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袁峰一直以为,还是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得好,免得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节外生枝。于是他忽然提议说……想再去一次巴陵县桃丘。
杨旭日很惊讶,他以为袁峰不会想再去了。但他并不知道,此事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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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峰那几天开始很频繁地梦见那个戴着狼头面具之人,他就坐在巴陵的桃花树下读书、习字。这个梦反反复复,每次都是同样的内容,这让他十分在意。
“你是谁?”他在梦里问,“你到底是谁?”
可无论他问多少次,那个人都不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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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袁峰想去,杨岑穆三人是收了钱的,自然要同去。既然他们都去,燕无声自然也去。于是众人便退了瞿塘峡的客栈,转而乘车到了巴陵。
桃丘附近有好多小乌龟和白色的蛋,杨旭日撺掇岑云纵去摸,果然他真的去摸了。但是……什么都没有。
“空的。”岑云纵失望道,“我还以为能有螃蟹。”
“我看你像个螃蟹。”杨旭日嘲笑他道,“大师,你要不要也试试?”
袁峰点头。他弯腰蹲下来摸了一下,结果摸到一只[小乌龟呆龟]。
岑云纵羡慕极了。他当即取来襻膊,把道袍系上了,发誓今日自己绝对要摸出个东西来,不然就不吃饭了。
杨旭日翻了个白眼,他没有理会岑云纵,而是示意袁峰同自己走。
桃丘附近的景色很美,有木屋,有瀑布,桃花也绽放如初。上次过来的心情与此刻不同,那时袁峰无心观景,只想找人。到最后,还被气得险些发疯。
这样想着,他的脸色就又渐渐沉了下来。
“你带我到这里来,有话要说吧?”袁峰对杨旭日道,“不然何必带我一个人过来。”
杨旭日停下脚步。他转头看着袁峰,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没事就不能带你来看看桃花?大师,这可是与你洽谈的好机会。”
“我对桃花可没什么感觉。”
“你对一个美人无感,并不会妨碍她的美。”杨旭日道,“桃花还是桃花。”
[如同我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嫂子还生我的气呢?”他问。
“或许吧。”袁峰点头,“或许。”
“其实我身边一直都有人。不是燕子就是道长,轮番着交替,就是不让我独自一人。”杨旭日望着桃花树道,“我猜……是怕我失控后,无法收拾吧。”
“你为什么会失控?”
“因为身上有疾。”
袁峰看着他,知道他没有撒谎。但是,总觉得他还有其他目的。
“小旭,你此生之幸是什么?”他在桃花树下问那个人道。
杨旭日闻言,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与你相识。”他说。
“此生之不幸呢?”
“你已属旁人。”
“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话?”袁峰问。
这个答案,杨旭日无法回答。于是袁峰也没有再问。过了一会,他拍了拍杨旭日的肩膀。
“走吧。”他说,“否则,就只能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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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早,几个人找了一处农家院落,在这里休息养生。穆威戴上了他的兜帽,岑云纵怀里抱着一只乌龟。除此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别的变化。
袁峰和杨旭日负责去弄吃的,岑云纵和燕无声去挑水,穆威负责看家。
所谓的看家,其实就是帮大婶打扫院子。一身雄壮肌肉的西域男子拿着扫帚打量了一会,就把它握在手里转来转去。他一边玩一边扫地,幸甚至哉时,还嚎了一嗓子以咏志。
他从胸到腰是全露的,人鱼线上还挎着金色的锁链。所以他在这自唱自扭的很尽兴,直到他陶醉地来了个特别骚的下腰,他才看到门口那个喂鸡的大婶像看神兽一样看着他。
“对不起。”穆威立刻恢复正常,专心打扫,“刚刚那都是幻觉,我只是腰疼。”
他扫着扫着就来到了院子里的树下。他继续扫啊扫,扫啊扫,扫得他都快睡着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嗖的一声。脖颈上一痛,一个小女孩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脖子上。她抱住穆威的头,十分得意地将两条腿重重地打在他的肌肉上。
顿时穆威就觉得自己心肌梗塞都被她打出来了。
“你……[谋杀亲夫]。”他只想得起来这一句四个字的词语。
“话不能这么说。”小女孩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不要自恋的像个屁一样,自以为能惊天动地。”
“你就不能改改你粗鲁的言辞吗?毕竟我这么弱小,可怜,还无助。”
“哎呀,不能不能。”小女孩用力摇晃着他的头,“来,给我喵一个听听。”
“我拒绝。”
“你敢违抗?”
