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落雨-独木

[在你们把我的峰峰弄坏之前,我得尽快将他修好。]

如果他注定要坏掉,那么就要确保他不会疯掉。

*********

袁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还在盛君的私邸里,就睡在偏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身上暖暖的,抬头一看,好像正窝在什么人怀里,很舒服。

“哥哥……”

袁峰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但无论如何,见到了就要抱住他,就为了这样片刻的温暖,可以抵御未来十天半个月的严寒。

外面依然有雷声传来,隆隆作响。但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只是声音过大还会抖一下,马上就瑟缩在那个人怀里。

“听说怕打雷的人上辈子都是狐狸。”那人拍着他道,“说不定你也是只狐狸。”

还是只红狐狸,火红火红的。

“哥哥……”

“峰峰,不难过。你那么强大,谁也打不垮你。”

那个人说着,将松子糖塞进他嘴里,甜甜的味道,哄他开心。

有他在,袁峰就觉得什么都不必担心。反正他会遮风挡雨,他也会开导自己,还会给自己糖葫芦吃。

[我就是个傻子,被哥哥骗多少次都不长记性,还是一有好吃的就跟着走了。]

他靠在那人身上,又慢慢睡着了。对方则在他熟睡的时候,将那枚掉下的玉佩又重新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回他一觉睡到大天亮,觉得休息得很好,才起身去吃饭。

杨旭日没有出来,敲他的门,他只说不太舒服,要休息一会,先不吃饭了。袁峰觉得很奇怪,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发现门被他从里面锁死了。

“小旭……”

“我没事,大师。只是感了风寒。”杨旭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没事,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他既这样说,袁峰也没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先去吃饭。

在饭堂吃东西的时候,旁边围上来几个带着马匪面具的侠士。袁峰认出了他们,是盛君麾下的几个精锐。他试着跟他们打招呼,这一次倒是都得到了回应。

“大师,早啊。”

他们坐下来,和袁峰一起吃饭,闲聊,看起来比先前热情了不少。问他们为什么,只说是因为收了大师不少钱的缘故,谢过他的投资,还请他喝酒。

这些人能接纳自己,袁峰很高兴。他陪着多说了两句,仗着自己酒量好,也多喝了两杯酒。但之后他就觉得不胜酒力,有些晕眩起来。

“这地方的酒这么烈吗……”

他想着回房睡一觉,但是又疲倦不堪。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最后他实在无法抵御,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

那些侠士围着他,一个个都没有摘自己的马匪面具。

“大师,你别怪我们。”

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得对得起自己死去的弟兄。

*********

袁峰觉得很热,热得他有些难受。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但却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感觉自己靠在一堵冰冷的墙上,坐在一堆稻草上。

他热得直咳嗽。过了好一会,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血热。

不好……这是哪……

旁边似乎有铁栏杆,他伸出手去试图摇晃一下,却发现自己距离判断有误,根本抓不到。

“什么地方……”

“你醒了啊。”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他们一个时辰前把你扔进来的,我就在这看了你一个时辰,看你什么时候醒。”

袁峰觉得听声音很像那个大苍云,但是眼前还是很模糊。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面前有道黑影。

“你……”

他又咳嗽起来。血热犯得很厉害,让他莫名十分恐惧。想走走不了,想动不能动。

“他们把你袈裟都撕了。下手够狠啊。”那个人叹道,“还有袴子……”

袁峰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勉强察觉自己衣衫不整,赤着脚坐着,连脚踝上的黑手印都清晰可辨。

他马上退了一下。

“你别过来……咱们都是老爷们……”

“我没过来啊。”那人道,“要过早过去了,何苦看着你一个时辰都没吃,我又不是柳下惠。”

“放我出去……”

“不是我把你关进来的。我也没有钥匙。”

葬天枢本来正在牢房里打坐调息。蓦地,门被忽然打开,随后那和尚就被扔了进来。

“请享用吧,李将军。”他们道,“明早记得履行诺言。”

把名单给我们。

葬天枢啧了一声。

“我不喜欢强迫。”

“到嘴的东西不吃是傻子。你好好想想。”

葬天枢还真好好想了一下。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就盘膝坐在这,等袁峰醒。

“看样子他们给你下了点猛料啊。”他道,“你好像很难受。”

