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冲走了身上的污秽。他就站在牢房里,忍受着那冷如寒冰的水流,茫然地朝前方看着。
一个木盒子被放在地上,四四方方的,隐约还看得到有沾血的发丝从缝隙里落下来。
“不打开看看?”薛归海站在牢房外问。
袁峰没有回应他。一直到泼完了冷水,被人带出牢房,他都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那些人将他带到一处耳室,之后丢给了他一套衣服。
“将军让你穿上。”
那是一套烛天,很干净,白色的,扎着红色的腰封。偌大的佛珠被放在上面,每一颗上面都雕刻着梵文。
袁峰伸出手去,颤抖着,抓住了那件衣衫。
[该来的,躲也躲不过。]
*********
他穿好了衣物,手上和脚踝上被重新挂上铁链,之后送到了一处书房。
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独榻,袁峰坐在上面,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到面前被拖过来一张椅子,而后那个人坐在了自己面前。
“吃东西吗?”
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稻米粥被递了过来。但袁峰对此视若无睹。
“吃吧。”薛归海道。他轻轻搅拌着,吹了吹,然后喂到袁峰嘴边。
但袁峰仍旧无动于衷。
“你还有几个朋友是吧?”薛归海道,“我想想……道长,万花,明教……你说要是……”
袁峰立刻张嘴,喝了一勺。薛归海笑了,他搅拌着粥,继续喂袁峰吃。
“我跟阿九不太一样。”他道,“阿九喜欢宠人,可我喜欢人听话。”
他喂,袁峰就吃,确实听话,像一只被打怕了的狗。但薛归海显然很满意他的表现。
“监牢里还有两个刑罚,没来得及给你试一试。”
一个是灯火通明,噪音不绝于耳的监牢。一个是暗无天日,寂静得一无所有的暗室。任何一个,将囚犯丢进去,都会被折磨疯。
无休无止的噪音和灯火,想睡睡不了,只能听着,一直听。或者是无休无止的寂静,满世界只有自己一人,在极其黑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
“无论哪一个,活人都受不了的。”薛归海舀着粥道,“第一个会让人精神失常。第二个会让人五感退化。这两个如果选一个的话,你想选哪个?”
“我想选你杀了我。”
“我杀了你,阿九会杀了我的。”
薛归海将最后一勺粥喂给袁峰,看着他吃下去,而后将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他伸手去碰袁峰的脸,但是被躲开了。于是他捏着袁峰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跟我也不愿意?”
“不愿意。”
“哦,那所以……你愿意跟狼?”
血热之症犯得这么厉害。没有过强的功力压制,恐怕会难受死的。
“我去给你找两头雪狼怎么样?”薛归海笑道,“能凉快就行,是不是?”
“九哥会杀了你的。”袁峰道,“你就是个疯子。”
“横竖都要死。自然也要先报复了你再死。”
“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
跟我总比跟狼强吧?玄寂,好好想一想。不过就那么一次而已,何必如此抗拒。
“你敢。”
“敢啊。”
那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扭断他的颈椎。
滴答,滴答。忽然有东西落下,打在薛归海的手臂上,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哭了?”他盯着袁峰的脸道,“就这么不愿意?”
“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一开始要背叛他?”
“我如果跟杨旭日有过什么!我不得好死——”
“你以为自己得了好死?”薛归海大笑,“你本来就就没得好死,玄寂。跟我发什么毒誓呢,要发去杨九天的坟前发。”
袁峰捂住了眼睛。他抱着膝盖,低低的啜泣起来。
“我好想哥哥……我好想他……”
“他不会过来的。”
薛归海抓住他的肩膀,摘下了他斜跨着的佛珠,而后看着他,轻轻抖着他的衣襟,将那身烛天慢慢地向下拽。
“他学我学的很像吧?”他笑着问,“每一个睡在你旁边的夜晚,你看着我的脸,一点想法都没有?”
“你是……故意的……”袁峰痛苦着,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为了今天……是不是处心积虑了很久?”
“确实。说服阿九用我的身份行走江湖,花了不少心思。”
玄寂,别哭了。跟我总比跟狼强吧?别给自己那么高的道德标准,不会死人的,也不会出事的。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
薛归海在他耳边说着,蛊惑着,蛊惑得袁峰心如死灰。
“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做报复的是我……还是九哥。”他忽然道,“你是个疯批,薛冥。”
“这倒是。”
薛归海说着,便打算碰一下他的脖子。立刻,他就注意到了袁峰戴着的那枚玉佩。
那玉佩晶莹剔透的,是上好的羊脂玉。他盯着玉佩看了一会,却慢慢放开了袁峰。
“这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他问。
“是盛君。”
“盛君?你不是说薛九霄?”
