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缔命-规矩

纯阳宫道君要与天策府老侯爷云氏联姻的事,瞬间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袁峰、杨旭日、叶卿寒和燕无声吃惊得一天都没吃饭,都觉得自己睡傻了,全躺下去重睡。

定亲宴定在了下个月,婚期则定到了半年后。不但各路达官显贵前来为老侯爷贺喜,就连皇上都知道了,御赐了不少奇珍异宝,还送了一辆红匣舆做婚车。

岑云纵被送回纯阳宫来做准备,也是按照规矩,先不立刻见面。他呆呆地在屋子里坐着,缓了好几天,还是没缓过来。

……我要成亲了?

他觉得很突兀,突兀得一时难以接受。

因此令袁峰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岑道长又双叒叕病倒了。

*********

盛君觉得岑云纵有毛病。

之前求而不得,生病。后来求仁得仁,还是生病。

“你属病的?”他一把将岑云纵扯起来问,“天天跟个病羊似的,你发羊癫疯了?”

岑云纵当时就被他给说哭了。盛君的嘴有时候太毒,他接受不了。

“快点的,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老侯爷还在府上等着你呢。”盛君不耐烦道,“裁缝都到了,一会起来量体裁衣。我们准备嫁妆,人家会下聘礼。你跟人家成亲,不得风光一点?”

“成亲就成亲……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啊?”岑云纵哭道,“就不能低调些……”

“人家是侯爷,你是道君,你们两个都是有身份的,懂?”盛君给了他一个嘴巴,“快起来,小废物,别让我说第二次。”

于是岑云纵就哭哭啼啼地被他扯起来,去院子里见裁缝,准备吉服。

按照寻常的规矩,他原是要在上轿前请全福之人过来绞面,开了脸再送到侯爷府上的。但因为他是个男子,又是“续弦”,所以也没大张旗鼓,全然按规矩办事。盛君提出试婚,因此吉服先做着,但人却是要先送过去的。

“你先跟老侯爷相处着吧。”盛君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照规矩,他在成亲当日是不能够在上午过去的,而是要下午,进了门,也不拜堂,不闹新房,不吃合欢酒,不结发,而是各自吃一碗太平面,办几桌简单的酒席,也就是了。

不过因为他和老侯爷地位都颇高,所以大约会办的稍微贵气些。但眼下既然要试婚,就先把他送过去,只是不圆房,暂且同住着而已。

岑云纵被他扔上红匣舆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不算正红色的[罗姆之舞]。他在上面看着神色惨淡,袁峰和杨旭日不知为何,都十分不忍心。尤其是杨旭日,甚是心疼岑云纵。

“道长啊,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小旭皱着眉道,“你日子还长,要什么道侣没有,你跟他不合适……我也不看好。”

“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岑云纵喃喃道,“小旭……我……”

他还想说什么,马车却要走了。岑云纵只能挥手道别,他远远地看着杨旭日,一路上不断的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为止。

袁峰看着那一抹红色的影子渐渐远去,很是不忍心。他怕岑云纵的嫁妆浅薄,被侯府笑话,直接把自己这两个月的利润全拿出来了,置办了非常丰厚的财帛,瞒着岑云纵让随行之人带了过去。

“嫂子……这是你自己的钱啊。”杨旭日低声道,“真的舍得?”

“我一个和尚,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袁峰却道,“比起这个,我更不愿意道长受委屈。”

“我觉得他会后悔的。”

“只愿他后悔的时候,仍有岁月可回头吧。”

袁峰和小旭唉声叹气,并无一点喜悦之情。盛君立在门外,也微微蹙着眉。若说不心疼岑云纵,是假的。

可他却必须经历这一遭。此劫过后,便该是道君成长之时了。

*********

“侯爷,小夫人来了。”

“嗯,知道了。”

红匣舆停在枫叶泊那处庭院前,下人们将东西都抬了进去,之后管家上前来,恭敬地请岑云纵下车。

“小夫人,请下来吧。”他道,“侯爷在书房等您。”

但岑云纵却没动。他只是呆呆地坐在车上,出了很久的神。久到弑神煌亲自过来接他,他都没有回神。

“在想什么呢?”那个人问。

“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弑神煌笑了笑。他翻身上了马车,在岑云纵身边坐下,忽然持起缰绳,驾着车在枫叶泊行了起来。

“那就先带你四处逛逛吧。”

