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风沙,掩埋一片苍苍的蒹葭。
有人说唐糠裳风流多情,花心不断,抨击他的言行举止。但唯有唐魈不以为然。
“我从来不认为一个人一辈子都只会爱另一个人。”唐魈道,“如果你觉得他花心,那我只能说,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归宿。或者,如果你做得到,对一个人,一生一世……”
否则誓言只会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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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魈温泉中浸泡着,沉默地擦洗着自己的肩膀。但洗着洗着,他就微微侧过了头。因为他感觉到了有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上,或许……还有那沾了水的发梢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应该是从唐凰冀亡故之后吧。
乌罗刹总是会盯着自己看,而且堂而皇之。
他做了一个大理石的汤泉,让唐魈泡在里面修养,而他则侧卧在旁边,用手掬水一下下浇洒在他的脖颈和后背上。
“你知道自己很美丽吗?”那个人说着,将指尖轻轻抵在自己的颈椎上。
“我知道。”
当然知道。
乌罗刹闲暇的时候,会招呼唐魈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微笑着用手指捻着翠绿色的葡萄喂到他口中。
“我不是他。”
“我知道你不是。”乌罗刹将葡萄推进他的嘴里,“我也不会把你当成是他。虽然你比他完美得多。”
唐魈咀嚼着葡萄,觉得甜的有些齁人。但接着乌罗刹送到他嘴边的,是更甜的葡萄酒。
“我不喝。”
“乖,喝了它。”
唐魈不能不喝,不喝的话就会招来乌罗刹的怒火。他越生气,就会笑得越灿烂。
总是无法平视那双不属于中原人的眼睛。乌罗刹的眼睛太深,猫眼石一样瑰丽,纵然瞎了一只,看人的时候依然极有威慑力。
他是自己的监护者。下达的命令只有服从。
朝夕相处,耳濡目染。唐魈发觉自己的举止作风似乎越来越像乌罗刹。他不是刻意的,但就是不由自主。
而且,他长得越来越像唐凰冀了。到最后几乎已经和他一模一样,甚至要更胜于他。那么年轻,又那么相似。
相似到唐魈每次照镜子,都觉得对面站着的人是[他]。
“你好像越来越喜欢盯着我看了。”他笑着对乌罗刹说,“在看唐凰冀,还是在看我?”
“你好像胆子越来越大了。”乌罗刹也微笑着回敬他,“我会生气的。”
“我是他的儿子,跟你可并没有血缘关系。”
“哦。”乌罗刹歪着头,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所以呢,我美丽的小蝙蝠是想有一些别的企图心吗?”
这可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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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魈忽然大口喘着气,从梦境中醒来,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自己被吊了起来,眼睛也蒙上了黑布。两只手向两边伸着,听周围的声音回响……应该在一处山洞内。
“醒了啊?”一个声音道。
唐魈稍微愣了一下。他还沉浸在梦中,没有立刻回神。但接着,就有人捏起了他的下巴。
“你知道自己特别好看吗?”那个人问。
唐魈仍然在慢慢回神。他没有立刻回应,但接着,他感觉到有人在捏他的膝盖。
“你这两条腿啊……”那人啧啧道,“前辈,真的……你就这样每天都在唐门游荡,你知道多少人馋你吗?”
“馋我?”唐魈将头一歪,“我是吃的?”
“哎,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有人将手揽在他腰上。那个人手上戴着尖利的护甲,唐魈立刻判断出此人是同门。
“我记得小糖给了我一记追命。”唐魈回忆道,“我睡着了。醒了怎么到这来了?”
“前辈恢复气血就是靠睡觉?”
“是啊。”
每次都是,不管受多重的伤,只需要躺着睡够了,自然就会好。
那个人又叹息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多少人觊觎你吗?”他贴近唐魈问,“只是没有人敢下手。他们说……会没命。”
“他们是对的。”唐魈认真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所以呢?”唐魈忽然微笑道,“你想勾引我?”
“是前辈勾引我才对——”
“那你只怕是误会了。我兴奋的时候,只想掐断对方的脖子。”
就如同现在一样。
砰!
