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峰,你怕鬼吗?]
一双冰凉的手从袁峰背后伸过来,摩挲着他的肩膀,又缓缓伸向他脖颈。
[每次血热之症一犯……你就很香……]
那双手游走着,最后又回到他的脖子下,缓缓向上抚摸他的面颊和鼻梁。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指尖顺着他的鼻梁向上,之后手掌摊开,蒙住他的眼睛。
[峰峰想知道,我的死因吗?]
来洛道,来李渡城吧。或者跟我走……被我带到黄泉海去……坐上船……顺流而下……
就解脱了。什么都解脱了。
[害怕吗?]
有人掐住了他的脖颈。隐约传来笑声,还有……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跟我走吧。]
*********
袁峰觉得热,很热,热得他心焦。
意识在缓慢恢复,但眼前却一片漆黑。他的眼睛被人蒙住了,屋子里满是血腥气,又热……又疼。
有人抓着他的肩膀,低哑的笑声不断传入耳中。袁峰愣了好一会,才终于回神,立刻慌乱地去推面前之人。
“你是谁?”他慌了,“是谁?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一个幽幽鬼音低声笑道,“你希望我是谁?杨九天,杨旭日……或者……”
还有别人?
“离我远点!”袁峰的手都开始抖了,“放开我……你离开我!”
他身上是麻的,感觉不出是不是哥哥,但是他很害怕,甚至有些绝望。他想摘下蒙着眼睛的黑布,但是却被抓住了手腕。
“害怕了?”那人晃了晃他的肩膀,“但不这样的话,你怎么凉快一点呢,你血热很重的。”
“不……你离我远点!”袁峰绝望道,“哥哥……哥哥救救我……哥哥……”
“你还在喊他……”那鬼音道,“杀他的时候想过今日吗?”
袁峰抖了一下,大约是大过震慑,竟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就不挣扎了,过了一会,他的头扬了起来,却说不出什么话。
有什么东西溢出眼眶,粘在蒙眼的黑布上。他想痛哭,却又只能忍住,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怎么不挣扎了?”那个人问。
“有用吗……”袁峰哑声道,“没用了……”
“真乖。”
“告诉我……”
“嗯?”
“是我杀的吗……”
忽然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溢出眼眶,顺着他的面颊落了下去。
是我杀的吗?袁峰在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很凉,他想起了那具洛道的尸首,执念……怨恨……纠缠着自己,环绕着自己,侵袭得无容身之所。
“真的是我?”他一遍又一遍问,“真的是我?”
“是你的话……怎么办呢?”
“你是谁?”袁峰问,“你是人还是鬼?”
“我是你的阴桃花。”那人道,“你四处找人问,不就是想知道吗?是,你想的没错,我是你的阴桃花。”
先在梦里引诱你,让你通了事,之后汲取你的命火填补自己。再之后……就是享用了你,到最后……
“就把你也拽到黄泉海去。”
那鬼音幽幽说着,接着袁峰便感觉到有人亲吻自己的耳廓,冰冷的让他浑身发抖。
“哈哈哈哈……你抖得好厉害啊……”
低沉的笑声不绝于耳。袁峰很害怕,却也不敢再挣扎。他怕鬼,怕得厉害,怕到或许超过了他对那个人的感情。
“你是鬼吗……哥哥……”
“是的话,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时运不济,都是为你。
“你其实啊……是个失了夫君的未亡人……”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就该郁郁寡欢……怀念着亡夫……又或者……看着别人的脸,听着别人的声音思念他……”
别害怕。一会就凉快了,玄寂。
会让你很凉快很凉快的。
*********
的确很凉快。
就像坠入冰窟一样,冷得他发抖,什么血热都消下去了。
袁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暗室里面,浑身都动不了,一直在抖。
隐约听见裴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门开着一条缝隙,外面的阳光看着正好,好的让人想出去走走。但是他没有力气。
于是他朝着那门缝伸出了手。向阳之心未变,仍旧试图抓住那一缕辰光。
然而最后,那只手还是缓缓落了下去,微微摇晃着,继而不动了。
*********
洛阳城内,裴羽给袁峰喂了药,雇了一辆车,亲自把他送回了庭院。
“还好,不算是太大的症候。发作了吃药就行。”
他说着,把一瓶药交给杨旭日,上面贴着清凉丹三个字。
“好……多少钱?”
“不要钱。”
杨旭日一听,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大夫竟然不要钱?
裴羽冷冷地盯着他,一副[你竟然不明白,何其愚蠢]的表情。
“他可是我的摇钱树。”他指着袁峰道,“万一再有什么新奇的发明,我又能大赚一笔了。”
所以当然就不会让他有事。
杨旭日莫名有些害怕。送走裴羽后,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去照料袁峰。他昏沉沉地睡着未醒,浑身都冷冰冰的。
“嫂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袁峰睡了一夜,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
杨旭日想了想,打算今夜守在袁峰门外,看看动静。
院子里的混色郁金香已经含苞待放。叶卿寒正在照料,十分认真。但不知为何,杨旭日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诡异。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自言自语……还有他那双眼睛。
在看那些花的时候,死气沉沉的,甚至有些空洞。
但叶卿寒显然自己并未察觉。
“小海……”他盯着那些花道,“你是不是又想杀人了?”
之后他陷入沉默,坐下来,抱着膝盖,像是很纠结。
“不行啊,大师说,不能杀人。”他道,“再忍耐忍耐吧。你看,种种花也挺好的。”
种种花……
[用血来浇的话,会不会开得更艳啊,小寒?]