“违抗怎样?”穆威微微一笑,“你能把我怎样,尿在我脖子上吗?”
他脖颈上的小女孩突然一个仰身,双腿勾住穆威的脖子,立刻他就被对方向下的速度带的向后仰。两只小手着地,倒立着双脚用力一下子将穆威掀了过来,将他狠狠甩出去撞在门框上。
穆威咳嗽了两声。他笑着站起来,扭了扭脖子。
“想打架吗?那好,老子奉——”
但接着一记飞腿过来,猛地把他踢飞了,倒立着摔在一边。不过这次他看清楚了来人,居然是个小秀萝。
“喵不喵?”小秀秀笑着问他。
“(ΦωΦ)喵、喵。”虎牙明教倒摔着看她,露出十分可爱的笑容,“我说,司姐姐,您老好歹是杀手榜排第三的,就别跟我这个名不见杀榜的猫一般见识了吧?”
“这还差不多。”
司柔影满意了。她拿出几条小鱼干,塞进了穆威的嘴里。
穆威还倒立着,一只脚搭在栅栏上。他无辜地嚼着小鱼干,两颗虎牙时不时露一下。
“我不是来找你的。”小秀秀轻盈地跳到他旁边,抬脚就踩到他的肚子上,“我有事要找小和尚,快把他叫出来。”
“他去和他的小军爷看花花了。”穆威坏心眼地说,“我可以代为传话哟。话说你妹妹呢?”
“要你管,不准打我妹妹的主意。”司柔影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误会了。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发现我更喜欢男的。”
司柔影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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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袁峰拎着几个大食盒回来的时候,他看到穆威仰面朝天躺在院子里,身下一大滩血。他死的很安详,平躺着,手握在胸口,还拿着一朵枯萎的桃花。
“穆威!”
他急忙把食盒一股脑都塞进杨旭日怀里,军爷措手不及,一个后仰翻就倒了下去。
“大猫!你死得好惨啊!”袁峰哭道,“你怎么好端端就去了!”
“谁死了?”穆威睁开了眼睛,“我只不过是受伤了,在自我治疗。”
“没死你装什么装!”袁峰给了他一巴掌。
“本来死了。”穆威委屈地捂住脸,“但是我好的快。”
“你的身体恢复力这么强?”
“我从小就这样。我爷爷带我去看巫师,巫师说是我父母在保护我。”穆威坐了起来,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他们死的早,我又没有印象。”
“我能理解……”杨旭日抱着食盒勉强爬起来,“我父母也很早就去世了。我是哥哥带大的。”
“你起码还有个哥哥。”穆威叹气道,“我自己一个人,没人管我,从来都随意。自由得很呐。”
他说着,双手撑地一个旋转跳了起来。之后他又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一如既往是那只乐天大猫。
但袁峰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瞬间捉摸不透的东西。他知道穆威这个人,能把情绪藏得很深。
[若有人愿意吻他的伤口,大约他的笑容会更明朗。]
“对了,刚才有个美人来找你哟。”穆威拍了拍袁峰的肩膀,“那身段,那样貌,是个大大大大美人。”
他用眼角观察着杨旭日的表情,却发现那家伙根本就没表情,十分平静。
“不必试探我。”小旭显然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吃饭吧。”
“鱼唇的中原人!”穆威指着他十分郁闷,“你还有心情吃饭!”
杨旭日将食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准备开饭。
“大师做的,爱吃不吃。”
“我看这小子对你好像没那么上心了。”穆威小声地在袁峰耳边说,“好像你的性价比……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顿晚饭。”
“你要是再惹是生非,我就去拜托燕无声给你做绝育。”
“讨厌!”
