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想见的人,那炮是阻止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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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林寺的地下和峭壁旁,建造着无数坚不可摧的地牢。达摩洞,乃是少林一座地下牢狱之一。关入其中者,心魔炽盛。
昔年血眼龙王曾被囚禁其中,后来被智慧王联合青翼蝠王及白眉鼠王营救出逃。那一战少林损失惨重,仍未能成功阻止龙王逃脱。
如今达摩洞已空置,四周寂静无人。若非有要事,否则少林弟子断然不会前来此处。
袁峰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这里。他选了一个白日,找个借口撇开唐糠裳,背着禅杖独自一人去了那座洞窟。
带上武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有什么情况,不至于无法应对。
他疾驰到达摩洞外,骤然停下时,脚下飞溅出一片沙石。停在洞口处,只觉得如在地狱之门前,阴诡幽幽,黑雾漫山,守卫之人个个冷酷异常,眼神之狠戾与普通僧众大相径庭。
行绪也在其中,但那模样与上次袁峰看到他时有些不同,似乎……更加阴郁了。
他定了定神,朝洞口走去。
守卫僧见有人来,突然眼珠一动,冷冷地盯住了他,显然丝毫不欢迎他造访此地。
“来者何人?”
“小僧玄寂,”袁峰行礼道,“想见见无云师兄。”
“不成。”
“师兄——”
“放他进去吧。”行绪忽然说话了,“我认得此人。”
“这……”
“无云已有两日未曾进食。或许他来,能可改善。”
他语气轻缓,似是十分疲倦。见他如此说,众人竟不多言了。袁峰揣测他在这些僧人中大约颇有威望。
他行礼致意,谢过了行绪,缓步来到门外。
“可要我陪同吗?”行绪开门时忽然问道。
袁峰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必。”
“你不怕无云?”
“怕我就不来了。”
“既如此。”行绪推开门道,“请入内吧。”
袁峰进入时才发觉,这里虽说是洞,却极为空旷宽敞,内中自成天地,各有乾坤。
他安静走了几步,只见岩壁上血迹未褪,那沙石落了满地,石上血手印隐约能辨,可想而知当年的惨状。
“师兄,有些事,需得提醒你。”行绪在他身后幽幽道,“洞窟内不见天日,九曲百转,易生心魔。而心魔乃是邪念所化,极易蛊惑人心。还望谨慎应对。”
“我曾听闻,无云本就受困心魔,如何能被关在这种地方?岂不是雪上加霜?”袁峰惊讶道。
“心魔虽厉,仍可审视自身。若安便安,若不安便不安。能否克制,全看自己。”
“我……也会被影响吗?”
“必然。”
“那好。”袁峰点头,“我倒想看看,我的心魔是什么。”
他别过行绪,朝洞窟深处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隐约有笑声传来,忽强忽弱,回荡在岩洞内凄凉刺耳。这里虽荒凉阴暗,但又恢弘磅礴,在寂寥中透着一丝肃穆。
袁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他犹豫片刻,却没有打退堂鼓,仍旧一味地走了下去。
但很快,他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只得扶着墙壁停在了原地。
心魔这么快就发作了?他有些难以置信,举目望着四周,发觉雾霭沉沉,像是有青烟缭绕一般漂浮在四周。
袁峰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啊……这分明是瘴气才对……他连忙捂住口鼻,暗道自己八成是中毒了。看来这洞窟内有些机关术,若外人毫无防备,必定会中招。
早知如此,合该想些对策,否则只怕……
袁峰咳嗽了一声,有些体力不支,缓缓半跪下来。他捂着鼻子,靠在岩壁上喘气,却觉得眼前渐渐冒出一片金星。
人在中毒时,会产生许多幻视幻听。这里的和尚大约不懂,还以为是心魔作祟。袁峰苦笑一声,心道你们也是真傻,是实是虚也分不清。无云被关在这里,没把自己逼死,恐怕也被毒死了。
他闭上眼睛,回身想朝来时路走,先出洞口想些办法再来。
但是他竟然一时动弹不得。
完蛋了。袁峰暗骂自己是头猪,行绪明明以他的方式提醒过自己了,结果自己连打听都不打听就贸然前来,实在大意……
“完了,我要死了。”
袁峰说着,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意识。
但就在这时,一个湿润的帕子捂在了他的脸上,一股药香传来,不出片刻,他就发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恢复。
睁开眼时,却见那白衣天策就半跪在他面前,正安静地盯着他看。
“……原来我的心魔是你啊。”袁峰闷声道,“可了不得,幻觉幻出你来了。”
白衣人安静如旧。他望着袁峰,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意识是昏暗的。袁峰恍惚像是在做梦,他看见无云跪在一座牢笼中间,身上挂满了锁链,那些精钢锁困死了他的命门,另一端都在墙壁上,不让他的手碰到自己。
