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听说岑云纵回来了,连早饭都没吃,就去叫小旭快看看道长。结果一群人冲进岑云纵房间的时候,他们发现——
道长又病倒了。
杨旭日实在无法忍受岑云纵三天两头这么病。他一个急火攻心,过去了。
幸亏燕无声在,救治及时,不然袁峰觉得杨旭日要被气死了。
盛君也觉得岑云纵这么病不是个办法,还是不能放任他这么继续病下去。
某日他揣度良久,把袁峰喊过来,叫他们带上岑云纵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就好了。
“那也得等道长病好了的。”袁峰欣然同意,只是很惆怅,“道长还是没放下那个军爷吗?”
“我倒觉得是放下了。这场病好了,大约就真的好了。”盛君道,“不打紧。云纵福大命大。”
袁峰点头称是。盛君正要回房,却被他拦住了,说有些事想问问他。
“大师尽管说。”
“我是想问问……道长知道阴桃花吗?”
“知道。”
“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盛君拂尘一甩,“本来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同你说这件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跟我来吧。”
*********
他带着袁峰,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去了府邸后院。那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上面压着一块大石头,看起来像是某种封印一样。
“虽然有点阴森,但这下面其实是地下室。”盛君道,“为了防止旁人窥探,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说着,将拂尘一甩,骤然一道气劲震开那上面的石头,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道来。
“大师,请吧。”
袁峰总觉得十分恐怖,好像下面没有人也会有死尸。但他还是被盛君半哄半劝地给拽了下去,一路跟着他进到了一个非常幽暗的地下室当中。
那里面路线诡异,仿佛墓葬一般,耳室众多,弯弯绕绕。盛君却轻车熟路,带着袁峰慢悠悠地走着,一直到了最里面一处密室前。
袁峰定睛一看,那间密室居然是冰做的,连门都是一整块寒冰所雕,里面显然寒气迫人。他莫名有些退缩之意,但盛君却说别怕,里面没有鬼,只有尸体。
“只有尸体!”袁峰声音都变了,“有尸体我也不去!”
“你见了他就不害怕了。”
“不可能!”
“乖,给老子进去!”
盛君一巴掌就把他拍了进去。这个道长粗鲁起来,真的比外面杀猪的还要凶蛮。
但是这不行!万一他使坏,把自己跟一具尸体关在一起,那岂不是着了他的道!果然这个道士是黑的!信了他的邪!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事不宜迟,袁峰一个猛子爬起来转身就跑。盛君扬起拂尘,几下子甩的他找不着北,咕咚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愚蠢!”他十分不爽,“跑什么跑!这里又没鬼!你怕他做什么,他都去投胎了!”
袁峰不解地看着他,却被对方一把拽起来,要他仔细看。
可这并冰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看见什么尸体。
“在哪呢?”袁峰觉得好冷,“还是说……你要把我做成尸体?!”
“我倒是想。”盛君冷冷道,“你后退几步。”
袁峰立刻照办。盛君见他退的够远,便猛地抬手,凝结一股气劲,在他手心中幻化成光球,随后他登时发力,将光球一掌贯入了地下。
立刻整个冰屋都开始震动,那冰层裂开了缝隙,从中冒出阵阵黑雾。随着黑雾出现的,还有一具覆盖着积雪的棺椁。
那棺椁出现后,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盛君用拂尘一扫,上面的积雪尽数消融了。霜雪之下的是一具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神色平静。
袁峰一见他,便瞬间愣住了。他的确认识,不是旁人,正是——
“薛九霄?”
“是。”盛君道,“就是薛九霄。”
或者说,是薛九霄的尸首。
袁峰是怎么都不会忘记这个人的。他是薛归海的兄长,唐魈的挚友,杨九天曾借舍过这具躯壳,自己与他重逢时就是这副模样。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薛九霄生得面目极好,气度并不在杨九天之下。乍一看到他,袁峰竟然莫名还有一种熟悉感。
他的身上被人换了一套[朔雪],手上戴着手甲,在腹部自然放置。他如同睡着般平静,眉宇淡然,看不到一丝惆怅和痛苦。
“你的阴桃花,就是从遇见他开始的。”盛君指着那具尸首道,“和尚,我就明白告诉你。杨九天确确实实,对你而言是[鬼缠身]。”
袁峰觉得脊背无端冷了一下。他俯视着薛九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具尸首……好像一直有人在寻他。唐魈跟我说是在他那里,”他道,“你是怎么得到的?”