这座农家院旁就是客栈,因为客房短缺,所以这几个大老爷们没办法,只能合开了一间房。老板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了看他们,还是收了钱放他们上去了。
夜晚总是闲得无聊的,所以他们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看春夜宫戏图吧。”穆威提议。
“否决。”袁峰当即道,“全是男的,看个屁春夜宫戏图。”
“反正在坐的各位都喜欢男的。”
“闭嘴。”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就玩叶子戏吧。”穆威将手伸进兜里,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木头盒子,“我新找来的。”
他将盒子放在地上。袁峰低头一看,竟是一些牌,牌面只有树叶大小,有四十张牌,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
“叶子戏啊,”杨旭日来了兴致,“这可是宫中传出来的,你从哪弄的?难不成是让燕大夫画的?不过应该不能……他画工很差的。”
燕无声一针扎到他手背上,顿时屋子里就响起了狼嚎声。楼下的老板被震得摇晃不止,他听出来这是那位军爷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叫的那么凄惨,难道——
他吃惊地捂住了嘴。
楼上的军爷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误解。他揉着手背,痛哭流涕。
“小旭乖。”岑道长像摸小狼崽一样抚摸他的头,“不哭不哭,哥哥给你买糖串儿吃。”
袁峰表示自己不会玩叶子戏。穆威表示无妨,这东西不难,玩几次也就上手了。
袁峰同意了。但燕无声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而是起身去桌子前点燃了安息香。屋子里缭绕着淡淡的香气,几个人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只见那花哥慵懒地卧在夜晚的窗下,转头看着外面。窗外是一轮满月,房中烟雾缭绕,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一幅美景。
其他人则兴致勃勃地开始玩叶子戏。袁峰坐到杨旭日身边,试图偷看他的牌。杨旭日知道他的心思,也就悄悄给他看,嘀嘀咕咕,帮助他出老千。
既是游戏,就该有赏有罚。他们决定输家要无条件接受一切惩罚,这期间本来还夹杂着男人之间玩高兴时候的脏话,但是在燕无声亮出银针后,他们就都变得温文尔雅,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银针前。
“贼竖子!老匹夫!田舍奴!”
“混账憨批!休想占你爹便宜!”
“王八蛋,试试老子的手气,让你们刺激到飞天。”
银针后。
“少侠,该你了。请吧。”
“多谢少侠。承让承让。”
“少侠果然厉害,不愧是江湖中人,在下拜服。”
袁峰对着燕无声双手合十。他觉得花哥就是花哥,仁义礼智信,为民除害。
燕无声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事。
“大师,不用管他,他就这个德行。”杨旭日玩的兴高采烈,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你看他那望夫石的样子,多半是在思念唐糠裳——”
三道银针飞过来,正中杨旭日命门。袁峰觉得,哈哈策是在亲身验证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楼下的老板听他在楼上嚎的疯狂,不由得在想,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而这一边,岑云纵输了。穆威得意地指着他,看来是要刁难他了。
道长哭丧着脸十分痛苦:“请……请手下留情……不要问我太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一向手下留羊。”穆威一摆手,“说,你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癖好没?”
岑云纵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脸红了:“吃止血草……”
杨旭日和袁峰同时扶额,无话可说。
于是开始第二轮。第二轮之后,杨旭日也输了。
“你问吧。”他一脸绝望,“虽然我不爱吃止血草。”
“你的——[短刀],几寸几尺?”穆威不怀好意地笑。
顿时岑云纵就来了精神,袁峰也很是好奇,就连燕无声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杨旭日却十分镇定。他伸出手,大致比划了一下。
“大概,这么……”他做着手势,“我估计……半尺多。”
半尺多是多少?袁峰有些茫然,穆威在他耳边说了一下。
“握了个草!”他忍不住吼了一声,“他们都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顿时一屋子人都用一种很悚惧的眼神看着他,把他看得一阵恶寒。
“不是!我只是感叹一下!”袁峰急忙道,“各位少侠!请不要误会!我也见过穆威的!名副其实的大丁猫!”
