快过去解绳子救人。但绳索绑得太紧,他毫无办法。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柄匕首飞来,扎在袁峰脚边不远。袁峰急忙拽出来,看了一眼薛归海,赶快转身割开绳子。
“快走。”他对那苍云道。
但那苍云却不肯走。他抬起头,蹙着眉望向薛归海,好半天,才从嗓子里咕哝了一声。
“薛……薛……”他断断续续地说。
“薛什么薛!你傻了吗!”袁峰急得骂他,“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死吗?还不快走!”
葬天枢愣了好一会,好像才意识到袁峰在说什么,马上回过神来,被袁峰拉着踉踉跄跄地跑。
虽然他有伤在身,但是底子犹在,行动如风一般,不一会就变成了袁峰被他拖着跑,还嫌袁峰跑得慢,最后被他给扛了起来一路狂奔。
袁峰像个麻袋一样趴在他肩膀上,一脸生无可恋,感叹着一个伤患比特么一个健全人跑得还快,这是尼玛何等卧槽。
而且这大苍云的玄甲还特别硬,抵在他腰上,一路颠簸得他都快吐了,才把他放下来。
“呕!”
袁峰一阵干呕,差点吐出胆汁。葬天枢十分愧疚,连说着大师抱歉,多有得罪。袁峰摆摆手,继续干呕,好一会才缓过来。
“你跑个基霸啊……”他捂着胃,出口成[脏],“有鬼在追你啊……”
葬天枢瞠目结舌:“大师,你是出家人!”
“出家人也是有脾气的!”袁峰呸了一声,“那个军爷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半空出现一道黑影,脚踏沙石气场十足地落在他们面前。薛归海站起身,拍了拍肩膀上的尘土,看了看捂着肚子的袁峰,又看了看一旁没回过神的苍云,发出一声冷哼。
“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袁峰刚要骂人,薛归海却一把扯住他拉到身边,又反手推了一下,推得他差点摔倒。
“你他爷爷的——”
“闭嘴。”
薛归海正上下打量着那个苍云,眼神十分不善。葬天枢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袁峰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有了一种看好戏的心思,因为他想起来……葬天枢曾经坠马灵蛇谷,而他怀疑……就是薛归海推下去的。
[他们可能是认识的。搞不好……还是老熟人。]
好奇心压过了愤怒。袁峰虽然有疑心,但是又不敢乱猜。毕竟薛归海的话可信度太低。于是他站在一旁观察着两个人,看他们谁先说话。
过了好半天,葬天枢突然叹了口气,好像是缓了过来,想说什么话。
“薛……”
他只说了一半,就忽然停了下来。原来先前他承受了极度的折磨,又一路狂跑,身体早已垮了。尽管眼下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铠甲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薛归海低头看了一会,用脚踢了两下。没反应。
“死了大半个了。”他道,“还救吗?”
“救。”袁峰点头,“我给你钱,你帮帮我。”
薛归海翻了个白眼。
袁峰上前把葬天枢扶了起来。薛归海也搭了把手,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他沿着大路走,想着先寻个地方给他治治伤。
他们找了一处路边的客栈,又叫了大夫看了伤开了药,把这玄甲苍云的壳扒开,将血肉模糊的伤口清理干净,又把他放到了榻上。
期间两个人怕他真的死了,就轮流守着他。不过薛归海显然心不甘情不愿,直到袁峰把一沓银票放在他手上。
“有钱能使军爷救人吗?”袁峰问。
“……能。”
给钱就干。
*********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苍云才悠悠转醒,勉强咳嗽了几声。
袁峰见状,将熬好的汤药送来给他喝。葬天枢咳嗽着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苦的直皱眉。袁峰早有准备,塞给他一个糖葫芦,他很感激地吃了几颗。
“说吧,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我。”袁峰开门见山地说,耿直得把薛归海都惊到了。
那苍云一口山楂噎在嘴里,显然是吓了一跳。他缓了好一会,又灌了几碗水,才勉强爬起来,坐着跟他们说话。
“大师为何……忽然……”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袁峰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薛归海一眼。葬天枢微微一愣,但立刻反应了过来。
“咳咳咳……”他咳嗽起来,“我……我不能说。”
看他的模样,的确伤得不轻。但是袁峰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我劝你还是说实话。”他对着葬天枢做出一个很危险的表情,“不然老衲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敢,不敢,”葬天枢躲避着他的视线,脸竟然有点红,“在下……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隐元会命令你的?”