袁峰又咳嗽起来。他靠在墙上,觉得整间牢房都像火烧一样,滚烫滚烫的。

“需要帮忙吗?”葬天枢好心道。

“不用。”

袁峰试着调息,想靠自己的力量压制,但却觉得杯水车薪。

葬天枢又叹起气来。

“你看,这就是人性。”他道,“远比你想的阴暗得多。”

“那你呢……”袁峰咳嗽着,努力保持清醒,“你跟他们……一样吗……”

葬天枢用那双银色的眼睛盯着袁峰看,随后却笑了。

“大唐巡捕不会趁人之危。”他道,“反而是某些觉醒者,喜欢耍阴招。”

不然转阵营到我们这边来吧,玄寂。我们掌握着你无法想象的资源和权势。

甚至能根除你的血热之症,再也不必受它困扰了。

袁峰承认这话很有诱惑力。但是他仍然没有答应。

“你一早知道我也是觉醒者吧……”他道,“为什么不杀我……”

“我们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葬天枢笑道,“觉醒者只要没有异常,我们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

想把对方赶尽杀绝的人,不是我们。

“大师,我知道,比起我来,你更信那个道长。”葬天枢继续说了下去,“我冒险在你面前暴露了自己,也有赌的成分。你就这么把我卖掉了,我还挺伤心的。”

但是,我并不想杀你。

可袁峰已经听不见了。他靠在墙壁上,因为血热发作得过于厉害,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就一动不动地坐着,气息渐渐微弱,似乎……马上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其实葬天枢和别人对玄寂的观感不一样。别人都觉得玄寂很强大,很冷傲,或者很干脆利落,可远观不可近前。

但他觉得不是,他觉得玄寂像一盏琉璃酒杯,稍微端不稳,就会摔在地上,碎得拼不回来。

“我不是不想。”他忽然道,“我是不敢。”

因为从刚刚开始,就有一个鬼站在牢房外,冷冷地盯着葬天枢看。

“是个军爷啊,眼睛有点像上次陪着你那个人。但脸不太像。”葬天枢转头朝牢房外道,“好可怕……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牢房外空无一人,并没有他说的人出现。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听到军爷二字,袁峰勉强又睁开了眼睛。他将手伸向牢门,想要出去。

“哥哥……是哥哥吗……”他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试图去找那个人,“救我出去……哥哥……”

牢房里忽然冷了很多。隐约之间,袁峰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似乎是哥哥身上的寒气。

他艰难地朝牢门爬了过去。后背的衣衫被撕开了大半,露出了一部分刺在脊椎上的六字真言。

葬天枢的喉结动了一下。

袁峰扒在了牢门上,用力晃着,试图逃出去。

“哥哥……”

哗啦一声,牢门一下子开了,袁峰也当即跌了出去。随后门又再度闭合。

但面前仍旧什么都没有。袁峰胡乱摸索着,试图碰到那个看不见的人。

“哥哥……哥哥……”

他找着找着,忽然被什么人一把抱住了。

但他看不见对方,只能碰到他冰冷的身躯。紧接着他就被拽走了。

地下室里有一间仓库,里面堆着许多已不会再穿的旧衣服。袁峰被人甩在那堆衣服上面,趴着动弹不得。

撕拉的响声传来,有人将背后的布料全部扯开。那金色的梵文显露出来,就刺在脊椎上,流光溢彩。

有冰凉的手指在触碰那梵文。而袁峰已经咳嗽着,快熬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他低声说着,试图说给那看不见的人听。

“我没有背叛你,哥哥……”

所以请温柔点,不要惩罚我。

*********

袁峰隐约之间嗅到一股血腥气。但是他醒不过来,缓了好一会才很勉强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

“咯吱,咯吱。”

他模糊地看到有一个人在吃莲子,脆生生的,旁边还放着一杯茶。

“冬雷震震……”

那人念叨着,继续吃着莲子。袁峰努力去看清他,却只看到好像是位道长,穿着一身驰冥道袍,但浑身都是血。

不但如此,他的脸上,手上,也都是血。剥着的莲子也沾了血,但是他并不在意,仍旧送进了嘴里。

“幸亏将军赶来得及时。”那人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果然大唐巡捕对你颇为忌惮。”

“都杀了?”一个低沉冷酷的声音道。

“杀了。我是真没想到,身边居然潜伏着这么多暗桩。这一回倒是连根拔,清理了个干净。”

“别装了。”那声音道,“你不就是想借他把这些鱼都钓出来吗?”

