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纵跑了大半个少林寺,四处寻觅,意图抓一个药僧回来看病。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一个,就连拖带拽地朝僧僚赶,把那和尚抓得一个踉跄。
那和尚也穿着一身朔雪,背着个药筐,十分茫然地被他拉着走,就这么一路被拽了回来。
“小旭!我找到一个!”
他将这药师和尚推入了门中,请他给袁峰看看病。
药师和尚这才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当仁不让,立刻示意杨旭日把袁峰放平,自己则坐在床边为他诊脉。
“不大好啊。”那和尚压着袁峰的玄关尺三寸,眉头一皱,“他……得补血。先前似乎失血过多,险些丧命。”
“失血过多?!”杨旭日大惊,“他怎么了?”
“这我不清楚,如果不介意的话……不然解开他僧袍我看看。”
杨旭日和岑云纵面面相觑,谁也没胆子去解袁峰的衣袍。那药师和尚看着他们,心说都是男人,这怎么还纠纠结结,于是就上手自己去解。
期间他也试图叫醒袁峰,但却始终未醒。于是那药僧便自己动手,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拉开了袁峰的交领。
三人一看,俱吓得了不得。原来袁峰满身都是血印,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过,没有一块地方是好肉。
“这这这……”杨旭日声音都抖了,“这谁干的!”
药师和尚也皱着眉沉思起来。
“他是不是去过少林后山啊?”他试探性地问,“后山有许多吸血蝙蝠,还有些妖人养出来的吸血傀儡。被它们抓到,可是会丧命的,就跟他现在的状况差不多。”
“没听说啊……”杨旭日紧张道,“或者他有可能去了,但是我们并不知晓。”
“那就是了。”
药师和尚仔细检查了一下,又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伤口都被处理过。没有太大的问题。”他道,“只是每天用毛巾沾着温水擦拭一下,确保不感染,按时上药,也就无事了。”
他说,从药筐里拿了一些止血草之类的药,交给杨旭日,告诉他怎么配比,然后煮开了用毛巾浸泡,再给袁峰擦拭。
“还有上品补血丹……上品金疮药……”
那和尚唠唠叨叨的,翻出来不少药品给他们。众人先给袁峰服下了补血的药,又马上煮了草药水,拿来毛巾,让药师和尚教他们怎么处理。
他先是擦干净袁峰身上的伤口,再撒上一层金疮药,稍微通通风,然后再系好。杨旭日在袁峰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药方,拿来给那和尚看。那药师和尚看了,说正是治疗他的药方,看来之前已经有高人救治过,所以没有大碍。
“你们照着方子抓药煎药就行。”他道,“我明天再过来一趟,如果他明天无恙的话,大概率就会好转了。”
杨旭日感激不尽,说着就要拿钱谢他,但那和尚只是不收,说自己不过是雕虫小技,尽微薄之力救死扶伤而已。
言毕,他再三谢过,仍旧是背着筐子离开了。
“天晚了,你怎么打算?”岑云纵问,“还在这里看着?”
“肯定看着,不看着不行。”杨旭日点头,“你去哪睡?”
“旁边不是有隔间吗,我在隔间的单人榻上睡。”岑云纵道,“你好好照顾他吧。别明天一早起来……他凉了。”
“乌鸦嘴!”
要不是怕吵到袁峰,杨旭日一定要把岑云纵抓起来扔到锅里煎了。
*********
袁峰是在丝丝刺痛中醒过来的。他甩了甩头,呲了一声,显然很疼。
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毛巾正在擦自己的伤口,动作很轻柔小心。袁峰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扶着坐了起来,正靠在两个叠着的软垫上,然后……
“你醒了?”一个声音道。
袁峰下意识地眉头一挑。但接着他就看到杨旭日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沾了浅浅血迹的毛巾,正在为自己擦拭。
他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岂曰无衣]。
“你——”
“大师别误会!”杨旭日当即双手举高,“这是一个和尚大夫教我们的!我们没有其他心思!”
袁峰盯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自己来。”
“别别,嫂子你安心坐着,我来就行。”杨旭日道,“没事的,大家都是男人。改日一同泡汤泉。”
袁峰懒得跟他争辩,抬手想自己擦,但却发现居然使不上力气。没办法,他只能闭上眼睛,先让杨旭日帮自己擦拭上药。
“白天我要出去一趟。”他闭目养神道,“去洛阳。”
“是有什么事吗?”
