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之后,袁峰照例去习武场找罹尘。见了师父,立刻跪下悔过,说自己懈怠,昨日病了未曾来,今日愿意补上。
罹尘正坐在梅花桩最高处打坐。闻言只是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
“走吧。”他道,“我们继续去打名剑。”
不得不说,袁峰觉得名剑大会真的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他和罹尘过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又看到裴羽和丐焦贩正在外面。裴羽一如既往在医治伤患,丐焦贩也一如既往在要饭。
看到大师,小贩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要给他个巨大的拥抱。
“大骚——”
“骚个铲铲!”袁峰一巴掌打得他找不到东南,“我师父还在这呢!别乱叫!”
丐焦贩被打晕在地,不省人事。罹尘那个冷面修罗兀自去报名了,裴羽则叹了口气。
“你晒黑了啊。”他对袁峰道,“好像又壮了。”
“是,你看我现在一个巴掌就能打死一个丐帮。”
“……那是因为他太没用了,不能代表丐帮。”
裴羽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瓶药来递给他,让他涂抹,然后不要再过度暴晒。本来袁峰就不黑,大约十天半个月的就白回来了。
“为什么啊?!我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很健康吗?”
“我只是听说……阿九喜欢肤白温软的。”
“他喜欢关我什么事啊!他去找个肤白温软的!我肤黑还暴虐!”
袁峰很生气,气得头发都要长出来了。这时候罹尘喊他,他就跟着师父进了比武场。
果然人在生气的时候,就会十分暴力。罹尘几乎都没怎么动手,只是全程辅助他,看着他举止狂三诈四,把对面打得乌烟瘴气,叫苦不迭。
“这哪来的疯和尚!”
“少废话!死来!”
那天三十场的名剑,他只输了一场,还是因为对面全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他一时不忍心。剩下的,他全打了个半死。
“阿弥陀佛。”罹尘让他慈悲为怀,不要妄造杀业。袁峰听了师父的话,点到为止,打赢了也就住手了。
所以那天裴羽救治了不少伤患,有一半都是袁峰打的。他不由得感觉这个和尚似乎……真的厉害了很多。
罹尘大约也对他很满意。于是他对袁峰说,辛苦了,今天想吃什么点心,师父可以买一些送给你。
虽然袁峰有钱,但是这可是师父送给自己的,把他高兴的空翻了个跟头。
“我要吃白糖糕!”
罹尘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笑了笑。他带着袁峰去了那处点心摊子,叫了一笼屉的素包子,素春卷,豆浆还有白糖糕,让袁峰慢慢吃。
“好吃!多谢师父!”
罹尘看着他,袁峰让他也吃,他却遥遥头,同他说自己并不饿,喝些豆浆就好。
那小和尚吃着白糖糕的样子兴高采烈的,好像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吃甜的。]
“一直这样,多好。”罹尘忽然道。
“什么?”
“没什么。”
罹尘摇摇头,示意他多吃点,这算是奖励。
袁峰吃饱了,又咕噜咕噜喝起了甜豆浆。罹尘起身把账结了,示意他同自己回返少林。
那之后一连数日,几乎他每天都会带袁峰来打名剑大会。只要袁峰能赢超过二十场,罹尘就会请他吃白糖糕。那段时间洛阳城新上了不少火晶柿子,罹尘买了一些给袁峰吃,他尝过之后觉得这是什么人间美味,简直太好吃了。
“师父!好甜啊!”
袁峰觉得好吃,就买了很多送给裴羽和楚中天,连带着丐焦贩也沾了光。他还额外采购了一大筐,撞在驴车上带回来给小旭他们吃。
吃不完的,就做成柿饼,一样美味。
对于袁峰而言,吃到了好吃的就是开心的事,一开心他就会笑,笑声能从洛阳传到少林。
他并不知道,一个金瞳天策一直在远远地望着他看。见他笑,那人就跟着笑,他走了之后,那个人就会走过去,买他买过的东西自己吃。
白糖糕很甜,火晶柿子也甜。就爱吃甜的,也爱听好话,难怪他尝起来也那么甜。
他笑起来也好看。而他一看到自己,笑得就比平时更好看。
心悦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
袁峰的庭院外忽然多了不少甜的东西,不管是糕点还是蔬果,甚至是蜂蜜和枇杷膏,只要是甜的,都会送过来。
“谁送来的?”
“没有署名。”
袁峰让温辞秋一一拿银针试过,小旭自告奋勇来试毒。挨个吃了一遍,都没有事。
“很好吃。”杨旭日道,“而且有一些……居然是我爱吃的。”
袁峰一下子就想到是谁送来的了。他犹豫了一会,忽然抱住了那些糕点,使劲嗅着它们的香气。
他选了一些上品的,拿去给裴羽尝尝。丐焦贩也在,三个人就在名剑大会外聊天吃点心,打打闹闹,其乐融融。
“楚大哥呢?”袁峰问。
“蛋哥打名剑去了。反正他也不着急,横竖老大还没回信呢。”丐焦贩道,“多谢大师出资让我们在洛阳玩耍,大师豪爽。”
“应该的,大家实在一点,都是为了钱。”
“大师坦荡荡。”
“滚。”
他们俩在那斗嘴打架,裴羽坐在旁边吃糕点看医术。没过一会,袁峰那个闲不住的就过来搂他的脖子,问他在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君子不要拉拉扯扯。”裴羽冷冷道,“你我二人应该君子之交——”
“可是我喜欢裴大夫啊!”袁峰却挂在他身上道,“你就给我当绑定花吧!”
