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岑云纵将珊瑚带回去给盛君的时候，盛君给了他大约二十包已经配好的药材，要他送到少林去给袁峰。
“告诉大师，早晚各一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
“是。”
岑云纵去了袁峰的庭院。温辞秋和茸茸正在给花圃松土，见他过来，便同他打招呼。
“道长来了。”
“大师呢？”
温辞秋朝里面看去，岑云纵会意，便立刻去了他常住的主屋。
“大师，我来送药材……”
他拉开门的时候，看到袁峰正在睡觉。但他睡得很不安稳，看着也不舒服，气色差得吓人。
“大师这是怎么了？”
“主人回来就是这样，看着是有心病。”温辞秋道，“茸茸说了很多好话也没有哄好他。”
岑云纵看着袁峰，无端觉得……他有些像前些日子的自己。归根结底，是为情所困。
他将药材拿给温辞秋，要他去煎药，自己则坐下来，静静地沉思了一会。
盛君师叔一直说，玄寂那个人，多磨难，多灾厄，也多病痛。除非不遇见[那个人]，不动心，不跟他有任何瓜葛，否则的话就是会诸事不顺，病痛缠身。
但若是遇见了又离开那个人，虽然灾厄能解，病痛可退，心却又会痛苦难当，煎熬百年不得解脱。
“和尚不是都有轮回决吗？”盛君曾道，“可他的命啊，轮回多少次，都不能解。”
偏偏他天生一颗赤子心，终是朝着光明。
“师叔，那他这样的人，怎么才能好过一点？”
“等吧。”
等时来运转，等否极泰来，等飞龙在天。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大师啊，”岑云纵喃喃道，“出去走走吧。”
若你还心怀希冀的话。
********
岑云纵去洛阳请了裴羽过来，看看大师的状况如何。
“我看看他的药方。”
裴羽仔细看了一会，点头称赞。
“这是我师父的手笔。”他道，“他的方子更温和一点，我没什么可挑剔的。”
“你师父？！”
“音广陵是我师父。我是他的亲传弟子，虽然现在已经出师了。”裴羽冷冷道，“我再看看大师。”
他仔细检查了袁峰，发现多日不见，从前只是身体受伤，如今连心智都有损，不由得感叹这和尚是真可怜。
“我去给我师父发信，问他要一下大师的脉案。后续的治疗我接手吧。再者……”
让荼靡也过来。或许会更有效。
袁峰没有想到，一觉醒来，自己的庭院里突然变得十分热闹。裴羽在，荼靡也在，甚至连那个恶声恶气的唐飞羽都来了，加上岑云纵，一群人在为他煎药做方子。
“这……”
“躺着就行。”荼靡搅拌着一锅绿色的药水道，“一会再喝。”
袁峰看了看那个药水，还在冒着泡，很想问一句能不能不喝。
“一定要喝。良药苦口利于病。”
不但荼靡来了，司柔影和司雨石姐妹两个居然也来了，还给他带了许多江南的点心，上好的布料，甚至还有豆沙青团。
“听说大师病了，特意过来看看。”
“我没事。”袁峰咳嗽着对司雨石道，“你放心，我没有在名剑大会继续打治疗。”
“呸，你们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司雨石嘲笑他，“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还不是为了赢不择手段。”
“那我下次挑个男治疗打。”
“不用下次，你院子里全是，去打吧。”
袁峰笑了，他心说我可不敢，会出人命的。
药熬好了，过来给他送药的是那个晦气脸的炮哥唐飞羽。他冷眼将药递给袁峰，仍旧是一副跟他不对付的模样。
“……多谢。”
袁峰战战兢兢地接过来，生怕那炮哥一刀把自己也给切了。但唐飞羽看着他，却只是哼了一声。
“你就是不长记性。”他不耐烦道，“让你离开阿九，你们两个谁都好了。”
“我现在也没跟他在一起啊。”
“不是现在！”
“以后的以后再说嘛……”
唐飞羽气得翻白眼，转身就走。但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我很少敬佩别人。”他忽然道，“但你对阿九的心，着实让我钦佩。同生共死，不过如是。”