“但最后咬了这只鱼饵的,不还是将军你吗?”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那人冷笑起来,“你真正想活捉的,是[鬼王杨烛]。”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想……”

袁峰的意识又开始不清醒。他闭上眼睛,缓缓地陷入了沉眠中。

[他睡着的样子多静啊,看起来就像不会再醒来的样子。]

[洛道的火太烈,而昆仑的冰又太凉。]

“杨将军,你说他要是死了,会怎么样?”盛君问。

没有人立刻回答。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轻轻摩挲着袁峰的脸,金色的眼珠望着他熟睡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像是不会再醒一样。

“那我就继续守着他。”

那些美景,桃源芬芳之地,还有他的笑容,都会被封存。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不再驻足的鲤鱼池,萧条的名剑大会,甚至是被砸碎的崭新雕像。

他醒来的时间很短,而睡着的时间很长。

“他如果死了,会有很多人伤心吧。”盛君道。

那个鲜活的,着急会大叫,开心了会大闹的小和尚,如果忽然被存在黑白色的画卷里了,只剩下棺椁和满天飞舞的纸钱,会让很多人很难过吧。

“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杨九天却道。

白色的招魂幡,空旷的院子,黄色的纸钱纷纷扬扬而落。他坐在椅子上,靠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指腹缓缓划过那落了灰的边缘,就像是昔年摸着那笑容满面的脸。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可他是我的。”

也只能是我的。

*********

唐糠裳跪在唐门密室的囚牢里,戒断着荻花毒菇的反应,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死死地抓着牢门。

唐魈抓着一支风车,坐在走廊对面的箱子上静静看他。

[师父,看着过命交情的挚友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觉?]

地牢里没有风。所以风车一直停着,不会转,也转不起来。

“哪有什么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今生不相逢的,来生也不会再见。]

*********

天策府的苍穹很阴沉,残阳如血,铺一地金红踏路。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伤口渗透骨髓,却无法疗愈。

薛归海一直一直坐在桌前看兵书。他很沉默,如同一尊石雕,就坐在那里,千万年不会倾塌,也不会腐朽。

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纸,红色的眼珠静静看着,习惯了缄默,也习惯了独自一人。

“薛哥哥。”

忽然有人喊他。薛归海的眼珠动了一下,抬起来朝门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夺夜的小天策站在门口,苍白着一张脸,垂着手,似乎在发抖。

外面突然开始狂风骤起,卷着树叶上下纷飞,看起来要落雨了。

“你还敢过来啊。”薛归海冷冷道,“不怕我杀了你?”

你这个罔顾人伦的庶出小子。

“薛哥哥,”杨旭日抬起头,却连嘴唇都在发抖,“我……我害怕。”

要打雷了。

[薛哥哥,我害怕。]

哥哥不在的时候,外面打雷了。年幼的小旭还没有他的腿高,就瑟瑟发抖地抱着他的膝盖,说什么都不松手。

薛归海觉得何其讽刺。一个天策还怕雷啊?

一道闪电照亮了苍穹,随后是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杨旭日明显抖了一下,脸色白得吓人。

薛归海站在他面前,皱着眉睥睨着他,说不出是厌恶,或者讽刺,又或者……还有些别的藏得很深的情绪。

轰隆又是一声雷。杨旭日惨叫起来,猛地抱住了薛归海。他力气很大,他长大了很多,手臂箍得薛归海几乎喘不过气。

“薛哥哥……薛哥哥……”小旭语无伦次道,“我害怕……我害怕……”

“害怕?”

薛归海咳嗽着,却在他耳边冷笑。手抬起来,轻轻拍着杨旭日的后背,之后按在他的脊椎上。

他身上有寒气,肩上还有一股松针的味道,似乎是刚从冰天雪地中跑回来,肩膀还撞在了松树上。

“从纯阳来吗?”

“薛哥哥……我看到鬼了……我看到鬼了……”

“是吗?”薛归海笑道,“那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了这样?”

“薛哥哥……我害怕……”

“别怕。”

[恩必报,债必偿。]

哥哥,要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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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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