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缔命-心火

大约是病中多梦。岑云纵昏睡着,却再一次陷入了混沌的梦境中。

“小道长,小道长。”

梦里有个人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伸出手的时候,掌心一片寒意。

*********

“你很中意我吗,小道长?”

那个人一语道破自己几日来的纠结和矛盾,让人无从隐匿。

岑云纵想否定,但是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觉得也许说实话更好。于是他点了点头。

“如果这样让你消瘦,那真是我的错。”那人却低声笑道,“我很老了……你跟我,不合算的。”

说着这样的话,却伸出手,慢慢揽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有足够温暖而且安全的怀抱,可以容纳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无声叙述自己的倾慕。

岑云纵就这么靠进他的怀里,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立刻就变得无力而疲惫。只想一直靠在那上面,听着他的心跳声,永远沉睡下去也可以。

“你的感觉……像我师父。”他轻声说。

“我不介意做你的师父。”

“可我不想做你的徒弟。”

“那……你想做我的什么人呢?”

岑云纵想要的,却说不出口。他只能抱着对方,明知道危险,却依然忍不住想得到。就让他的压迫感包裹自己,就此万劫不复。

“小道长……小道长……”

如同蛊惑人心的咒法一样。他每一句呢喃,都让岑云纵不断发抖,越抖就越想抱紧他。

他试着亲近那个人,可对方却并不回应。这让他很不安。

“为什么不回应?”岑云纵问,“你很……厌恶我?”

“不,我是怕,我回应了你,你会因为受不了而发狂。”对方却道,“毕竟我可是……过来人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想试试?那好。”

那个人咬住他的嘴唇。这一次无需他回应,连承受都是勉强。如狂风暴雨一样,掠夺中带着侵犯,温柔中不失霸道。只是轻轻嘬着他的舌尖,他就已经觉得快疯了。

于是对方放开了他。看着微微喘气的岑云纵,笑得很自然。

“你看,我才刚刚开头,你就压制不住了。”

“我只是资历不够而已。”岑云纵不甘示弱,“以后……时间久了……我就……”

“你想一直跟我待在一起?”那人问的很直接。

岑云纵的脸瞬间涨红。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真的就只是个什么都会被看穿的小鬼。

“小道长,”那人捏住他的下巴,让他仰头,“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会做什么?”

我不懂,你教教我。

“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

于是下一刻,他就被人很用力地扛在了肩膀上,被人带到一处密林,寻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土地,小心地缓缓放平在地上。

“别后悔啊,小道长。”

“请别拿我当小鬼看。”

“是吗?”

一只手按在他头颅侧,另一只手摘掉他的发冠,让一头黑发散开铺在地上。

[小小年纪,你太过肆意。]

那双游走的手为他打通了经络,沿着他的骨节向下按的时候,也治好了他习武留下来的顽疾。四肢百骸被注入了不属于他的真气,一点一点,尽数都化进他的丹田。

“所以说,你太年轻。”

*********

岑云纵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微微发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快到极限了。

他坐起身来,却看到盛君正坐在他旁边,低头望着他看。

“师叔……”

“我知道。”

盛君看到他的样子,就已经全明白了。

“我为你准备了热水。”他道,“你吃点东西,好好装扮一下,再去。”

“师叔……”岑云纵的心头骤然一沉。

“你的相思毒太深了。”盛君叹道,“你得去见他。只有他能解。”

他送你的那些糕点,你都尝过了吗?

岑云纵望着桌上,看到盛君已经将糕点摆盘,也为他备好了热茶。

“……多谢师叔。”

岑云纵坐起身来,他去桌边吃了糕点,喝了茶,缓解了一会后,便去沐浴更衣。

盛君为他准备了好几件崭新的道袍。他认真地挑选了一下,最后选中了一套白色的[雪松]。它不是寻常的道袍,而是先前曾有赛事,过五关斩六将,斥重金才能得到。

这件的布料如墨色晕染一样,白中带黑,轻柔漂亮。在纯阳穿着会冷,但在枫叶泊……大约就会很凉快。

岑云纵梳洗完毕,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扎头发。这时候盛君过来帮了他一把,替他扎起了很精致的恨天高。

“不后悔吗?”他问。

岑云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头。

“不后悔。”

了却尘缘,不过如是。

*********

夜幕落下时,弑神煌就在他那处庭院里,站在桥上喂池中的鲤鱼。

他的屋子也夜色下亮着璀璨的灯火,全都建在水池上,每晚枕着水气入眠,以此养心安魂。他还是穿着那件[浮金跃影]的小金龙,衣襟敞开着,看得到他肌肉上的伤痕。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他轻轻哼唱道,“[不若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弑神煌正唱着,忽然不远处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同样低沉,却更清晰。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那人唱道,“[北斗酌美酒,劝龙饮一觞。]”

