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一回僧僚,就开始打包自己那些东西。所幸他东西也不多,不过几样物件而已,回头再置办些被褥衣物也就是了。
杨旭日帮着他一起打包。他从旁边看着袁峰,见他身子单薄,还在收拾那些东西,多少有点心疼。
“嫂子,你去坐着吧,告诉我要弄什么,我来弄。”
“我自己来就行。”
袁峰执意不用,一边咳嗽着,一边继续收整。杨旭日发现,他现在已经越来越默认嫂子这个称呼了。曾经十分不喜欢,处处拒绝,可如今再看,的确变了。
“嫂子现在……还会梦见我哥吗?”他问。
“梦不见了。”袁峰整理着经文道,“很久没入梦了。”
“你想他吗?”
袁峰抓着书的手顿了一下。
“大概吧。”
“他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杨旭日叹气道,“哥哥心太狠了,也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袁峰拂着书上的灰尘,将它们装在木箱里。
“所以啊,我们两个暂且相依为命吧。”他道,“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我也会保护你的。”杨旭日放置着茶杯道,“你要答应我,别再不告而别了,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很久都不回来。好歹的……让我跟你同行也成啊。”
“好,我答应你。”袁峰说着就站起身来,“先收拾这些,回头挑个良辰吉日……”
他刚起身,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杨旭日一见,唬得魂飞魄散,急忙扑过来一把接住他,扶着他坐在了地上。
“你还是躺着吧……”他担忧道,“剩下的我来。”
于是袁峰就只能虚弱地倚在榻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解晕眩。他的体质着实差,杨旭日熬了汤药给他喝,怕他苦又拿了糖,之后还给他弄了些补气血的药膳过来。
“你得好好补补。”杨旭日认真道,“不然的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我那还有一些钱。”袁峰疲倦道,“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把钱都给你。贵重的东西也都给你,你变卖了,好好娶个媳妇,过过日子。”
“我不想娶媳妇。”
“那你想干什么?”
“想云游四海。”
杨旭日说着,吹了吹滚烫的粥,让它凉一些后就喂给袁峰吃。
“我自己来就好。”
袁峰去接粥碗,勺子却已经送到他嘴边了。他没办法,就张口吃了一勺。于是杨旭日便喂给他第二勺。
“我自己……”
“好一点再说。”
袁峰看着他的侧脸和仪态,却着实像极了杨九天。果然是他带出来的孩子,举手投足间都与他如此相似。
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来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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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养了几日,觉得好一些的时候,袁峰还是执意要出门,去主城雇佣管家。
杨旭日拗不过他,只能把岑云纵也喊上,叫了一辆驴车,前面坠着个萝卜,赶着那驴子下山去洛阳。
而他们三个人就挤在车上,袁峰在左,小旭在右,道长在中间,左拥右抱。
“真好。”他得意道,“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卖药郎,但我得了两个美娇娘。”
袁峰和杨旭日同时用胳膊肘怼在岑云纵的腹部,把他怼的一声闷哼。
“所以两位美人是干什么去?”道长贼心不死,不肯放手,“我又是去干嘛的?”