“去抓药。我昨天翻出来一张方子。”
“我去吧。”
“不用。”袁峰摇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杨旭日轻轻擦着他脖子上的伤口。但袁峰还是疼得呲了一声。
“抱歉……”小旭急忙道,“我轻一点。”
“嗯,没事。”
他们俩在屋里说话,岑云纵正在外面熬药顺便听墙角。他心说你们快继续聊,我就是听听!
杨旭日擦着擦着,就掀开袁峰的被子,结果看到他连脚踝上都有伤口,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大师,你怎么弄的?”他问,“你是遇上吸血蝙蝠了吗?”
“吸血蝙蝠……”袁峰笑了,闭着眼点头,“对,是吸血蝙蝠。差点把我给吃了。”
“啊……你也是去打[蝠王翼]了吗?”
“[蝠王翼]?”袁峰睁开了眼睛。
“对,是吸血傀儡的羽翼残片,拿去给一个姓郭的怪物,如果是他弟弟的,就会送你一个[蝠王翼]当背挂。还挺好看的。”杨旭日道,“不少人去打那些吸血的怪物,都伤的不轻。”
“还有这好事?我就没掉落。”袁峰啧啧道,“改天我也去打,争取拿到这个[蝠王翼]。”
杨旭日低头擦着他腿上的伤口,也是一样小心。袁峰的腿很长,骨骼很直,只是那些伤痕很骇人。他一碰那些血印,袁峰就呲呲地直皱眉,显然不好受。
“特别疼吗?”杨旭日谨慎道,“那我轻点……”
“没事。”
袁峰靠在软垫上,皱着眉,又闭上了眼睛。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做了一场睡不醒的梦。
而现在,忽然觉得梦像是醒了。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小旭,”他忽然道,“你有没有遇到过……有人对你很好,一直缠着你,一直跟着你,陪你说话,送你礼物,对你笑。然后某天,忽然就离开了?”
“有啊。”杨旭日擦着他的伤口道,“有很多。只要活着,就免不了反复离别。筛选到最后剩下的,才是真正的兄弟挚友。”
“这样啊……”
“大师想到谁或者什么了吗?”
“没有。”袁峰摇头,“只是想想自己。”
杨旭日抬头看他,却看到袁峰正闭着眼,微蹙着眉,脸上没有笑容,看着反而有些悲伤。
他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袁峰哎哟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而墙角下的岑云纵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流出了鼻血。药师和尚这时候正好过来查看,一见他这幅样子,顿时吓呆了。
他急忙把筐拿下来,在里面翻找止血草。
“对不起……”杨旭日在屋子里局促地说,“我还是……太不细致了……可惜燕子不在,不然的话手法肯定比我好。”
“我没事,就是怪麻烦你的。”袁峰抬起手道,“我自己来吧。”
他伸手去拿小旭手里的毛巾。但那个人却不肯放。
“大师,其实……你可以让我去做点事的,比如替你买个药,替你跑个腿……”杨旭日道,“我不介意……”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袁峰却道,“我一个人没什么做不了的,不是非要别人照顾我不可。”
就哪怕一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也并非活不下去。所以大可不必将任何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也不必给任何人添麻烦。
他扯着杨旭日手上的毛巾,谁知那个家伙居然不松手。
“还是我来吧。”杨旭日认真地对他道,“嫂子放心,我这回肯定包你满意。”
窗外墙根底下的道长接过那药师和尚给的止血草,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下直接吃掉了。那个和尚很着急,想告诉他那是外敷的。但是纯阳宫的咩咩显然都是食草动物,吃的很欢。
“多谢你啊大师。”道长用咸羊手握住和尚白嫩的小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玄机,渡法玄机。”大师无奈地笑着同他握手,“施主……要注意身体啊。”
之后那药师和尚进屋去给袁峰诊治。号脉之后,觉得没有大碍,休养即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休息,世上无难事。
“依我看,师弟本性大约是个心性颇高之人。”渡法玄机道,“心性太高,总有些郁郁之处,或忧思难解。还望师弟能可排遣,莫要积郁在心。”
“多谢师兄。”
当药师和尚背着筐远走的时候,岑云纵还沉浸在止血草的味道里不能自拔。杨旭日走出来就看到他对着一堆草根发花痴,他明白这只羊又开始怀念青草的味道。
“你完事了?”岑云纵一看到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师如何了?”
杨旭日摇了摇头。
“他不开心。”他轻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思念我哥了。”
“诗经里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里也说,[式微式微胡不归。]”
杨旭日说着,低头从腰间摘下一个葫芦,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丢进嘴里吞了下去。
“你这……”道长忽然有些迟疑。
杨旭日不说话,只是笑。但是岑云纵还是发现,他眼睛里的红色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