这地方种着许多红枫,还有些青黄,待到秋日时便会火红一片,煞是好看。那两个人坐在车上,却谁都没有说话,不像是即将新婚之人,倒像是过路客。

红匣舆在石子路上走着,载着岑云纵去看那周遭的风景。但岑云纵只是坐着出神,看得也如走马观花一样,并不仔细。

弑神煌看了看他,觉得这样冷落着也不行,就试探性地跟他说说话。

“小道长,若是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怎么后悔,朝廷都知道了。”岑云纵靠在软垫上道,“后悔不了。”

“我还以为你愿意。”弑神煌却笑道,“原来你并不愿意。”

“我不是不愿意,”岑云纵喃喃道,“我是觉得……太仓促。”

年少时以为自己会在出师后浪迹江湖,萍踪侠影,除魔卫道。也设想过许多将行之事,甚至结缘道侣。但唯独没想过一朝入侯府之门,做哪位侯爷的夫人。

“你坐在我榻上,问我是否安寝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弑神煌却道,“虽然你我清白,可你在我房内待了一夜,任谁都会以为不清白。何况你小小年纪,着实太不矜持。我若不负责,才是对你的不尊重。”

“我只想和你相与一次,缓解我相思之苦。”岑云纵道,“我没有想过那么多。”

“那你从现在起,就要多想一些了。”弑神煌道,“你是我未来侯府的夫人。侯府家大业大,你要把持许多东西,收敛未出阁时的性情。我即是朝堂中人,要守的规矩不少,你也要一一遵守。”

还有那些事故人情,同僚往来,都要学着去应酬,以及举止得体,言谈大方。先前再如何少年心性,如今都得换。婚姻大事,不可轻慢。

“你与我如今是一体的,须得共进退。”弑神煌驾着马车道,“无事的话,尽量不要离开侯府。我会让你慢慢学一些理账目的事,还有需要打点的关系。另外,我的亲友同僚都年长你许多岁,你一定要尊重他们。”

诸如此类事务,他说了许多,一一提醒和告知了岑云纵。岑云纵只是听着,没有多言,也没有应声。

“入了府,要改口叫我侯爷了。”弑神煌道,“过几天会有几位大人登门拜访,你一定要举止得宜,不要丢了我侯府的颜面。”

我知道你想做闲云野鹤,落于我枕畔,天明再飞走。可惜我并不喜欢如此行径,或是被我豢养,或是不要再来。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马车骨碌碌地转着,载着那身着红衣的道长,行驶在枫叶泊的小路上。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却掀不起他嘴角的笑容,而仅剩落寞。

*********

岑云纵沐浴的时候,弑神煌过来看了看他,问管家小夫人一切是否习惯?然后在他的浴桶里撒了些玫瑰花。

“洗好了就到我主屋来。”

他在主屋里备下了一桌酒席,给岑云纵接风洗尘。都是些切脍,也就是鱼生。看得出来,云老侯爷喜欢吃新鲜的食物。

道家不吃牛狗鹤龟,因此弑神煌也不许这些东西出现在餐桌上。但一些浸了醋汁的鱼片,他很爱吃,只是自顾自吃着,并没有特别照顾岑云纵。

侯府的菜肴比较精致,纵然是鱼生也很好吃。岑云纵自己慢慢吃着,也不多言,觉得窘迫,也有些压抑。

吃饱之后,老侯爷让他喝了参茶,养生并漱口。之后又叫他过来,一同下了一会围棋,斗了两把叶子戏,喝了一碗安神汤,便去安寝。

“你可以跟我一道休息。”

侯府的确规矩众多,什么时辰起,什么时辰睡,坐卧立行,饮食前后都需要按章程办。管家告诉了岑云纵老侯爷的一些习惯,说以后这些事可能要小夫人来打理照料,所以烦请多上些心。

弑神煌早起会喝一碗红枣茶,之后习武。早饭只吃粥或饼、馒头包子一类,不做菜肴。正午便会吃午饭,三菜一汤。下午会喝茶提神,晚膳在日落之前,两样清粥小菜。之后睡前会再喝一碗安神汤或参茶。

他喝的茶,一年四季也各不相同。春季饮花茶居多,诸如茉莉花、玫瑰花茶等。夏季饮绿茶,龙井、碧螺春、峨眉雪芽,还有莲心茶。秋季饮青茶,如凤凰水仙,铁观音等。冬季饮红茶和黑茶,爱喝金骏眉及正山小种。

一年四季都在喝的,是白茶。弑神煌喜欢煮茶,尤其钟爱福鼎老白,煮出来总有一股枣香味。

“这些规矩,都是侯爷几十年的习惯了。还请小夫人牢记,不要记错。”

夜深人静的时候,岑云纵侧卧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只咩咩软枕,背对着弑神煌,却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抚摸着软枕,一言不发。