牢里那人用力挣扎着,手腕被勒得青紫发黑。他疯了一样想要挖自己的眼睛,但锁链牢牢锁着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都是他们的错!他们欠我的!欠我的!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地自言自语,嘴里吐出毫无章法的话。
“四面都是墙……四面都是墙……”
他念叨着,指甲拼命地抓着地面,直抓得鲜血淋漓。
袁峰面朝着他,心中有的只是震惊。他一点都不像那些天里见到的模样,白衣白眉,淡然悠远。此刻的他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甚至都不曾爬出地狱。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四面都是墙啊!都是墙!我出不去,谁来救救我!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他想将头往地上撞,脖子上的锁链克制着他,触不到地面。
“哈哈哈哈哈……我什么都不想听……不要说……够了……都闭嘴……我不想听……”
他大声地哭着,哭到嗓子哑,却又突然笑了。
“真的吗?真的吗?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想死……我好想死啊……”
又是一阵大哭大笑,之后他似乎累了,不再挣扎,一个人坐在地上流着泪,不再出声。
他一停下,身上的锁链就松开了它,不再钳制的那么紧,仿佛它们是活的,越是疯魔就克制得越厉害。
“佛不渡我……”无云喃喃自语着,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好冷……”
四周隐约有经文的声音响起,低沉缓慢,涤荡心神。
无云渐渐静了下来。他低垂着头,静默不动。
但袁峰觉得,自己救不了他,因为自己不是他的药。但无论如何,他只想无云好过一些。
“身上若暖些,心便不觉寒。”
袁峰想起来一句在某本书里看到过的话,便这样对他说。
他递给了无云一碗热汤。
无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半晌之后,缓缓地爬过去端起碗喝了起来。
过程中他一直在发抖,浑身是血,不得解脱。
【这是假象。】一个声音忽然道。
什么假象?袁峰问。
【你曾见过他这副模样。】那个声音说,【许久前,或许是上上个轮回,又似乎并非此一世。】
你这话怎么讲?
【想逃脱魔障,而一次一次轮回。失败,又再度重生。这许多年,无人解脱。】
什么?
【你变了。】那声音道,【他也变了。所有人,都与当初相似,却又不再相同。】
你是谁?
【世事无常,一切虚妄。我掌管着你的梦境。】
你……
【愿你此行,能至终途。】
那声音说着,忽然归于沉默。袁峰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一股暖意传来,令他渐渐清醒。
再睁开眼时,瘴气已消散大半。他独自一人坐在岩壁下,安静地一动不动。
都是幻觉吗……袁峰想着,摇了摇头。
无论是那白衣人,又或者是师兄,都像是被宿命所累,禹禹独行,各有掣肘。
或许自己也是一样。
一股寂寥感无端而生。他站起身,思量几番后,还是决定继续去找无云。
他一边嘲笑着自己当真不怕死,一边继续朝前方走去。
这条路有些陌生,却又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走着走着,眼前渐渐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台阶。他看了看上面,似乎有一座祭坛,四周还弥漫着阵阵黑雾。
袁峰发觉,这里的瘴气对他已不再有过多影响。于是他拨开黑雾,缓步踏上了台阶。
几乎不用等他把台阶走完,就已经看到了上方的全貌。
那巨大的祭坛早就破败不堪,碎裂的石块满地都是。祭坛当中有一座巍峨石碑,缺了一角,裂痕道道,上面刻着诸多梵文,都有残损。碑上镶嵌着几道手腕粗的铁链,正凶险地晃动着。
袁峰走上祭坛,再往前几步,就看到了被锁在石碑下的无云。
他就跪在碑前,两只手腕都绑着坚硬的锁链,将他拴在了石碑上。
无云低垂着头,不断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他的手腕被勒得青紫发黑,还想挣扎脱身,但锁链牢牢锁着他,终究是徒劳无功。
袁峰远远地看着他,计算着锁链的最远距离,不敢贸然靠近。
思量之下,他一点点挪动脚步,靠近无云,但同时也握紧了背后的禅杖,准备随时退开。
“师兄?”他试探性地喊道,“师兄?”
无云动了动,没有出声。
袁峰看着他的样子,担心他会不会死了,就走近了几步。但就在此时,无云突然抬起头,面貌狰狞地朝他直冲了过来。
他这模样把袁峰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壁上那些铁链瞬间绷直,又把无云拽了回去。
那力道太狠,他疼得五指张开,半跪在地,身体不住地发抖。
这场面过于心酸,看得袁峰一阵难受。他叹了口气,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慢慢蹲下来。
“师兄……你还好吗?”