“做梦。”
“裴大兽——”
名剑大会外忽然传出一声巨响。只见一个离经万花突然切了花间游,起手就是重伤,把那和尚直接打飞了,摔在路中间,倒地不起。
“再拉拉扯扯!我就把你送去皇宫里当太监!”
裴羽伤到了袁峰的心。他伤心欲绝地离开名剑大会的场地,朝着帮会领地而去。一路上呜呜咽咽,因为自己不能得到一个绑定万花而痛心不已。
他哭得伤心,过路人看着他那可怜的模样,都以为他求情缘失败,纷纷叹息不已。还有个老婆婆送了他一个梨,让他想开点。
袁峰一边哭一边吃掉了那个梨。眼看着帮会接引人就在不远处,他心中一动,立刻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扯住了。紧接着,就被拽进一处幽暗的巷子里,被人捏着后颈,从背后按在了墙壁上。
“你——”
有人凑过来,在他脖子上轻轻吹气。
“就那么喜欢他吗?”一个声音问。
“谁?”
“那个万花。”
“他是大夫,大夫,”袁峰急忙道,“我作为和尚,对治疗天生是有好感的——”
“再说一次?”那声音忽然冷了很多。
“不……不敢了……我不敢了……”袁峰害怕道,“我……我乖乖的……不要生气……”
“知道就好。”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见你。”
言毕,袁峰感觉脖颈一松。再回头时,已经空无一人。
他觉得很气,又不敢发作,只能揉着脖颈,继续去找帮会接引人。
“大叔,小僧有礼了。”他起手道,“那个……我想,回帮会。”
说这话的时候,袁峰是满怀期待的。他隐约记得自己好歹也是有个菜地帮的,还曾经种出来过翡翠葫芦。看着那帮会大叔在哗啦啦地翻本子,就听话地在一旁等着。
但那个人却眉头一皱。
“小和尚,你没有帮会啊。”
“啊?”袁峰吃惊道,“怎么可能?我帮会叫——叫紫御华府——”
那接引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
“你确定吗,小和尚?”
“我确……确定……”
对方看着他,却将本子递了过来,让他自己看。
“紫御华府这个帮会,已经不存于世了。”
那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
[紫御华府,记录不存。其帮众皆殒于帮战,无人生还。]
*********
无人生还。
袁峰抱着膝盖,坐在庭院的走廊里,默默低垂着头不动。
[你想过自己可能是个坏人吗?]
[你应该回想起来自己的罪愆。]
盛夏那么热,人心却越来越凉薄。此一世走过来,好似经历过万般波折,又好像什么都没经历过。
“幻象太多,总是虚妄。”
我到底是谁呢,我又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也不记得。
[无人生还]。
紫御华府是忠于你的。
袁峰抱紧了膝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很冷,很凉,他在微微发抖,可是好像无人能安慰他。
[他们所有人……都快要把你弄坏了。]
袁峰闭着眼睛,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再想。他就那么一直坐着,低着头,一直到黄昏来临。
随后,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埙声。
他听过这个曲子,这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曲子。那个人一直在吹,吹着其中一段,将唱词娓娓道来。
“[公子呀,可见石阶已覆满苔霜,鸿雁几渡这青天一方。十年来成全春闺梦一场,为何落个玉损消香?]”
十年来……
袁峰抬起头,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驰冥道长正坐在篱笆上,低着头吹奏着一只陶埙。
见那和尚抬头看自己,那道长便放下埙,转头望着他看。
“你看起来有点难过?”他笑道,“怎么了,不然说给我听听?”
袁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之后他嘴唇动了一下,随即……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哪有,我跟穆威一样,都是乐天派的。”
“是嘛。”
盛君从篱笆上跳下来,拂了拂他那精致的黑白双色道袍,而后朝袁峰走近了几步。
“这江湖啊,人来人去,总是必然。”他道,“你得学会排遣。因为或许以后的离别更多。”
袁峰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茫然地望着他看。但盛君只是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但我会一直都在的,放心。”
袁峰看着他,手慢慢抬起来,朝他伸了过去。
*********
四周忽然满是烽火狼烟,举目所见之处,满是鲜血和尸骸。眼前的道长穿着一身破虏,浑身鲜血淋漓,脸上数道伤口,朝自己伸出手。
“玄寂……”
自己也朝他伸出手,可是却没能抓住。指尖擦过一瞬,他已经向后倒去。悬崖之下,满是熔岩,燃烧着熊熊烈火。
“鸩岐煌——”
[我只想成全你一场旧梦。]
*********
“鸩岐煌!”
袁峰一把扯住了他的手,接着猛地将他抱住了。
他的手指紧紧地攒着对方的道袍,抱着他,也不知道所见的哪个是真的,害怕得微微发抖。
“道长……道长……”
“哎,我在呢。”盛君拍了拍他,“莫慌,贫道不会化成蝴蝶飞走的。”
袁峰却伏在他肩上哭了。
“我能相信你吗?”他问,“鸩岐煌,我能不能相信你?”
“能。”
一直都能。贫道是好人,至少对你一直都是。
“鸩岐煌……”
“哎,其实贫道的规矩……”
“鸩岐煌。”
“……算了,为你破个例。”
反正汲汲营营的,也是为了你。我们这群人杀来杀去,也还是因为你。
“我一路赶回来,累得要死。”他拍着袁峰道,“去,给我倒杯茶喝。”
有了茶,你想问什么,一切好说。
注:
“可见石阶已覆满苔霜……”——《叙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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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猜心-覆满苔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