飞羽说着，忽然转过身，对着袁峰抱拳作揖，虽然只是草草了事。
“但愿能百年好合，同舟共济。”
袁峰也起手还礼。他觉得有些奇怪……似乎，阿九这些亲友在逐渐认同他，接受他，甚至维护他，帮助他。
庭院里那几天一直热热闹闹的，每天都有客人来，忙的温辞秋和茸茸都顾不过来。岑云纵俨然一副账房先生的模样，清点人情往来，礼品收纳，一边干活一边跟袁峰提出涨工资。
“好好好，底薪不变，给你提成。”袁峰答应了，“辛苦了，道长。”
这些人离开后，常来的就只有裴羽了。荼靡偶尔才会来一次，还会给袁峰熬红稻米粥。庭院里安静了不少，袁峰的精神却也好了不少。
“礼物有多少啊？”
“特别多。什么都有。”岑云纵戴着个眼镜道，“什么金银珠宝，上品瓷器，绸缎，家具……甚至还有赤兔马驹。”
“赤兔马驹？！”袁峰一口老血，“谁送的？”
“我看看……颛孙卿华。”
“谁是清华？”袁峰一头雾水，“没见过这个人来啊。”
他正思考着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冷不防，外面又有人来做客了。
“小美人！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了！”
他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玄甲大苍云，葬天枢。
他是个实在人，一上来就大包小包把礼物给了岑云纵，还拿出一个巨大的红包，说什么都要让袁峰收下。
“麻溜拿着！憋跟我撕吧，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真不用！”
“哎呀，撕吧啥，赶紧滴吧，完了好整点饭吃。”
袁峰推都推不掉，他大老远过来，肯定也不能空空就走，必然要招待他吃饭的。温辞秋做了几道拿手菜，请葬天枢只管吃。
“我给你拿了上好的山参，还有灵芝，”葬天枢道，“本来还想给你带个狍子，但是想起来你不吃肉。”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跟你说，养生喝点参茶，熬汤也行。这玩应……”葬天枢悄悄道，“吃哪补哪，或者你泡个药酒，保证你吃了……或者给你家那口子吃了……就可以……哼哼。”
“不是吧？这也行？好厉害！”袁峰听着，下意识啧啧称奇，“不对啊我跟你聊这个干啥！吃饭！”
“没事，反正我还是那句话，哪天你对他死心——”
“温辞秋，送客。从正门扔出去。”
“是，主人。”
大苍云端着碗，饭都还没吃完，就被温辞秋单手抗在肩膀上带走了。
葬天枢有军务在身，告辞离去后，袁峰就继续看剩下的礼品。随后他找到一支烟杆，还有火折子和上等的烟丝。
那烟杆是白色的，做的很精致，下方还悬挂着玉佩，上面雕刻着[万品龙烛-彤华]字样。
袁峰想起在自己老家，那些老头老太太没事就抽一个，看着还挺惬意的。
于是晚间岑云纵回来，就只见院子里飘着白烟，缭绕在屋檐上徐徐飘散。而那个和尚就坐在廊椅上，靠着墙壁，持着一根白色烟杆吞云吐雾。
只见他仰着头，那烟雾就从他口中冒出来，而他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想事情，又好像只是太累了。
他的烟丝里混了薄荷油，抽起来很清凉。
岑云纵忽然觉得，他有些变了。说不出哪里变了，又或许……
是觉得他要否极泰来了。
*********
李渡鬼城内，有一缕孤魂幽幽而来，手中持着一幅画卷，飘到一座破败但煞气冲天的将军台前，恭敬呈上。
一只手伸过来，抓起卷轴，将它徐徐展开。那人浑身皆是黑雾，看不见本来面貌，只觉得恐怖诡谲。
而在那画上，则绘着一个庭院的远景，当中有一个破虏僧人，懒散地看着墙壁，在仰头呼出白色的烟雾。
那个人看着，看着，伸出手在画上摩挲，很久都不舍得放开。
“注意身体啊。”
仍记得他温热的嘴唇，用拇指划过下唇的时候，觉得极软。
咬一口又极甜。
“好好看顾他，但不要离他太近。”
“是，将军。”