“对。我收到密令,只说要杀你,并没讲原因。我也只是——”
“你怎么认出我的?”袁峰问,“难不成有画像?”
葬天枢点点头,袁峰伸手问他要,他却说已经被收回了,隐元会来了人,拿了张专门的画纸画给他们看,待他们记住之后,就将画纸销毁了。
“这是为什么?画像就画像,为何要销毁?”
“我也不知道,隐元会的事,一向不能多问,好奇心会害死人。”葬天枢叹道,“我真的只是无意间遇到你,想着拿一笔赏金而已。谁想到你居然是他的朋友……”
[他]指的显然是薛归海。但袁峰忽然想起,曾经葬天枢见到[薛九霄]的时候,也表现出了相识的样子。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袁峰突然抬手指向了薛归海。
“他是谁?”
“……薛归海。”葬天枢诚恳地回答。
“我可不认识你。”薛归海嫌弃地说,“你谁啊?跟我很熟吗?”
葬天枢气得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连我也忘了!!”
“不好意思,忘了。”薛归海掏了掏耳朵,“毕竟跟我共度良宵的人那么多,鬼知道你是哪个。”
葬天枢的脸都气白了,眼看着要旧伤复发,袁峰急忙打圆场,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他握住葬天枢的手腕,将他没吃完的糖葫芦送到他嘴边,示意他继续吃,不要停。
“你还记得长安城吗?那时候我身边也有一个天策。”袁峰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长安城?你是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葬天枢诧异道,“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军爷——不就是他吗?”
“哦?”薛归海突然笑了,却没了下文。
他的语气表现的十分有兴趣,但又非常恐怖,好像答错了就要被他折磨致死一样。袁峰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却明白了,原来当时的葬天枢错把薛九霄认成了薛归海。想想他那时的表情,这其中肯定有故事。袁峰觉得这趟水越来越深了。
[果然是认识的啊。]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袁峰冷淡地对薛归海说,“杀了他。”
葬天枢的脸色变了。薛归海看了看袁峰,微微一笑,拿起了靠在墙壁上的一杆长兵。
他朝着葬天枢走过来,全然不顾后者一脸的惊慌,将枪抬起来,直朝着对方的咽喉刺了过去。
“刷——”
葬天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袁峰突然抬手,一把握住了枪柄,在差一寸就刺中咽喉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力道用得很大,薛归海的兵器在他手中竟纹丝不动。
“让你杀你就杀,你还真听话。”他轻声道。
“你生性暴虐,我哪敢违抗。”薛归海假惺惺讽刺他。
“我不暴虐,我只是很生气。”袁峰盯着葬天枢的脸说,“为什么隐元会要派[你]杀我?”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葬天枢摇头。他咳嗽了起来。袁峰看他的样子,也不想再逼他了,就告诉他好好休息,如果有良心的话,就不要逃跑。
其实先前大夫给他诊脉的时候,说他修为损失大半,伤及筋脉,险些救不回来。袁峰其实不太明白为何他会受这么重的伤,但他怀疑……是他的同僚打的。
果然大唐巡捕对待[叛徒],不太会手软啊。
可是为什么没杀了他呢?
*********
有些事袁峰想不明白,也就没有再想。傍晚的时候,薛归海说自己饿了,拿着袁峰的钱去集市上买东西,毫无羞耻心。袁峰也没拦着他,说了句早去早回,目送着他远去。
薛归海离开后,趁着这个空档,袁峰立刻回身,一个人去了关着葬天枢的屋子。
“我有些话要问你。”
“我知道。”葬天枢笑道,“我的小美人是想跟我单独两个人说说话,你看,我多配合你。”
“你怎么弄成这样?”
“被人打的。”
“被你同僚是吗?”袁峰抱着胳膊道,“那怎么没打死你呢?你们大唐巡捕如果内斗起来,应该挺凶残的吧。”
估计就会跟养蛊一样,看谁能活到最后。
葬天枢却低头笑了。他将手伸向腰间,上面挂着一个袋子,打开来看时……居然是很多松子糖。
袁峰觉得那些糖看着像是自己先前给他的,怎么……他还没吃完吗?
“我已经不是大唐巡捕了。”葬天枢忽然道。
“什么?”