“我们是雇人的。”杨旭日道,“你是护卫。”
“护卫?那得给钱。”
“你在少林白吃白喝谁问你要钱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旭在那里斥责道长,袁峰听了,却觉得应该花点钱。于是他取出一枚金元宝,交给了岑云纵。
“一切拜托道长了。”
“好说。”岑云纵将金子一收,“我每月只要二两银子,足够。”
现在袁峰身上有很多钱,都是杨九天给他的“聘礼”。其实他花着很不好意思,可一想到他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这些钱赔偿他医药费都是少的,就又心安理得了。
于是三人一路赶到了主城。袁峰兑换了大把的园宅币,买了几件家具,精挑细选后,选中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管家,是个看起来应该会打架的英俊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温辞秋。”
“好,就是你了。”
袁峰花了大价钱,把温辞秋雇了回来。于是他们四个人挤在驴车上,又大包小包地回了少林。
温辞秋是个看似温和,实则有些阴沉的年轻人。他人狠话不多,社会我秋哥。一回庭院,就开始打扫房屋,修剪花枝,安置蒲团。他甚至还会烧菜,袁峰想吃什么,点就行了。
“主人若有吩咐,告诉我就好。”
他基本做完了活就走,绝不多留。之后就一个人站在府邸外面把守门庭。袁峰觉得,私邸有你真的了不起。
“哇!”岑云纵也觉得袁峰的新房子好的不得了,也立刻过来卖力地帮他收拾修整。
袁峰邀请他们俩共居,小旭答应了,岑云纵却婉拒了。他说自己已经……已经和师父共居了。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袁峰道,“不过这段时间,你就住我这吧。”
小旭挑了个良辰吉日,用那辆驴车把袁峰的全部家当都搬过来了,僧僚还给了寺院。之后袁峰分配了房间,小旭住在主屋的二楼,岑云纵住在客房里,他自己则睡在一楼,也就是道荣的旧房间内。
屋子里都是榻榻米,铺一层软垫就足够了。温辞秋已经把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会客厅里吊着穹顶,二楼悬挂着紫藤花,院子里还种了西瓜和南瓜,又加了一方水池,养了些锦鲤,改善风水。
大约是怕袁峰寂寞,杨旭日去了趟后山,抓了一只白老虎崽子送他,说是体质偏弱,看着长不大,被母虎丢了。岑云纵则送上了遗失的美好作为贺礼,袁峰随手一开,就得到了一只滚滚礼单,可以去换蜀中唐门的滚滚。
于是他去报备,申请许可,合法饲养了滚滚。而他自己东寻西寻,抓到一只瘦弱小梅花鹿,就都交给温辞秋,养在了庭院里。
院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多了许多人气。他们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袁峰也打闹不动,就坐在廊下看这鸟语花香的小院,端着一杯茶,觉得真是名副其实的“岁月静好”。
“嫂子!快看我种的绣球花开了!”
杨旭日是真的高兴,每天都兴高采烈,缠着袁峰给他看这看那。温辞秋开辟了一些苗圃,袁峰种了葫芦,还有一些花盆,种了各色鲜花。这些日常都是杨旭日打理,袁峰也料理不动,就随便他怎么种。
“去拆分成花瓣吧,沐浴的时候可以撒。”
据说温辞秋能够[落花]。袁峰有次沐浴,就召唤他过来,看他怎么落。结果因为温辞秋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阴沉,因此袁峰老觉得自己明明是让他过来落花,可他的眼神却老像是要把自己暗杀。
“你不会背叛我吧……”他谨慎道。
“不会的。”
温辞秋半跪在浴桶边,持着毛巾,沾着温水擦拭袁峰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主人,我只会按照你的吩咐行事。”他道。
温辞秋的视线会一直追着袁峰走,把袁峰看得毛骨悚然。他板过温辞秋的脸,让他凝视远方,不要看自己。
“你会打架吗?”
“不会。”
“不会?”袁峰傻眼了,“那你……你会……”
“我会治疗。”
好吧。袁峰无奈地叹气,治疗也好。有他在就死不了了。
“好,那你替我看顾好庭院,尽量不要外来人,来了也不要擅动我的东西。”
“遵命,主人。”
他虽然是管家,不过袁峰还是会拿他当朋友,吃饭也喊他,做事也喊他。但温辞秋性格有些古怪,他还是不太同袁峰他们亲近,只是拿自己当一个下属,一切听命行事。
“你一个人孤单不?”袁峰试探性地问,“要不要我再去雇佣一个,陪你说说话?”
