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可惜，这条毒龙……没治明白。
面对无云的问题，袁峰答不上来。无云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掐得直翻白眼。
情急之下，他抬脚用膝盖去踹无云的腹部，却感觉像踹在了石头上面，疼得他头上冒汗。
“别白费力气了。说，是谁指使你来此？”无云问，“少林要清理门户，取我性命是不是？”
“没……没人……”袁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出家人不打诳语。”
袁峰试图解释，但无云卡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隐隐泛着红光，袁峰猜测，他此时的心智并不稳定。
“师兄……有话好好说……”他吐着舌头道，“我要死……了……”
无云眉毛微挑，放松了手指。袁峰顿觉鼻子一松，可以顺畅呼吸了。但无云的手还是扣在他脉门上，袁峰不敢大意，为求自保，他采取了安抚措施。
“我真的是自己要来的。没人让我来。我回少林才多久。”袁峰诚恳地说，“师兄，我坦白一下，我是好人，带着三个朋友一起来的。我前段时间撞到了头，失忆了，什么都忘了。”
无云没露出任何表情。袁峰不知道他是信还是不信，但老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何况他这样掐着自己的脖子，纵然没有用力，却也十分不舒服。
“师兄……咳咳……要不你先，先放开我。”他抓着无云的手腕说。
无云凑近他的脸，忽然毫无预兆地露出一个诡异而狡猾的微笑。
“放你可以，帮我个忙如何。”他眯眼道。
“什么忙？”
“帮我离开这鬼地方。”他在袁峰耳边说，“放心，我出去之后，必不亏待你。”
他……要越狱？！袁峰瞠目结舌。
当真是东郭先生与狼，好心没好报。这人是少林寺头号通缉犯，他要是在自己来探望他时跑了，自己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行不行！”袁峰疯狂摇头，“师兄！把你放了，我会死的！”
“死不了。”
“我不敢啊！”袁峰哀求道，“不然这样……你先放我回去，我去求求住持，说点好话，说不定就能放你出来了。”
无云冷眼看他，那神态仿佛在打量一个白痴。
“你拿我当猴耍？”他冷笑道。
袁峰眼珠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真是栽大发了。他这么厉害……恐怕捏死自己跟捏死蚂蚱没什么区别。
等等……他这么厉害？
“哎，师兄，不对啊，”袁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不是能跑吗？铁链你都挣得断，为什么之前不跑，非要我来了才跑？”
无云抿住了嘴，阴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知道了！”袁峰恍然大悟，“你你你！你想拉个垫背的！拿我当替罪羊！你好狠的心啊！我可是你师弟啊！”
他这样大呼小叫，实在吵得很。无云似乎被他激怒了，表情逐渐狰狞起来，瞳孔也渐渐缩小了。
但就在此时，他们听到洞口处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是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守卫僧。
袁峰正诧异着，无云却突然张开手，一把推开了他。
地上散落着许多锈迹斑斑的锁链，他拾起两条，双臂一挥，瞬间就勾在了石碑上。袁峰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重新将锁链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做出一副被囚禁的样子，背对着石碑半跪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青筋就从他的脖颈开始蔓延到太阳穴。接着，袁峰只见无云闭上眼，垂下了头。
他这复原速度也太快了！这模样……完全就是个因为神志不清而被囚禁的疯子……他也太会演戏了吧！
“师兄，你到底疯没疯啊！”袁峰怒道，“你不能这样消耗别人对你的同情！”
“你自己听风就是雨，如何怪到我头上？再说，谁要你同情不成？”
“你装的？难不成你……一直都是装的？”
无云笑了一声。
“你可以将一切如实相告。”他对袁峰说，“或者助我离开此地，如何做，自己选。”
之后，他就闭上嘴，不做声了。
袁峰嘴巴都没有合上。一会功夫，就见几个守卫僧来到了祭坛上，个个手持武器，面容冷峻。
他们停在不远处，警惕地看了看无云，又看了看袁峰，回头交换了几个阴沉的视线。
“方才发生何事？”为首的僧人问，“这和尚疯癫无状，可有伤到你？”
袁峰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讲实话为妙。
原因无他，袁峰以为，无云的实力显然在他们之上，更何况……他手上的枷锁本来就是松的，只怕……他是铁了心要越狱。
不能拆穿他……万一把这家伙惹恼了，自己只会跟着一起遭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还有生路，说不定因为自己的懂事……他也不会对这几个师兄弟下死手。
这样一想，袁峰定下神来，抬手对来人行礼。
“没事没事，他没伤到我。”他对守卫僧道，“我刚才正给他念经压制心魔，结果他动静太大，打扰各位师兄弟了。”
“既然无事，就快些离开吧。”守卫僧还了礼，“他发起疯来，谁也敌不过。小心为上。”
“小僧知道了。”袁峰连连点头，“我再坐一会就走。毕竟他……挺可怜的。”
守卫僧点头，示意几个人上前，检查下无云的锁链。
袁峰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此时的无云，链子只是个摆设。那些人一到近前，他马上就可以将他们打翻在地，完全就是几只待宰的羔羊。
自己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袁峰心急不已，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眼看着那些人已经来到无云不远处，缓缓弯下腰去，准备去碰那人的锁链。
