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天回来的时候，被袁峰拒之门外。他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不许他进来。
“一身肉腥味儿！不高兴！”
杨九天也没辙。他又没地方去，于是就去找薛归海喝酒。
“被你媳妇儿赶出来了？”薛归海似笑非笑地给了他一杯葡萄酒，“要我说，你就硬上，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那小秃驴满脑子都是你，你干什么他都不会真的生气的，哪怕你把他干死。”
“滚蛋。”
他们俩在这里喝酒，袁峰在屋里等了一会，见杨九天居然真的走了，心里更不高兴。于是他悄悄起来，去看九哥干什么去了。
他一路来到薛归海的书房外，躲在窗下悄悄听着，结果却听到薛归海正在跟他开玩笑。
“你就是太宠他了。”薛归海道，“所以你翻身难啊。”
“不用你管。”
“我有个办法。你去再找个小的，多跟他亲近亲近，你家那和尚看了肯定不爽快，就该满心思琢磨着怎么讨好你了。”
杨九天觉得他病了一场，仿佛被夺舍，话变多了，有些聒噪，就没理他。可薛归海喝着酒，却说得更起劲了。
“你有日子没去平康坊了吧？”他道，“就那个长得像他的小倌，上次还问我你怎么不去了，看得出来他挺想你啊。”
“胡扯。”
“那小倌对你也算是一片真心。不然改日你把他赎出来，带身边伺候你吧。”
杨九天作势要拿酒泼他，薛归海哈哈大笑。两个人像年轻时候那样推搡着，推着推着杨九天也笑了。
袁峰躲在窗户外，窥见了杨九天笑起来的样子。隐约之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二十岁的九哥，很年轻，还有些半大青年的活泼和不谙世事。
他忽然就心里不是很痛快起来。
杨九天一直喝到凌晨才回来。他还特意沐了浴才进屋，以为袁峰早睡熟了，谁知道却看到他抱着枕头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睡醒了吗？”
袁峰不理他，也不看他，装没听到。
杨九天凑过来，戳戳他。他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不搭理九哥，只当他不存在。
他生气的很突然，杨九天还以为是自己吃肉的缘故，但是自己都洗干净了啊，还吃了很多水果。难不成……他是怪自己一身酒气？
“峰峰……”
袁峰蒙上被子，还是不想理他。
杨九天想了想，悄悄掀开他的被子，钻到他旁边，一下子把他搂住了。袁峰挣不脱，他的手也不安分，游走着，就越来越放肆。
“不理我是吗？”
“别别别！理你理你！”
袁峰急忙翻身，贴着他把他抱住了。生怕再不理他，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那为什么不高兴？”
袁峰不说话。他在心里想着真是看不出来，还以为你有多正经，还不是去平康坊找什么小倌，我真是信了你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我想去平康坊。”他赌气道。
“你一个和尚去平康坊干什么？！”
“找人睡觉。”
“好啊。那不用去平康坊也能的。”
“哥……”
这种诉求，九哥还是有自信比平康坊的小倌“伺候”得好的。特别是对他。
袁峰想挣扎，杨九天却揽住了他的腰，将他一点点拉近。袁峰想推开他，却又十分犹豫。他没办法抗拒，只能伸手抱住他的后背，由着他把自己抱紧。
*********
眼看着七月将近，杨九天仍然是“三天河东，三天河西”，没过多久又要回李渡城。他还没走薛归海就开始称病躺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仿佛已经没了他这个人。
“很好。”杨九天对薛归海道，“愿你一直如此。”
他这回有跟袁峰说自己先回去，也说了哪日再回来。他搂着袁峰亲了一会，才放开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薛府。
袁峰一直送他到门外，远远地还在同他挥手。就像在瞿塘峡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每天早上等着他来，每天晚上同他告辞离开，他走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
有时候感情这种事很奇怪。遇见了喜欢了，什么时候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熟悉得知根知底，什么时候又开始细水长流，都逃不过这个定律。
只是有一瞬间，袁峰觉得怅然若失。
