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青山-应如是

是谁说青山本无愁,因雪而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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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神煌去办了些公事,傍晚归家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十分悦耳的笛声。

他不擅音律,因此府中极少有乐声。那笛声实在太好,他立在门外,侧耳听了好一会,觉得很舒服。

“是小夫人在吹笛子。”管家道,“小夫人多才多艺。”

“真好啊。”

岑云纵就倚在桥墩上,持着一把袁峰送给他的[沧海行],回忆着纯阳的积雪和梅花,吹了一曲阳春雪。

他穿着一身雪松道袍,如墨色晕染,清丽出尘。弑神煌没有打扰他,一直到他吹完一曲,才鼓掌称赞。

“甚好。”他笑道,“令人心情愉悦。”

岑云纵见他回来,便对他一笑,一如既往的活泼。

“我今天学了看账本。”他道,“侯府的一些开销,有一部分不太妥当,我已经抄录出来,等你看了再说。”

“哦?”

原来因为老侯爷不在吃穿食材上留心,因此这些东西的总是很杂乱,记录的也不甚清楚。不但有人虚假报账,还有人以次充好。大量非应季菜蔬被买进来,来不及吃,便会烂掉。而到了冬日,应该囤积的白菜土豆萝卜一类,又时常不够。

岑云纵觉得,此事应该派一个人专管。从登记,到支出,一条一条,都要按照规矩来写,明白记录。同时尽量不要采买非应季蔬果,统计好府邸里每日的菜蔬消耗,一日一次,让菜农送了过来。不要浪费,也不要为人从中作梗。

“侯爷你看,青菜是放不住的,必须买了就吃。”他指点着账目给弑神煌看,“若买回来只是放坏,损失银钱不说,只怕东西全在您这,外面想吃的人又吃不着。”

他说得认真仔细,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弑神煌支着头看他,觉得他的法子很好,就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

他一说好,岑云纵就笑。小道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很喜欢。

但岑云纵所在意的,却不仅仅是这些事。某日他问管家要了侯府布防图,发现原来水池之下,当真布满了机关。但这些机关都十分危险,不但对外敌是个威胁,其实对侯府中人也是威胁。

于是他带来飞鱼丸,亲自下水,检查了每一道机关,测试能否正常触发。果不其然,当中有二三成是坏的,机栝也有些老旧,显然没有定期保养和护理。

岑云纵记录着,查验着,却不小心被箭矢所伤,但还好只是擦破了口子。不过他却摸清了机关的布置,而后让管家请了专人过来,分批次修理不同的地方,每一批人都只修一处,以免被他们摸透机关布置。

而后他发信问袁峰,是否认识唐门擅长机关之人?袁峰说替他问问,便找了唐糠裳。唐糠裳人脉甚广,居然请来了好几个擅长机关的师兄师姐。他们设计了几天几夜,将侯府的机关加以统合改良,而后制作了一道总闸和几道分闸,藏在书房几处隐秘的盒子里。

“机关以后定期护理就是了。”岑云纵对老侯爷道,“这些是你要注意的地方……”

弑神煌却把他的手臂拉过来,低头查看。

“受伤了。”

伤口不深,但也出了血,包着白麻。岑云纵却说没什么事。

“应该做的而已。”

他开始记管家教的那些规矩,记老侯爷的习惯。他整日研究着如何将侯府改善得更好,去掉了一些“陈词滥调”,而增添了简单又实用的新物件。

“侯爷喝的参茶,人参加的太多了。减少三片正好。”

安神汤里再加一味枸杞,喝着会更甜一些。

“还有他的衣物……”

岑云纵将他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重新分门别类,按照春夏秋冬摆好,又装填回衣柜。

之后他会在每日弑神煌起来的时候,也一同起身,为他选当日的衣物。

“侯爷穿这件更好看。”

他亲自为那个人打理着,拂去他肩头的灰尘。他生得颇高,只比那人矮了半个头,还是要微微仰头去看他。

之后岑云纵就会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的确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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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说无为而治。这无为不是无作为,而是顺应天意。

岑云纵不在独自坐着发呆,而是给自己找事做。他会看兵书,看杂记,读古诗。闲暇时,便持剑在院子里习武,招式飘逸灵动,如展翅欲飞的仙鹤。

弑神煌有时会在桥上欣赏他练武。他觉得那只小羊很活泼,爱说爱笑的,让这从来冷清的府邸热闹了不少。

岑云纵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他开始跟管家攀谈,跟服侍的下人聊天,言语诙谐,把他们逗得捧腹大笑。他还会来给弑神煌讲笑话,虽然他不怎么笑,但小道长却孜孜不倦。

“侯爷是个闷葫芦。”他坐在弑神煌的腿上道。

“那你觉得我和御苍龙谁更闷?”