无云垂着头不动。但袁峰分明看到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情急之下，忽然哎哟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这么一出，把众人吓了一跳，急忙过来看他的情况。但袁峰却摆摆手说不碍事。
“我大概是吃坏了肚子……师兄，不然先送我回少林吧……”他捂着腹部道，“去找那药师和尚开一剂药应该就好了……”
众僧面面相觑，觉得也不能弃他于不顾，于是商量之下，决定先带他回去。
“也罢，我们先送你回少林。”为首那僧人道，“且先等我，容我检查下无云的锁链有无问题。”
袁峰立即想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人两步就站在了无云面前，弯腰持起一条铁链来细细查看。
这下袁峰的心凉了半截。
但无云却没有动静。他仍旧跪在地上，任由锁链吊着自己，安静地垂头不动。
为首的僧人细细检查了一番，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便回头示意众人带袁峰出去。
那些人不由分说，直接将袁峰抬了起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是扛着带走了。
袁峰欲哭无泪，又没法解释，只能被他们扛着越走越远。
这时，他却看到无云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将头一歪，狡黠地对袁峰吐了吐舌头，继而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你笑什么笑……你这个骗子！袁峰大怒。
但他又不能跳下来去把无云揍一顿。自己演的戏，含着泪也要演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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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糠裳得知他独自去了达摩洞时，气得暴跳如雷。
他觉得袁峰简直分不清轻重，万一把自己交代在那，哪多哪少。
“你这个瓜娃子！死秃驴！田舍秃！”唐糠裳把袁峰按在榻上一顿胖揍，“何物等流！蝇蚋！秃匹夫！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杨旭日和燕无声把他拉开，唐糠裳情绪基本失控，无法交谈。不得已之下，燕无声把他架了出去冷静一下，杨旭日负责在屋子里安抚袁峰。
“我招他惹他了……”袁峰带着哭腔说，“他打我做什么……”
“大师，莫哭。你且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叫他伤到你。”杨旭日温和地说，“他只是当心你为他人做了垫脚石却不自知。”
“我——”
“嫂子你也别怪他，其实我与他想法一样，你不该去独自见那疯和尚。”
“这话怎么说？”
“无云在此处，被关已近七年了。”杨旭日道，“江湖上豪杰辈出，早已无此人踪迹。即便昔日曾名震江湖，到头来，还不是空对古刹，孑然一身。”
“我担心他啊！”
“你跟他非亲非故，如何要担心他？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呢？”
他这话问住了袁峰，一时哑口无言。是啊……无云是自己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他对杨旭日茫然道，“我不知道。”
因为一无所知，因此自己所做一切，都如画蛇添足般十分突兀。
袁峰咬紧了牙关。他将头转向别处，显然心里十分不痛快。
杨旭日却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嫂子莫恼，大约是我说错话了。横竖你连我哥也不记得，更别说他人了。”他安抚道，“也没准……嫂子先前认识无云呢。万一是故交，我这就成挑拨离间的了。”
“我不是你嫂子……”
“不急，不急。”杨旭日笑嘻嘻地将双手拍在袁峰肩膀上，“总有一日，你同我——”
“给我死开！”
就在这时，唐糠裳猛地冲了进来，一掌把杨旭日推了个踉跄。
“君子动口不动手，拉拉扯扯算什么！”他大怒道，“你哥如此，你也是一样！你们兄弟两个死也不打算放过他是不是！”
“唐兄说的这叫什么话！”杨旭日满腹委屈，大声辩解道，“大师分明是我嫂子，你怎的就不肯有话好说！”
“你——”
唐糠裳话没说完，就被燕无声拽着向后拉。那花哥力气大得惊人，一下子就把这凶残炮哥拽了出去，根本不顾他那火冒三丈的模样。
袁峰深知糖糖是个暴脾气，对此也无可奈何。
“敢问你哥……多大年纪？”他没话找话地问。
“若还在……当三十有四了。”
“也大我太多了！”袁峰捂脸哀叹，“我才二十二啊！”
“原来嫂子比我还小，”杨旭日一脸惊讶，“末将今年廿五岁，这倒是……尴尬了些。”
“罢了罢了，别提了。”
袁峰叹了口气。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壳，觉得这光头还真是又圆又滑。
“小旭啊……”
“请讲。”
“虽然你说了这么多，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想再去看看无云。”
“若想去，便去吧。”杨旭日竟然松口了，“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若当真放不下，去多看一看也好。下次或可与我同去，也好方便——”
“住口！”
唐糠裳扒着刚修好的门框，怒视杨旭日，身后的燕无声在拼命把他向后拉。
“他不准去！你不要蛊惑他！”炮哥火道，“你个瓜娃子！跟你哥一个德行！我要把你头壳打碎——”
燕无声用力把他拽了出去。不一会唐糠裳的声音就越来越远，逐渐听不到了。
袁峰叹了口气，觉得杨旭日是少数理解自己之人，求之难得。
“多谢军爷支持。”袁峰抱拳，“如此热心，我实在无以为报……”
“把在下借你的马匹照料好即可。”杨旭日呲着牙道，“毕竟你是我嫂子，我不会害你。”
“……”袁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事已至此，再告诉你一事也无妨。”杨旭日哈哈大笑，“那匹马是我哥的坐骑，跟了他许多年。听闻还是你抓的马驹，亲手养大的。如今在你手上，倒也算物归原主。”
有这等事？袁峰表示完全不记得。他抓的马驹向来是卖了赚钱，不记得送过哪位亲友，除了曾经几个关系不错的妹子。
屋外的唐糠裳似乎又开始大吼大叫。袁峰叹口气，觉得这火爆猴，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