云老侯爷显然知道他睡不着,也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闭上眼预备休息。但过了一会后,他还是睁开眼睛,转身去看岑云纵。

“想家了?”他问。

“一点点。”

于是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腰上,轻轻捏着,之后将他揽住,慢慢拉进自己怀里。

借着微弱的烛火,他能够看见岑云纵肤色很白,身上也没有什么疤痕,显然是多年清修之人,不像自己一袭烟火气,伤疤满身。

小道长年纪是真的小,也不通人事,碰一下都青涩得很。枫叶泊很凉快,他衣衫穿得也薄,看得见他羊脂玉一样的肌肤。

“好嫩的小羊。”弑神煌打趣他道,“下火锅涮一涮,估计很香。”

“你敢。”岑云纵终于顶了一句嘴,“老灰狼。”

“老狼吃嫩羊,我可是乐意得很。”弑神煌抱着他道,“睡吧,小道长。等成了亲……慢慢吃你。”

岑云纵又开始微微发抖。他发现只有贴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不会有那么多纷乱的思绪,可以短暂地陷入那种相思之中,不为外物所扰。

他的脊背靠着那人的胸口,慢慢地,他也闭上眼睛,沉沉睡着了。

*********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会客厅里来了不少弑神煌从前的同僚和老友,都是带着礼物前来恭喜他的。

“恭喜老侯爷啊,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再续弦了。”

“听说侯爷这回是跟纯阳联姻,还是三君之一?一把年纪得个小娇羊可不容易,你得好好养着,别怠慢了人家。”

“听说是个小道长?可惜不能再给你养个娃,不然云溯徊就能再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做伴了,哈哈哈哈!”

那些老头子在那里信口胡诌,弑神煌也只是陪着笑,并不当一会事。

“算了吧,我那一个儿子,已经给我气得要犯心脏病。”他笑道,“我是绝对不会再养儿子了。云溯徊那小子能给我养老送终就行,别的不要求了。”

一群老头子在屋子里喝茶下棋,肆意大笑。岑云纵远远地听着,觉得自己跟他们插不上话,毫无任何相通之处,而且个个都是大长辈,谁也不敢得罪。

“老云,你现在还行吗?”一个老友嘲笑他道,“人家道长年轻不经事,你别给人家弄坏了。”

“云将军行不行的,原我们也不敢说。”另一人大笑,“不过年轻人总归还是能折腾的,你一把老骨头,受得了吗?”

“给我喝茶吃东西,别放屁。”弑神煌冷笑道,“我行不行,你们不知道?”

一屋子的人又开始大笑。他们活得久了,也无所顾及,只图个开心。

“云老将军,不是我说你,你还能活几年啊?你要是去了,人家能给你守着吗,肯定自己也走了。”

“嗨,想那么多干啥。他能快活几年算几年,快入土了还能有这么个小羊仔陪着他自在自在,死了也不会亏啊!”

屋子里又传出一阵笑声。弑神煌也在笑,并未反驳。

[这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和多年不变的人生。]

傍晚的时候,老侯爷留他们吃了饭,痛快地喝了酒,还安排了几出歌舞,几样小戏,才一个个成兴而归。

他没有勉强岑云纵出来见人,而是让他独自在屋里看书,无事不要出门。

不但如此,他还安排了护卫随行,时刻顾全他的安危。他们在琼楼宴饮的时候,岑云纵就一个人坐在庭院的长椅上看水池,望着里面的游鱼和莲花,长久地沉默不语。

[我终其一生,都要住在此地了吗?]

如同一座水做的牢笼,看似柔软,却无孔不入。

他忽然开始思念起了纯阳的冰雪,想自己的师父,想小旭和大师,想那个毒舌冷酷的师叔。

岑云纵觉得自己大概可能在后悔。可是当弑神煌过来看自己的时候,他又有一瞬间犹豫了。

想亲近他的心仍然未变。所以还是有些放不下,有些在意。

“……侯爷。”

他在私邸的桥上抱住那个人。他的手还是很凉,被岑云纵握着,试图温暖,盖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黑珍珠的手串就戴在他手腕上。他很喜欢很喜欢,明知道不是为自己而寻的,但就是很喜欢。甚至很羡慕,很嫉妒。

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岑云纵想,或许我连个替身都算不上。

他有他心底不可逾越的白月光。

“侯爷,我是不是挺傻的?”

“怎么会。”

弑神煌抱着他,却微微叹气。他心说何止是傻,还有点魔怔。早些知难而退吧,也好结束这一场闹剧。

翎箜啊,若你在天有灵,还是保佑你这位后辈,尽快清醒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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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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