叶卿寒沉默地望着那些花苞。很久之后,他突然站了起来。
杨旭日看着他将重剑别再腰后,手持着轻剑,缓步离开了庭院。他以为叶卿寒是去外面走走,没当回事,也没有阻拦。
岑云纵刚从药师和尚处回来,还带回来不少草药。与叶卿寒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试着打个招呼,对方却并没有理睬他。
“这孩子怎么了?”
道长回来,和小旭说那个小二少看着怪怪的。但杨旭日觉得他不是一直都怪怪的吗?
“我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血腥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岑云纵不安道,“先前还没有的,但是刚刚路过他的时候……”
“那就多观察观察他吧。”
但眼下杨旭日的心思全在袁峰身上,无暇顾及其他。岑云纵也坐下来,抱着药筐若有所思。
“等大师醒了,我再问问他何时动身去纯阳吧?”
“好。”
*********
[峰峰,峰峰。]
袁峰总觉得有人在喊自己。他醒不过来,却一直在努力挣扎。
[峰峰,你好热,也好香。]
“哥哥……”
袁峰在睡梦中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却觉得冷,哪里都冷,冷得他发抖。
他梦见自己的庭院外站着很多鬼,都垂着手,似乎在飘,但是都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时运不济的时候,冤亲债主是都会找上门来的。]一个声音道,[峰峰,害怕吗?]
“哥哥……你别……”
[峰峰……乖……再乖一点……]
[真好啊……峰峰。]
“嫂子!”
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骤然响起,接着有人猛地攒住了他的手腕。袁峰吓了一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随后便看见杨旭日抓着他的手腕,满脸担忧。
“怎么了?”袁峰虚弱地问。他的嘴唇隐约有些发白。
“没什么……”
杨旭日的额头上也有汗珠。他一直守在门外,刚刚觉得莫名很冷,睁开眼后,却看到庭院外白影绰绰,重重阴气缭绕不散。
他心里一惊,知道有不干净的东西来了。于是立刻持起长兵,将木武童扔在院子里,对着它猛发了几道气劲,震开了周遭的邪气。
但之后他总觉得袁峰的屋子里动静不太对,便立刻开门。打开一瞬,杨旭日很清楚地感觉一股阴风拂面而来,擦过自己的身旁转瞬即逝了。而袁峰躺在地上,捂着嘴,看着十分难受。
他知道袁峰梦魇,把他叫醒,但是袁峰的状态极差,咳嗽着,抖个不停。
“我又梦见你哥哥了……”他对杨旭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变得很可怕……”
阴冷,森然,一改往日温润,而变得怨气重重。
“嫂子……”
杨旭日握住了他的手。看着袁峰有些气息奄奄的样子,他实在难受,俯身将袁峰拉起来,缓慢抱住了。
“你为什么不要活人……非要执着已死之人呢?”杨旭日抱着他,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压抑地问。
袁峰回答不了。他的意识又开始昏沉,逐渐消退。
“为什么是哥哥?”杨旭日问,“为什么是哥哥?”
袁峰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杨旭日没有放开他,仍然紧紧地抱着,任由他的手无力地落在地上。
之后杨旭日缓缓抬起头,红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壁画,眼神十分骇人。
“你真的应该驱驱邪,嫂子。”他低声道。
温辞秋站在庭院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他发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这庭院今夜不知为何,鬼气森森。仿佛四周围着许多看不见的东西,都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家主……”
你也在失控,家主。
*********
“我警告过你,不要起情绪。”
龙门荒漠一处客栈之内,荼蘼持着虫笛,尽力压制那爆发的重重鬼气。而在他面前,一个白衣人坐在地上,颓丧地靠着土炕,一动不动。
他的金色眼珠空洞无神,全无半点反应,犹如一具无名尸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沉寂在风沙中,慢慢被掩埋和腐化。
“杨九天!回神!”
荼蘼已经快压制不住了。但就在这时,门被骤然推开了。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闪身入内,而后将门关闭,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半跪了下来。
“啧。”
他像是十分不满。接着,他一把扯起杨九天的头发,强迫他仰头向上看。果不其然,那双眼睛一点光亮都没有,与活人眼珠大相径庭。
荼蘼眼看着对方施力,杨九天的脖子都被扯得歪斜起来,只消再一寸便会被折断颈椎,一时之间心内急躁,却又无法脱身。
“薛归海,你要是把他脑袋拧下来,可就都前功尽弃了。”他冷冷道。
“我就知道,他为了那个小和尚,怎么作死怎么来。”薛归海晃着杨九天的头,接着嫌恶地甩开了他,“他或许是担心,可人家未必领情。该死,早晚还得搭进去!”
要不是他放不下,自己早就除了那和尚,一了百了。
“薛大军爷……”荼蘼提醒道,“你最好……”
“我什么都不做的前提,是我的计划成功。”薛归海站起身道,“但如果失败……”
他也好,那和尚也好,就给我去死。他死了,那和尚去殉葬,也算成全他们。
“小蜈蚣。”薛归海忽然看着荼蘼道,“等下若是还能稳定,就带上他,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荼蘼看着他移开视线,转过头,朝窗外看去。外面是茫茫大漠,一望无垠的风沙,还有漫天的星月,如棋子一般纵横交错,悬于银河之上。
薛归海眯起了眼睛。
“衍天宗。”他轻声道。
寻魂灯为他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