阴桃花远离你，你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不哭了乖乖，不哭了。”
那人喃喃着，将画卷抱在了怀里。
**********
袁峰没有想到，无云也来了。据说他要去漠北，来之前先看看自己。
“好师弟。听说你也得了疯病？”
“师兄，这笑话不好笑。”
“有什么的。”无云却道，“以后我们也算是难兄难弟，如此，我倒是觉得不孤独了。”
他仍旧是那一身烛天，斜挎着巨大的佛珠。小和尚又见到了大和尚，喜极而泣，又把他抱住了。
“师兄……呜呜呜呜呜……”
“乖，不哭。”
可叹我此身漂泊，不能一直陪伴你左右。否则真想一直同你在此地修行，修来世，修因果。
“我听说，你一直在为修为之事烦恼？”无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不如……拜个师父，如何？”
“师父？”
“是啊。”
又或者，是再度与他[重相逢]。
“多去习武场跳跳梅花桩吧。”无云摸着他的头道。
他留下这句话，朝离去了。临走时，还转头对袁峰一笑。
师兄的眼睛一黄一蓝，看着很漂亮。
尤其是那只黄色的。
虽然……谁的眼睛都比不上哥哥。哥哥的瞳孔是金色的，琥珀金，映着辉光的时候，看着像是纯金色。
袁峰又一次梦回瞿塘峡。他发现，自己一来此方世界，就被告知自己和他是情缘。可其实……自己一直都没有体验过瞿塘峡与他初见是何感觉。
[我很想……很想回忆起与他的惊鸿一面。]
我到底是怎么遇见你的？
袁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沉思，旁边一群人围着牛车在打，想要一副空白画卷，去做美人图。
那个时候，我初入江湖的时候……烛龙殿才刚刚开启，我满心渴望的，是慕冲虚，恭膺，金刚，桑泊明志，还有烛天。
最好的马是踏炎乌骓，最贵的烟花是海誓山盟。
[你来这江湖来的更早。你说你见过玄悲，见过柳随风。见过那些一代又一代，为维护此方世界存在而努力之人。]
你为什么没有离开？
“为了……遇见你啊。”
袁峰忽然看到了他，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红色的烛天，杀翻了一只牛车。
“给。”
精美的空白画纸被递到自己面前。那天策持着长兵，对自己灿烂一笑。
小和尚，你有情缘吗？
那将军策马远去，袁峰却忽然站了起来。他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忽然大喊出声。
“杨重霄！”他喊道，“不管轮回多少次，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袁枫鹤都喜欢杨重霄！”
**********
我好像……的确有一个情缘，是个很会打架的天策。
我们在瞿塘峡初遇。他帮我打牛车，带我刷挂件，遇见小灰鹅，一直守着，等我。
我清晨在洛阳的桥上捡到阿里的包裹，急急忙忙的叫醒他，等着他来捡。
一起做茶馆，一起打大战，一起看风景。一起约定，不管这江湖变成什么样子，都守着初心，尊重它的命运，也会一直陪着它，哪怕最后只是看看那些记忆中的美景。
我们都知道，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年代，随着辰光，被停留在了一个节点。
但那又如何呢。万象更新，人总是要向前看。我想着，只要有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我就都能一直走下去。
“哥哥……”
你的诺言……
“永远有效。”
[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湖夜雨十年灯。
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重回这江湖，再聊一场雪月风花。
再不让此心隔着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