“盛君给的。”袁峰道,“薛九霄的尸首在他那里。他说这枚玉佩能辟邪,就给我了。”
薛将军如果要的话,就拿回去吧。
薛归海忽然露出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玄寂,打坐调息。”他忽然道。
“什么?”
“打坐调息。传功给你。”
袁峰一时不解,但还是照办。薛归海起身,盘膝坐在他旁边,而后缓缓抬手,又将掌心朝向了袁峰。
顿时一股磅礴的气海便翻涌而来,贯入丹田气脉,立刻便压制了他的血热。袁峰咳嗽着,着实意外,他没有想到薛归海居然放过了自己。
盛君说这玉佩是自己的保命符……难道……还真的是……
果然,薛归海没有再动他。传功完毕后,他连玉佩也没拿,便起身离开了袁峰。
“这些人啊,都在和我作对。”他道,“看来都很忌惮我啊。”
“你行事太诡谲了。”袁峰低声道,“我觉得,杨九天遇上你……”
比遇上我还倒了血霉。
他说着,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腰间,想要去摸那枚相思骰。但随后他却发现腰上是空的。
难道是换衣服的时候丢了……
不……不对,没换之前,自始至终……
[自己的腰上都没有挂着那枚骰子。]
袁峰忽然想起了那道铃声。而后……他也想起了杨旭日。
“小旭死了,是吗?”他问。
“你居然还有心思问他?”
[不对劲。]
“薛冥,”袁峰又道,“为什么不取回你的玉佩?”
“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吧?”薛归海转头道。
[果然不对劲。]
“你取不走,对不对?”袁峰盯着他道,“你取不走。”
因为这里——
[——还是幻境。]
“放我出去,薛冥。”
放我离开这。玉佩还给你。
*********
耳畔又传来铃铛声响。袁峰的头又开始裂开一样痛,痛得他抓紧头颅,接着咣当一声将头砸在桌子上。
这一下钝痛,但是让他清醒了不少。再睁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坐在巴陵县的客栈里,面前是一张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破虏军爷。
那个军爷戴着狐狸面具,手里持着一只铃铛。他左面站着穆威,右边站着岑云纵,一把刀和一把剑都架在他脖子上,已经划破了皮肉,鲜血直流。
而燕无声和杨旭日则站在自己身后,正不断为自己传功,强行抵御幻术侵袭。
“快醒醒!大师!”杨旭日道,“是东瀛的邪术!快醒醒!”
袁峰勉强抬头,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终于缓过神来。
“薛……冥……”
那军爷将铃铛放在了桌子上,也不动,任由两边的人用利刃抵着自己的脖颈。
“你倒是雇了一群好护卫啊。”他道,“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倒是很尽职尽责。”
“把面具摘下来。”袁峰揉着太阳穴道,“别藏着掖着,堂堂正正说话。”
对方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抓住那只狐面,将它徐徐向旁边拉开了。
“你真聪明啊。我拟态拟的还是不够。”他道,“你是怎么发现破绽的?”
“无可奉告。”
听袁峰这样说,薛归海却只是笑。那张脸,那个眼神,与梦里一般无二。他是个疯批,却是个狡诈又藏得极好的疯批。
“大师……你看见什么了?”杨旭日问,“你脸色很差。”
[看见你被他杀了。看见我受尽了折磨,还险些被他折辱。]
“没什么。”袁峰摇头,“只是一些无用之事。”
薛归海笑得更得意了。袁峰觉得无端恶心,确实,他算准了自己不会说。而且——
——幻术而已,自己毫发无损,谁相信那些发生过的事呢?
连一丝痕迹,一丝证据都没有留下来。
“你会告诉[他]吗?”薛归海饶有兴趣地问,“我们两个……还玩的挺开心的。”
袁峰猛地拿过桌上的茶,泼了对方一头一脸。
“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他冷冷道,“谢谢你来找我。本来我还得担惊受怕的躲着你。但现在……我觉得不用了。”
“哦?”
“我要回少林了。”袁峰起身道,“薛将军想来就来,想做什么就做。我恭候,我等着。”
杨旭日等人皆吃了一惊,都觉得袁峰这是疯了。但那和尚却示意众人放开薛归海。
“我不会再躲着你了。没意义,我也不怕你。”他对那人道,“你要来就来。大不了鱼死网破,或者你继续用幻术折磨我。反正你行事就这么阴诡不是吗?”
薛归海只是笑,却不说话。末了,袁峰却说了句我们走。
“你要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从正门过来。别像他爷爷的鬼一样躲在暗处,真让人看不起你。”
要杀就正面杀。
袁峰说着,转身便拂袖而去。而薛归海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看,半晌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手指上沾了血迹。他舔了一下,觉得是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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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尘中客-邪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