送走了杨九天之后，他打算回房，温折枝却叫住了他，说是有人寄了信。
袁峰接过信，发现是裴羽寄过来的。他已经保释了丐焦贩，不让这个废物蛋继续待在大唐监狱。
“你老板不要你了。”他对丐焦贩道，“再帮你交最后一次税，以后各走各的路。”
“不要啊老板娘！”丐焦贩猛地抱住了他的大腿，“老板不要我！你要了我吧！”
裴羽：“？！”
作为一个比旗杆还直的钢铁直男，他抬脚把丐焦贩一顿猛踹，差点把他踹得断子绝孙。
袁峰看了信，哈哈大笑。他很满意裴羽的处置方式，烧了信拍着手准备回房。
回去之前，他看到薛归海的书房紧闭着门，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推开了他的门和窗。
“你要多通风——”
薛归海正在那里写着不知道什么鬼画符，看上去像是东瀛文字。一见袁峰进来，脸顿时就黑了。
“你好没礼貌。”他道，“敲门——”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感恩戴德，甚至跪下来痛哭流涕。”
“做你老子的梦。我又没让你救我。”
“这个东西还你。”
“什么？”
“玉坠子。”
袁峰说着，抓住脖颈上的玉佩，用力一扯。绳子很结实，竟没扯断。他猛地再用力，只觉得脖颈一痛，绳子却也断了。他将玉佩递给了薛归海，吸了口气。
“把它砸了吧，留着它干什么。”
上面写着的全是对你的诅咒。何必还留着，应该毁掉。
“砸了可惜了。”薛归海却接过玉佩道，“毕竟也是块三十几年的石头。你不想要，我收回。”
“一个赝品而已，又不如你脖子上那块值钱。”袁峰指着他脖颈说，“既有上品，何必留着赝品。”
薛归海却将抬起手，伸到袁峰脖颈后，轻轻一抹。
“勒出血了。”
他低头看着手指，又伸给袁峰看，那上面沾了血珠。
然后他也不等袁峰说什么，将手指送到嘴边，张口舔了舔指尖上的血迹。之后他皱起眉，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觉得不好吃。
“腥的。”
“你就是个疯子。”袁峰对他道，“你家里人要拿你祭祀，你却跟没事人一样。”
薛归海微微一笑。他摊开掌心，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突然五指一收。袁峰只听到咯嘣一声，薛归海再张开手，掌心的玉佩已化为了齑粉，窗外微风一吹，居然就散了。
“你说砸了，那就砸了吧。”他轻松地说着，像是做了什么让他很高兴的事。
袁峰却大怒。
“你不是刚刚还说不砸！怎么你出尔反尔！”
“我从小戴着这块玉佩，从未摘下来过。”薛归海拍了拍手上的灰，“这玉佩是我父母专心为我打的，纵然他们对我严加管教，我也毫无怨言。虽然……”
虽然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上面的字，心就死了半截。但那又如何。终究活下来的还自己。
“有些宿命的确挣不脱，但有些不会。”薛归海道，“至少如今，我已自由了。”
袁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他，薛归海却看向了别处。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他们耄耋之年，却心如死灰。”他道，“假如你也有十分爱惜之人，他死了，你也会丧失理智，甚至拉人垫背。”
“但愿别有那一天。”袁峰说着，却想到了唐糠裳，“但愿我永远也别遇到。”
“所以别怪我对你有敌意。”薛归海突然说，“杨九天是我的挚友，失去他，宛如失去一条臂膀，心无怨念是不可能的。”
袁峰还想说什么，薛归海抬手冲他招呼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
“你说你失了智——”
“是失忆！”
“——忘了也好。忘了比记得好。”
“我倒想记得。”袁峰叹道，“我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宁可知道那些前因后果，哪怕并不是好事，但总比蒙在鼓里强。”
“你如果真想知道，改日我告诉你就是。”薛归海低头继续写那些鬼画符，“天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跟我去一趟天策府，看看能不能走走关系，把你从牢里[保释]出来。”
“我不是都出来了？”
“还在牢里呢。你是偷着出来的，别做梦了。”
[钱自己出，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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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归海还真就把他带去了天策。这回不用他乔装打扮，但是却把他的手给戴上了镣铐，一副押送犯人的模样。