“偷来的。”
“偷——”
“别小看穆威的本事。”盛君道,“他出任务,就没失败过。”
“可你偷他做什么?”
“做生意。”
“你买卖死人?”
“不是买卖死人,是用他,必要的时候跟什么人谈一笔交易。”
这具尸首,非同小可。他鬼眼已开,乃是名副其实的[接引者]。通过他身上残存的微弱鬼气,能可开启通往李渡城之幽魂路。
“他这么厉害的?”袁峰很是诧异,“竟然能利用他去李渡城?”
“是啊。”盛君冷冷地盯着他道,“因为先前寄宿在他身上鬼魂,不是寻常幽魂厉鬼,而是[鬼王杨烛]。”
你若是以为你家那位军爷是什么普通人物,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是李渡鬼城首屈一指的鬼神,名副其实的众鬼之首,身份尊贵得很。
盛君告诉袁峰,当日杨九天战死洛道,一缕冤魂被黄泉海的摆渡人接引,飘去了李渡鬼城。鬼城怨气滔天,厉鬼凶煞作祟不休,如同养蛊一般互相争斗,杀得魂飞魄散。
杨九天被困李渡城,因执念过重而不得安息,加之横死,怨气横生,在鬼城与众鬼相斗,几乎将诸鬼杀尽,吸纳其阴邪之气,终成万鬼之王。
也因为他是鬼王,才能有后续薛归海等人炼化毒人,令其自幽冥回返,再获人身。否则的话,寻常人哪有那个本事起死回生。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是江湖方士,又会茅山道术,借犀角能与鬼神通。费点心思打听,自然知道。”盛君道,“活人会瞒着你,但鬼神却不会。与其向活人打听消息,不如询问鬼神啊。”
所以说大师,你家那位军爷不是等闲之辈。他只是在人间声名不显,在幽魂之地,几乎无人不知。
“不过麻烦的是,不但我知道[鬼王杨烛],据我所知,许多方士也知道,甚至包括东瀛那些阴阳师。”盛君道,“有许多人都在追查其下落,意图封印或炼化。一旦成功,能使自己灵力大增。”
“盛君……”袁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你该不会……也想抓他来炼化?”
“我还真是正有此意。”
“你敢!”袁峰立刻凶狠起来,“你敢动他一根头发丝!”
“大师啊,不要把我想的太坏。”盛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这样想,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其他的方士呢?或者那些阴阳师呢?我可以不抓他,别人谁又能保证什么。”
但袁峰看着他,看了好半天。他忽然觉得……他想起来一件事。
“在洛阳城说我被鬼缠身,给我符咒的人就是你吧?”他问。
盛君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觉得呢?”他反问。
袁峰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盛君却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这里,存有玄寂三载轮回的部分记忆。”他道,“你若是想看,可以看一看。”
袁峰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果不其然,这个道士贼得很,故意留了一手保命符,在自己发火的时候才拿出来。
“怎么看?”袁峰问,“拿什么看?搭个戏台子唱一曲吗?”
盛君冷笑一声。他忽然掰过袁峰的手臂,一下子将他的袖子挽了上去。
只见水封魂给他点的那枚红砂还在,红艳艳的,看着竟有几分骇人。
“取一点鬼气,再加这蛊毒,就可以了。”
“水封魂是你的人?”袁峰震惊道,“是你指使的?”
“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指使的。”盛君笑着,贴近他的耳朵,“只不过……有那么点交易往来,而已。”
他说着,甩起拂尘,从那冰棺里汲取了一点鬼气,令其附着在袁峰手臂的那点蛊砂上。
瞬间道道红线便在他肌肤上遍布开来,一下子蔓延他半个身躯。袁峰霎时呼吸一滞,竟一下子靠着棺材坐在了地上。
意识的最后,是盛君那张冷漠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隐约看到他的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大师,好梦。”
*********
[玄寂想保护你,一直都没有让你回忆起过去的争端。]
“他的故事,也许不是什么好故事。”
就犹如故意隐瞒一样。他只给自己看他希望自己看到的东西,而未必是全部的真相。
袁峰一直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也许,不是不记得,是有人刻意让自己遗忘了什么。
究竟忘记了什么?
他的脑海里还是幻化出一幕又一幕过往,夹杂着淡淡的叹息。
【你终于来了。】他听到一个声音道,【你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一身戎装的人站在旁边,正默默地看着他。
随后,那个天策闭上眼,化成散落的飞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