“主人高兴就好。我没有任何不愿意。”
袁峰觉得他这人也挺有意思的,有些时候像个机关傀儡一样。他做了一顶老虎帽,给温辞秋戴上,觉得特别合适。
庭院里多了许多欢笑声。而袁峰的状态也在小旭和道长一左一右的陪伴下,渐渐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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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让人想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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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荣从前的那间屋子里,在拉上门之后,可以看到四面的隔扇上各有四幅壁画。
左侧的壁画,是[幕府朝贺图],乃是许多布衣百姓前去朝贺一位将军。右侧的壁画,是[山水花鸟图],一只金眼雕立于枯树上,俯瞰着一只玩耍的小猴。而在面对着门的墙壁上,则是一片[汪洋大海图],海上行着一艘小船,在水面上载沉载浮。
袁峰一直觉得这些画十分磅礴大气,关闭房门时,便犹如置身其中。那感觉着实有些震撼。
而在出入的那扇门上,则画着一片[世外桃源图],乃是一处桃林,落英缤纷,徐徐飘散。道荣曾说这些画都是他亲手绘制的,似乎其中大有深意。
于是袁峰有时便在屋里打坐,试图参悟。
“幕府朝贺、山水花鸟、东洋大海、世外桃源……”
这些寓意着什么呢?袁峰有些想不通。
他原以为自己会参悟出来。可他没想到的是,在夏至日来临那天,他竟于晚间犯了血热之症。
“咳咳……咳咳……”
袁峰很难受,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实在睡不着,只能起身去屋外,喊温辞秋过来,替自己取一些冰块。
温辞秋端来了一桶冰块。他知道袁峰当前病症,其实不能受寒。于是他再三提醒,不要碰这些冰块,只放在屋子里,降降温就是。
但袁峰血热难消,很需要寒凉之物。温辞秋于是做了些莲子百合汤给他喝,他一连喝了两碗,还想再喝,却也不行了。
“主人,太凉了,恐怕会落下病根。”
“这可怎么办……”袁峰难受道,“冷的不行,我又犯病。这不是要命。”
温辞秋想了一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只能叹气。袁峰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却发现他很凉。
“你怎么这么冷?”
“回主人,我是天生体凉之人。”
“那太好了,你先借我凉快一会。”
于是袁峰让他坐下,自己则靠在他身上,果然极凉,缓解了他的血热之症。这回终于能稍微睡一会了,于是他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温辞秋则一直让他靠着,也不敢动,只是坐着。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前方,隐约像是闪着寒光。
杨旭日和岑云纵都睡着了,没有人注意到袁峰身体有恙。而温辞秋则一直护着袁峰,就这么一直到后半夜,他都一动不动。
但四更天的时候,院子里似乎传来了动静,很轻,几乎微不可闻。温辞秋头颅一转,盯住了门扇。他感觉到有人在缓步而来,徐徐站在门前。隐约之间,透着一股大漠的风沙之气。
随后门被拉开,一个穿着朔雪铠甲,戴着纱无赦面具的将军出现在门外。他看着十分威武,气势也有些霸道,正冷冷地盯着温辞秋看。
袁峰的头就靠在温辞秋肩膀上。那人看了一会,走进来,把门关上了。
论理,温辞秋应当阻止其入内。但他却对此人并无敌意。
“主人。”他开口道,“您回来了。”
“你居然敢让他靠着你。”那人冷冷道,“我没有允许过吧?”
“我只是傀儡。听命行事罢了。”
那朔雪天策冷笑一声,半跪下来,伸手摸了摸袁峰的脸。果然还烫着。
“他怎么样?”
“血热之症犯了。我看着不对劲,就通知了主人。”
“你通知得很及时。”那天策道,“我一收信,就神行千里过来了。”
“主人还要回去吗?”
“要。等下用了除滞散再回去。”
他说着伸出手,将袁峰扶着抱了起来,示意温辞秋先离开。于是温辞秋便抱拳告辞了,临走前拉好了门扇。
那天策则坐下来,把袁峰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冰凉的盔甲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安睡。
“峰峰……”
他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丹药,掰开袁峰的嘴,轻轻喂他吃进去。
“我找到了一些花,又取了一些蛇胆汁。荼蘼混合了甘草,或可恢复修为。”他轻声道,“吃了会好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放在袁峰的腹部,为他传功,缓解血热。
袁峰喉结蠕动,似乎吞下了药丸。他靠在那军爷的铁甲上,的确凉快了很多,呼吸也渐渐沉了。
而那天策则一直守着他,一整夜都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