袁峰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薛归海表示这是做给众人看，显得你待在牢房里，非常乖。
他把袁峰扔到了客房，就自己去找人办事了。到天策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袁峰觉得很困，于是躺下来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里没人管他，也没人喊他。第二天很晚他才起来，薛归海早就不见了。袁峰爬起来收整自己，推门出去找地方洗漱。
虽然戴着镣铐很不方便，但为了“活命”也没办法。
收拾好之后，他想着去找点吃的，就去了外面。走到广场附近，看到杨旭日正跟着一队天策士兵练武，一招一式颇有气势，终于找回了那么点“男人味儿”。
袁峰喊了他一声，他马上放下银枪，快步朝他走过来。
“嫂子怎么来了？”
“跟那家伙过来的，还在这住了一晚上。”
“休息的可好？府中简陋，还望别嫌弃。”
“哪里哪里，挺好的。”袁峰道，“你最近怎么样啊？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挺好的，嫂子不用担心我。”
两人正说着话，不断就有天策将士过来跟小旭打招呼，十分热情。看得出杨旭日人缘很好，也很讨他们喜欢，见他在这，纷纷要喊他一起去喝酒吃饭。
袁峰努力藏自己的镣铐，但还是躲不过眼尖的军爷们。他们纷纷笑嘻嘻地盯着袁峰看。
“哎哟，你就是那个敢跟大唐巡捕动手的和尚？”那群人笑道，“厉害啊大师，官差都敢打！”
“误会……都是误会……”袁峰捂着脸道，“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再也不敢了……”
那些人揶揄他，倒是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他胆大包天，真是“艺高人胆大”。
“走啊小旭，吃饭去，把这家伙也带上，咱们交给朋友！”
“别胡扯了。”杨旭日呵斥道，“这是我嫂子！”
那些天策只是笑，还要邀请他。袁峰是个和尚，诸多戒律，不大方便，也就不打扰他们了。于是行个礼准备告辞。
“你跟他们去吧，不用在意我。”袁峰道，“我去找薛归海就是——”
杨旭日拼命给他使眼色，似乎是不让他继续说。
袁峰正诧异，就看到围在旁边的几个军爷脸色都变了，都用一种很怪的眼神看着他，与其说戒备，倒更像是有些嫌恶。
“大师跟薛归海颇有交情吗？”一个天策轻声问。
袁峰还没搭话，杨旭日哈哈大笑，一把拍住那个人肩膀。
“怎么可能！”他当即道，“大师是我带来的，不过是去找薛大哥打听些事，毕竟我老哥跟那家伙颇有交情……”
他唠唠叨叨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袁峰忐忑地看着他们，尽管杨旭日的演技天衣无缝，但那些人仍旧戒备地盯着自己，仍旧若有所思。
杨旭日见了，立刻搂住几个人的肩膀，大声说着走走走，喝酒去，大师你随便逛逛，等我回来再去找薛大哥。
那些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加上本就有七八分信了，所以也就放松下来，说说笑笑地跟着杨旭日走了。
袁峰看着他们走远后，才舒了口气。但他对此很是疑惑，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后方忽然传来了嗤笑声。
“很意外是吗？”那人笑道，“怎么薛归海好像是个禁忌？”
袁峰猛一转头，看到裴羽就站在他身后，手里仍旧把玩着他那只毛笔。他很诧异这个万花谷的男人怎么会在这里，裴羽却摊开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本是个游医，一路走，一路看。”裴羽道，“一来为了救人，二来为了营生，自然是经常出没于战乱之地。像天策府这种所在血腥气最重，都是上沙场的将士，免不了血光之灾。此处自然是我常来之地。”
他说着，居然难得对袁峰露出了笑脸，显然能在这遇见他还是颇为高兴的。
其实裴羽笑起来很好看。只可惜……他能不笑就不笑。
若不是袁峰此时带着镣铐，他一定要给裴羽一巨大的拥抱。
“老板娘！我好想你啊！”
“滚蛋。”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说的就是这疯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