“那还是宿君前辈更闷。他站着都能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于是岑云纵就缠着他,让他讲讲御苍龙当年的事,心说回头告诉盛君师叔,他肯定乐意听。

“我心悦你,云将军。”他时常抱着弑神煌,在他耳边呢喃,“我心悦你。”

弑神煌从来不回应他。只是闭上眼,沉默如斯。

但岑云纵好像也不在意。管家觉得,老侯爷喜不喜欢小夫人,对夫人而言并不重要。

他从来不去刻意取悦老侯爷。他弹琴,作画,习武,吹奏,都只是为了他自己,并不是只有老侯爷在家才会这么做。

很多时候,反而是弑神煌想听他吹一曲,想看他练武,便早早回家,才有可能赶上。

岑云纵会跳京中流行的胡旋舞。某日他散下头发,穿上那一身罗姆之舞,蒙着面纱,手持着花瓣在演武台上,为弑神煌跳了一曲胡旋。

他的笑容如此灿烂,如春花秋月,似日照琼楼,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小道长的手腕上一直戴着一串黑色的珍珠。他肤色本就白皙,戴着那极黑之物,更衬得他玉树临风,明眸皓齿。

他亦是张扬而灵动之人。

弑神煌倚在卧榻上看他,手中端着葡萄酒。他隐约觉得酒香太烈,自己有些醉了。

“云天纵。”

有人剥了一颗葡萄,送入自己口中。芳香满溢。

“我心悦你。”岑云纵在他耳边道。

弑神煌仍旧没有回应他。

那天傍晚他回房晚了一些,岑云纵似乎已经睡下了。于是他尽量放轻脚步,来到榻上躺下。

明明天热,那小道长却盖了一张厚毯子,也不怕捂出痱子。他想了想,便伸手掀开那毯子,想为他换一个薄的。

“你……”

他没有想到,毯子下的人未着片缕。就像上好的羊脂玉一样,触手升温。

岑云纵醒了,便回身去看他。

“安寝吗,云将军?”他问。

他真的……像玉一样。白璧无瑕,晶莹剔透。

云老侯爷记得,自己的书房里,有一柄小臂长短的玉如意,色泽偏白。他很喜欢那温润的玉质,有时候会拿在手里,轻轻摩挲。

他觉得那玉是软的。从下,再往上,从前,再到后。光滑,细腻。

似乎还有一股梅花香……

连骨头都是香的。

他亲吻着那柄如意,也摩挲着它,拂去它的灰尘,细细摸过一遍后,却还是放回了架子上。

“你自己在这里。”

他又离开了。

“管家,倒一桶冷水给我,越冷越好。”

但岑云纵觉得很开心。也说不出为什么,心情就是很好。

[他展开了那副画卷,虔诚地亲吻着,从提笔,到山水,再到落款。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我不想坏你的修行。”

所以这样就好。

*********

定亲的喜宴办起来了。没有铺张浪费,也没有广而告之。只是摆了几桌酒席,请了一些要紧的客人,算是张罗了一下。

岑云纵穿着一身新做的吉服,同他一道出来会见客人。他举止得体,进退得宜。举手投足间,颇有些老侯爷的风范。

“百年好合啊!”

“多谢。”

岑云纵一直在看弑神煌,一直一直在看,满心满眼都是他。

我心悦你。

他依然在那个人的耳边这样呢喃着。

弑神煌在书房里提笔,花了一副红梅图。梅树下一只仙鹤卓然独立,远景是落满了积雪的青山。

趁着他去会客的功夫,岑云纵悄悄将那幅画拿了起来,让管家换掉窗户上那女坤道的画像。

“小夫人……”

“没关系。就说是我换的。”

原来那副画卷被他收了起来,放在了匣子里,就在窗台旁边。

“告诉侯爷,今夜早些回房。”

“是。”

送走那些宾客之后,弑神煌得到管家通报,以为岑云纵有话要说,便独自回了房。他手里端着一些云片糕,想着他大概没吃饱,所以再拿过来一些。

“小道长。”

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奇怪,便四处查看,但仍然没有看到岑云纵的身影。

衣服收得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就好像他从没来过一样。

弑神煌放下盒子,沉默着,朝榻上看。随后,他看到了一支雕刻着太极图的簪子,似乎是从发冠上取下来的。

“夫人呢?”他问管家。

管家犹豫了很久,还是恭敬地作揖,说了实话。

“夫人神行千里,回了纯阳宫。”

“好。”

弑神煌握住那支簪子,在手里把玩着,却忽然笑了。

“侯爷,”管家道,“要去把他追回来吗?”

“不用。”弑神煌笑道,“回去吧。回去正好。”

仙鹤居于雪峰,才是它本心之意。没有必要豢养于笼中。

就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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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君在午夜醒来,莫名觉得庭院外有人,便立刻起身前去查看。

随后,他看到一个身着吉服之人站在梅花树下,仰头望着那点点红梅出神。

“云纵?”他低声道,“你……”

“我回来了,师叔。”

岑云纵说着,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清冷澄澈,一如既往,一如当初。

“时至今日终于悟到,万般皆下品,唯有修仙高。”他对盛君道,“师叔,我以为,我还是更适合做纯阳道君。”

“那他呢?”盛君问。

“他?”岑云纵笑道,“师叔说的他,是谁?”

盛君沉默了。他望着那一身红衣之人,看到一串黑色珍珠在他手腕上,漆黑如夜。

一梦醒了吧。岑云纵想。

不想再见青山,直至忘却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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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连载中观尘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