穆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这样。
“旭啊。有好东西,别掖着藏着。”岑云纵拍了拍杨旭日的肩膀,“找个时间,让我们大家一起看看吧。”
楼上传来十分诡异的笑声。老板觉得,大概那个小军爷已经不行了。因为那些男人的声音都非常可怕。
又是一轮叶子戏。这一次杨旭日力压群雄,成功上位。
“我赢了!”他一甩牌,用手指着穆威,“我替燕子问你,你跟唐糠裳……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袁峰以为他又会挨打。但令他意外的是……燕无声居然没什么反应,而是真的冷淡地等着穆威回答。
穆威无奈地耸肩摊手。
“除了入港,别的都——”
袁峰一把捂住他的嘴。觉得他如果再说下去,燕无声会杀了他。
其他人都沉默了。大家感叹于西域人的坦诚,也就放过了他。
又一轮过后,杨旭日被岑云纵碾压,完败。
“小旭。”岑道长一脸严肃,“让我们看看你的刀。”
杨旭日表示,你们好样的,今天讹上我了,对吧?想看是吧?好,给你们看。
“看了别后悔啊!”
他将牌一扔,站了起来,抬手就“军爷卸甲”。然后……
他就真的只是取出一把匕首来,给众人看了一下。
“你作弊!”岑云纵大叫,“刀呢!给我们看刀!”
“这不就是刀?”
“你出老千!”
道长火了,猛地甩出长剑,对着杨旭日就是一顿横劈竖砍。只听哗啦啦一声,杨旭日的铠甲掉了一地,他也就毫无保留地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大约就是……[大风西狂,人胜万象]。
穆威愣了一会,然后……率先鼓起掌来。岑云纵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隐约像是有些激动。袁峰捂住了眼睛。燕无声按住了太阳穴。
“你有病啊!”杨旭日冲着岑云纵大吼,“老子——”
“咣——”
而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一个小秀秀踹开了,身后跟着客栈的老板。二人一看到如此景象,顿时就愣在当场。
袁峰反应极快,一下子站在杨旭日身前挡住了他。而那小秀秀则面露惊恐之色。
“你们……在……在做什么?”
“打……打牌……”
司柔影站在门外,好半天之后,她才勉强露出一个冷汗淋漓的笑容。
其实别说是她不信,事已至此,连袁峰自己都不信。但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不过大师毕竟是大师,见惯大场面,理智又冷静。他示意司柔影先把门关上,等一下我们再出去见人。
关门之后,袁峰回手就戳了道长的头两下。杨旭日则泪流满面地把盔甲穿好,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没事的,”穆威安慰他道,“那个女人不是孩子,只是会缩骨功。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
“你认识他?”
“认识。”
穆威阴郁地说着,然后缓慢开口,讲述了一个很沉重的故事。
那大约是他跟这个他命中注定的克星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那天风和日丽,他正在跑商路上[调息],却突然被一个路过的秀萝劫了碎银。当时穆威就被吓得憋回去了。这样伤身啊!他一下子栽倒在地,痛苦万状,最后还是通关系求助于音广陵,开了刀,才没有弄出人命。
“我原来的比现在的还……后来……不过音大夫说……最合适,外形也美观。”穆威认真地比划着道。
“别说了。”袁峰捂住他的嘴,“少侠,都过去了。”
“那也不对啊!”岑道长质疑道,“比小旭还不凡吗?你难不成是个山魈?”
穆威当时脸就黑了。
袁峰表示道长快别说了,待会要被打了!
杨旭日已经以掩耳盗铃之势系好了甲胄。他整理着手甲,脸色铁青,显然是对说他不如穆威而怀恨在心。
他头顶上都快烧出三味真火了,拳头也捏得嘎吱嘎吱响。
“小和尚。”司柔影的声音在外面道,“我是来找你的。你自己出来就行。”
“好。”
袁峰推门走了出来,看到老板已经不见了,只有司柔影一个人等在外面。于是他上前问那小秀秀有什么事?
“只是传个口信给你。[那个人]给你的。”她道,“我只说一次。[诸鬼不安,无常上路。战火未平,狼烟欲起。君需介之慎之。]”
“他怎么了?”袁峰却听着不对劲,“他那边出事了吗?”
“对,出了大事。”
手下众鬼反叛,将他镇在了将军台上。想平息战火,只怕需要一些时日。但他会尽快解决一切。
[但眼下无法再派幽魂看顾你。这段时间,你一定要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