无云的喉咙中发出了呜咽声。铁链不住地晃动着,仿佛随时会被扯断。
但袁峰没有泄气。他小心地坐下来,想同无云说说话。
那僧人面前摆着一些糕饼清水,看上去很新鲜,他却一口未动。
“师兄……吃点东西吧,”袁峰对他道,“活人……不能饿着自己是不是。”
但无云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足有一个时辰。袁峰不断尝试对他说话或给他食物,但他都无动于衷。
然后袁峰发现,你是不能跟疯子说理的,疯子是不讲理的,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人并不回应自己,他只是不断地狂笑,或者咆哮,又或者静默不动。袁峰不知他都经历了什么,但看他此时模样,也明白他内心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袁峰站起来,转头看了看四周。那满目昏暗之处,当真不是个好地方。
“师兄……”他轻声道,“你该冷静点,也许就不那么痛苦了。”
“你是否觉得我很可怜?”无云突然开口了,“但可怜之人却必有可恨之处。你大可不必动恻隐之心。”
他握紧了拳头,脸上青筋暴起,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暴躁的情绪。
这句话,袁峰觉得耳熟,好像上一次在地牢里见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都不记得了。
“师兄,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袁峰问,“佛家都说因果,今日之果,肯定事出有因。”
“心魔已生,谈何因果。”无云轻声答道,“你回去吧。不要再来。”
“我猜……应该很久没人来看你了。”袁峰又蹲下来道,“或者应该说就没人来过。我恐怕是头一个。”
无云愣住了。半晌后,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青筋消退了大半。袁峰看到他睁开眼,一蓝一黄的两只眼睛,那只金黄色的瞳孔在熠熠发亮。
想了想,袁峰干脆席地而坐,盘上腿,对着无云微微一笑。
无云也看着他,打量了他好半天。
“你来此何事?”
“只是来看看师兄。”袁峰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既然看过,就回去吧。”
“我总觉得师兄,并未完全丧失心智。我们说说话,不是更好?”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无云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袁峰答。
无云没再说话。过了一会,他咳嗽了两声。
“你……会念般若心经吗?”
“我……会。”
“有劳……念一段吧。”
袁峰点头。他回忆着自己先前在藏经阁抄写的经文,因为抄了无数遍而熟记于心。
观自在菩萨,新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袁峰的声音偏低,回荡在空旷的达摩洞中。无云侧耳倾听着,呼吸趋向平稳。但袁锋觉得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倚靠佛经才能稳定的疯狂,不过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借口。
但他仍旧继续诵着,缓慢平和。无云闭上眼,脸上的青筋尽数消失殆尽。他一直听着袁峰的诵经声,直到最后一句念完。
“师兄,你好些了吗?”袁峰问。
无云没有说话。
片刻过后,铁链声动,袁峰看到他慢慢站了起来,将手臂张开,与肩膀平齐,两条铁链瞬间绷紧,发出了诡异的咔嚓声。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股杀气传来,吓得袁峰措手不及。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站了起来,抬手抽出背后的禅杖。
就在同时,无云双拳紧握,真气汇聚在手腕,两条铁链顿时发出了轰鸣声,接着便骤然裂断,分崩离析。
无云一动不动,任由铁链的碎片落下,砸在他身上。
袁峰只见他盯着自己,继而缓缓放下了双手。那冷漠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眼前这一幕太过骇人,他暗道不好,急忙回身想跳下台阶。身后的无云猛地朝着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瞬间弯成利爪,一记龙抓手将他扯到了自己身边。
袁峰还想反抗,无云却捏紧了他的手腕,剧痛之下,他手上一松,禅杖坠落在地,紧接着就被无云掐着脖子按到了石碑上。
我真是惨啊……好心帮人,却反被人暗害。
袁峰心都凉了。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无云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邪气逼人的眼睛,怎么看自己都要遭殃。
无云扣着他的手腕命门,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袁峰也不敢动,甚至都没法出声问他为什么。而无云看着他,像是在审视将死之人。
“乌云蔽月,人迹踪绝。却只有你愿来此处。”他轻声道,“你可知我究竟是何人?”
袁峰被他束缚着,说不出话,只能害怕地望着他看。
无云也在看他。那双异色瞳盯着他的眼睛,透着幽幽之气。
“知道我为什么爱穿烛天吗?”他贴在袁峰耳边问。
因为它名……
【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