“我被褫夺了身份,废了半数修为和一身绝学。现在跟个废人没设么区别了。”
不但如此,那些人为了防止他泄露机密,把他的脑子也毒坏了。所以葬天枢的记忆有些错乱,勉强还算清醒,但有关大唐巡捕的事,基本全是乱的。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你?”袁峰问。
“我现在这样子,不是更生不如死?”葬天枢笑道,“我任务失败,这就是惩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吃着松子糖,慢慢地嚼着,看得出他很喜欢。
“熬不过去的时候,我就会吃一颗。”葬天枢对袁峰道,“太痛苦的时候想想你,会好受很多。”
“为什么没自尽?”
“你还在,我没舍得。”
“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接近你。”
以仰慕你的方式接近你。拟态成你喜欢的所有样子,千方百计,试图引你动心。
“你的丹心都是假的。”袁峰坐在了他面前,“我就知道,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十全十美能疗愈我的人。你所有的表现都很让人舒服,但太完美了,会显得很刻意。”
而且你很聪明,你没有时时刻刻纠缠我,而是会在最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留下色彩浓重的一笔,以期让人[难以忘怀]。
“是啊。”葬天枢笑道,“我的丹心……都是假的。”
[不怕我现在也是在伪装吗?]
“不怕。”袁峰摇头,“我如果怕,不会单独跟你待在一起。”
“你有话想问我。”葬天枢盯着他的眼睛道,“问吧,只要我还能记起来。”
“好。”袁峰点头,“我问你,薛归海是大唐巡捕吗?”
“不是。”
“你看起来跟他很熟。”
“他救过我。”葬天枢道,“他算是我的恩人。虽然他自己早就忘了。”
他正自嘲般地笑着,冷不防却被袁峰捏住了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都说假作真时真亦假。”袁峰睥睨着他道,“你说你喜欢我,有多喜欢?”
“……”葬天枢沉默了,“[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又或是如同商纣王见妲己,炮烙虿盆,酒池肉林,荒靡无度也毫不挂心。哪怕这丹心都是假的。
袁峰捏着他的下巴,一直一直盯着他看。
“那……愿意为我而死吗?”
[我一直都很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单杀大唐巡捕。]
手臂上的血蛊动了。道道血线在他脖颈上蔓延,葬天枢望着他的瞳孔,只见它们徐徐变成了血红色,随即,他就被袁峰一把掐住了脖颈。
“你是不是在伪装,我应该可以辨别出来。”袁峰阴冷道,“让我试试看,你的修为还有多少。”
如若是大唐巡捕的话,修为应该远在普通侠士之上吧?
葬天枢被他掐得嘴唇发白,喉咙里咯吱作响。他握住袁峰的手腕,想拉开,却只能被他卡着脖子提了起来。
袁峰杀心炽盛,汲取着他的修为,但却发现……他的修为的确所剩无几了。
他察觉了葬天枢的气海的确异于常人,应当曾经有极为磅礴的修为,但已经被人毁失殆尽。否则的话,若是他修为满盈,气场全开,恐怕真的要三五个侠士才能将其围捕猎杀。
[大唐巡捕的气海,是寻常侠士的十倍不止。开银眼便是开气海,果然难缠。]
“你还真的是个废人了。”
袁峰心说反正也无用了,不然直接掐死他,大约盛君也不会反对自己杀一个已经被废弃的大唐巡捕。因此他便当真动了杀念。
葬天枢奄奄一息地仰头看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映在他瞳孔里,隐约像是最后能记忆的唯一景象。
“好漂亮的……眼睛……”他由衷道。
袁峰的咬肌动了一下。他忽然松开手,任由那大苍云摔在榻上,神色却全无怜悯。
“先留着你吧。”他低声道,“或许你还不是全无用处。”
葬天枢捂着脖子,却虚弱地大笑起来。
“你真容易心软啊。”他指着袁峰道,“我若是你……就斩草除根,不然徒留后患无穷。”
“大唐巡捕不是也没把你斩草除根吗,他们又是为什么呢?”袁峰反问,“既然他们都没杀你,我也就留着你吧。”
[因为一定是有别的目的,对吧?]
袁峰觉得自己脑子不好,所以可以把他交给脑子好的人去处置。恭喜他,才出来不久,就又要被关回去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机关算尽,误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