弑神煌微微抬头,却看到水中映出了另一个人的面孔。他年轻,朝气蓬勃,蕴藏着无尽的希冀,风华正茂。

他望着水里的影子,有些失神。良久后,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我是幻觉了吗……”

“不是幻觉,前辈。”岑云纵站在他身后,否定了他的言语,“是我。”

“我知道是你,小道长。”

弑神煌继续朝水里丢着鱼食,却没有回头看他。

“在唱《短歌行》是吗?”他问,“李白的诗,在长安成中颇负盛名。”

“是啊,人人传唱。”岑云纵点头,“我有阵子,常和三五好友同行长安。西市和东市……当真很繁华。”

也曾见有人斥金千两,买一曲霓裳舞,博佳人一笑。

桥下的水池中依然氤氲着水雾。有荷灯漂浮其上,亮着烛火,被游鱼推着徐徐飘动。

弑神煌将鱼食倒空,而后拍了拍手,朝岑云纵转过身来。

“别来无恙啊,小道长。”他笑道,“上次唐突了你,真的抱歉。尚未向你赔罪。”

岑云纵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但他却忽然发现,面前之人竟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前辈……你的头发……”

明明上次还是黑色的,明明先前还……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弑神煌笑道,“我老了啊。很老了。”

我早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了。

岑云纵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无端钝痛起来。弑神煌却一直打量着他的脸,之后落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他抬起手,捏了捏岑云纵的肩膀。果然,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

“才几日不见,你怎么瘦成了这样?”他问,“上次见到你,是个意气风发的小道长。怎么现在这么憔悴?”

岑云纵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的喜怒哀乐太微不足道,尤其是面对这个人,这个经历过不知多少悲欢离合的人。自己的那点情谊……简直没有任何分量。

我和他的差距……或许真的太大了。他是受朝廷封赏的老侯爷,而我呢,在他看来也不过一个小道士,一个小鬼,嫩得可怜吧。

岑云纵的喉结蠕动着,过了好一会才抬起手,掌心放着那一串黑色的珍珠。

“我想了很久,前辈。这个东西我还是不能要。”他坚决道,“请您拿回去吧。”

弑神煌微微挑眉。他看着岑云纵,眼神深的像空旷的峡谷。岑云纵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移开了视线。

但他还是看到弑神煌抬起手,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漆黑的珍珠。他没有觉得心里轻松,只感觉,似乎更沉重了。

即便还给他,也还是……无法清醒。

“你真的不要吗?”弑神煌问。

“是的。”

“好吧。”那人低头看了看那串黑色的珍珠,“既然如此。”

他转过身,扬手将它丢到了桥下的鱼池中。漆黑的珠子朝着最深处沉下去,一点一点没入流动的泥沙。

“前辈!”岑云纵十分诧异,“你——”

“即便这是我险些丧命得来的东西,所得之人也并不是非常喜欢。”弑神煌平静地说着,像在讲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既然不喜欢,留着也无用。扔了吧。”

岑云纵咬紧了牙关。他突然双手撑着桥墩,朝着珠子下落的地方跃了过去。

入水声传来,他独自潜入其中,去寻找那串被丢弃的珍珠。眼见它差一点就要完全沉没,他急忙伸出手将它抓出来。

“小道长!”

有什么人在喊他,接着一只手猛地拉住他的手臂,将他一下子拽出了水池。

“疯了吗?”弑神煌问,“这池子很深,本就是为布防所设,里面机关暗布,不怕再溺水丢了性命?”

他身上沾了水,与自己一样打湿了衣衫。岑云纵却捧着那一串珍珠,小心地用水流冲走上面的泥沙。珍珠有十八颗,颗颗都那么乌黑漂亮。

“前辈……给。”

他再次将珍珠交还给对方。

“你还给我,我一样会再次扔掉。”弑神煌推开他的手,“你知道,我并不是心软的人。”

岑云纵有些发抖。他吞咽着喉咙,握紧了那串珍珠。他觉得这个手钏就像千斤顶一样重,重的他丢不下,却又不敢拿起来。

弑神煌却笑了。他低下头,拉过岑云纵的手,将那串黑珍珠的手钏重新套在了他手腕上。

“你叫岑云纵……是吗?”他问,“名字是谁取的?”