几乎是一瞬间,一条铁链便被他挣断了。紧接着,他一把掐住面前那个人的脖颈,竟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我都记不清这是今年第几个了。”唐魈笑嘻嘻道,“别怪我呀。”
他虽然蒙着眼睛,手指却骤然用力。那唐门被他掐得喉咙冒血,接着咔嚓一声别拧断了颈椎。
嗙地一声,唐魈将他丢在了地上,另一只手也一拽,便轻而易举从那桎梏中脱离。那些铁链都有些生锈了,在上面不知道已经几许年,也不知捆绑多少人,如今竟然生生被他扯成了两截。
之后唐魈听着洞里的动静,转身欲走,但旁边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
“唐魈……”那个人气息奄奄,已是穷途末路,“哈哈哈……我快要死了……你都不肯……看一眼我的样子吗……”
唐魈听了,居然站住了,似乎很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
“不了吧。我对蝼蚁的模样不是很有兴趣噻。”他耸肩道。
说着,他就跨过那人,大步朝洞外而去了。
只留下一具尸体,似乎朝着他的方向,还没有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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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糠裳载着袁峰,一路驰回了唐门。经过竹林的时候,袁峰瞥到地上一个白色的东西,便让唐糠裳停下,自己下了车,上前去捡了起来。
是那枚相思骰。他低头看着,还是叹了口气,挂在了自己腰上。
“走吧。”
他重新坐到唐糠裳后面。但唐糠裳却叹了口气。
“坐稳了。”
那[九霄风雷]加足了马力,突然朝唐家堡外疾驰而去。它速度极快,所幸一路上并无他人,因此唐糠裳也就没有放缓速度。
“太炫了。”他身后的秃子还在赞不绝口,“糖糖,你好帅。”
“滚蛋。”
远远看着,竹楼已经在眼前了。于是唐糠裳又加了一倍马力,猛地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林子里忽然走出一道蓝色的身影,十分突然。唐糠裳毫无准备,躲闪不及,一下子就朝那人冲了过去。
他急得心都凉了。
“快闪开!”
那个人眼睛上蒙着黑布,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九霄风雷]瞬间就撞在他身上,撞得他哇地喷出一口血,猛地摔在了后方的岩壁上,落在地上不动了。
唐糠裳立刻停车,下来检查那人的伤势。结果一看,他和袁峰都唬得了不得。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唐魈。
“师父!”
唐糠裳急了,一把将他抱住,看着他满身是血却无能为力。
“师父……对不起……千万别死……”
他一把将唐魈抱起来,转身就朝竹楼跑。
大约是不幸中的万幸,唐魈居然没什么大事,只是被撞得不轻,丢了半条命,仅此而已。看他的样子,应该睡个几天就好了。
唐糠裳把他放在竹榻上,为他擦身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唉声叹气。
“怎么突然横穿大路啊!”他痛心疾首道,“这幸亏是他,若是旁人,早被我撞死了!”
“他也太有韧性了。”袁峰蹲在旁边道,“这都没死……换做是我……”
恐怕骨头都碎成渣了。
不过这老山精总算是回来了,看来不是离家出走,应该是遭遇了什么事。
但是这老家伙睡得倒是挺香,呼吸均匀,也不知做了什么梦,还会发出冷笑。
“呵呵。”
“别呵呵了,师父。”唐糠裳无语道,“睡吧。”
他擦干净了唐魈身上的血,又给他盖上了一层被褥。
袁峰知道唐糠裳心里愧疚,于是就拉着他先去外面。但是刚走了几步,他们忽然听到了唐魈的梦呓声。
“小糖……”
他只是喃喃着,只有这一句,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袁峰看到了唐糠裳的神色有些动容。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腮颊动了动,便转身离开了。
关上门之后,两个人一道伏在廊椅上朝下方看,各自沉默着都不说话。最后还是袁峰觉得这样太压抑了,所以试着去打破这种沉默。
“你是不是挺在意他的?”袁峰问。
“当然在意。”唐糠裳不假思索道,“他可是我的老月光。”
老月光……袁峰眉头有些抽搐,那他这个月光可真老。
“要不然,你委屈委屈吧。”他劝唐糠裳道,“眼睛一闭的事,没啥大不了的。”
“你这挺有心得啊。”唐糠裳冷冷道,“给人家当媳妇当出病来了?”
“我是好言相劝!”袁峰火冒三丈,“你以为我愿意!如果不是因为看上那家伙了!我怎么可能被动!”
“怎么的,你主动不过他?”
“确实没主动过他。”
“这世道艰难啊。”唐糠裳沧桑道,“罢了,得过且过吧。”
袁峰心说也是。不得过且过,还能逆天吗。
“明天陪我去一趟成都。”他道。
“做啥子?”
“去灵蛇谷。”
袁峰说着,交叉自己的手指,轻轻捏着骨节。
“我总觉得葬天枢的死是**。想看看现场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你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呢?”唐糠裳问。
“他死了,我连凭吊都不凭吊,会不会太冷血了。”袁峰道,“如今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去查一个真相。”
“好,你够义气。我跟你去。”唐糠裳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一早就出发。”
“多谢,好兄弟。”
预警一下:唐魈身世阴诡,性情乖张,行为思想或不合常理,若有介慎勿勉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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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无咎-罚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