“……是我师傅。”

“你师父可是慕逐尘?”

“是的。”

“原来如此。”那人笑道,“不错,是个好名字。”

可叹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如今也都染了水。于是弑神煌拉着他上来,喊管家带他去沐浴更衣。

“在为小道长安排一些膳食吧。还有熬的浓浓的姜汤。”他道,“让他休息好再回去。”

“是,侯爷。”

*********

所以说……你太年轻。

我无法为你做些什么,大约这样,是我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

我已经很老了,老的随时会离开这尘世。而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启。

“我不想再拖累什么人的仙途了。终有一日,我也会觉得疲倦不堪。”

*********

弑神煌换了一身华服,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望着挂在右侧窗扇上的那副画像看。

那上面画着一个青衣坤道,正在教许多小孩子读《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教过那么多孩子读《蒹葭》,却唯独没有教过自己的儿子。她只来得及为他取名[溯徊],说[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翎箜……”弑神煌喃喃道,“你很厌恶我……阻了你的仙途,是吗?”

我就像个笑话一样,守在这里空空地等,独自挨过三十几年孤寂的时光。

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我把你不要的那串珠子,送给其他人了。”他道。

弑神煌说着,隐约觉得头痛,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面露疲惫之意。

“侯爷。”

管家推门进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同他汇报。

“小道长不见了。”

“什么?”

“小道长沐浴更衣后,吃了些东西,原本是在他上次的房间里预备休息的。”管家道,“可属下去送茶水的时候,刚推门就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哦……”弑神煌点头,“大概是回去了吧。无妨。”

他咳嗽了一声,拿过桌上一瓶香露,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我再看一会书就去睡,你先退下吧。”

老年人睡觉总是少些,几个时辰便足够。弑神煌坐在书桌前,翻阅着几本兵书,安静地看着。大约看到快四更天,才有了些困意,便放下书本,起身去休憩。

路过庭院的时候,他看着那幽幽烛火,映得院子一如既往的璀璨,便驻足观赏了一会。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缓步回了房间。

他的屋子很宽敞,也很肃穆,十分有武将的风格。家具昂贵但却简单,屏风上满是骏马,墙壁上挂着宝剑。床榻上吊着苍蓝色帷幔,为夏日驱虫所用,上面还缀着点点白色珍珠。

寻常时,弑神煌回房便会更衣躺下,安然入睡。但今日他一进来,就觉得屋子里气息不对。那帷幔竟然垂了下来,遮蔽了木床。透过朦胧的影纱,他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上面,支着一条腿,搭着手臂。

他猝然便心头一惊。

“何人?”

“前辈比我想的,回来的要晚。”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我等了好久。”

弑神煌觉得不对劲。他一把掀开帷幔,却看见岑云纵坐在里面,正靠在床板上沉默地看他。

这小道长的眉目颇为凌厉摄人,不笑的时候,气息内敛,甚至还隐约有些霸道的气场。

他穿着一身白色纱衣,松松散散的,大约是久居纯阳的缘故,养出了一身雪白的肤色。

“安寝吗,前辈?”岑云纵问。

饶是自己已不再涉猎风月,弑神煌仍然一下子就明白他是何用意。

“荒唐!”他呵斥道,“还不出去!”

“前辈……”

“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些手段?荒唐至极!”

弑神煌是真的动了怒气。他一甩帷幔,转身就走,但岑云纵却瞬间起身,一下子扯住他的手腕,将他向后一拉。

这小道长力道不小,那天策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本能地抓住他的肩膀,竟蓦地将他压在了被褥上。

青衫层层落开,淡淡的梅花香蔓延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弑神煌贴着他的脖颈,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白璧无瑕,澄明通透。

“小小年纪……”

“小小年纪却已入梦了。”岑云纵摸着他的白发道,“前辈,别说你不想?”

“不想。”

弑神煌想起身,却被勾住了脖子。那白皙清凉的脖颈近在咫尺,却如火焰一般,灼烧着他尘封已久的心。

“前辈……”

有人在他耳边轻言,听得他心下发慌。他嗅着那清淡的梅香,一时头痛欲裂。下意识地,他低头吻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但几乎立刻,他就回过神来,猛地挣脱了束缚。

“我不想坏你的修行。”弑神煌厉声道,“你也不要坏我的清誉!”

“前辈……”

“你就在这里睡吧。”

他说着,转身就走了,独自回了书房,将岑云纵丢在这里,任由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隐约间,似乎听到啜泣声传来。弑神煌只是停顿了一瞬,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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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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