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正在磨草药的时候，忽然听到吊脚楼外传来了响声，让他一时有些心惊。
他急忙出屋外查看，却看到阿九扛着袁峰，不顾他发狂一样的挣扎，径直上了二楼，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袁峰被他仍在竹榻上，摔的后背生疼。他咳嗽着，微微发抖，接着就被对方死死按住了。
“放开我……”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放开……”
“你被别人碰过吗？”阿九却轻声问，“糖串儿好不好吃？别人的车好不好坐？你的肚子里……有不属于我的东西吗？”
他说着，轻轻揉搓袁峰的腹部，动作轻缓温柔，唬得他毛骨悚然。
“不然挖开看看怎么样？”阿九笑道，“让我看看里面都有什么，我也好放心。”
他说着，便俯身靠近了袁峰。荼蘼在楼下听到了袁峰的惨叫声，心急如焚，他快步上楼试图阻止阿九。
“快停手！”荼蘼拍着门道，“阿九，你清醒一点！他会没命的！”
他试着破门而入，但谁知阿九早已把门扇全部卡死了。那些墙壁屋顶皆是竹子所制，十分坚固，除非拆竹楼，否则没办法进去。
他根本就不想再给袁峰留活路。然而他没有料到，袁峰的性子烈得他根本掌控不了，挣扎无果之下，竟拔出一只匕首，猛地架在了阿九脖子上。
“还记得它吗？军械库那把！”袁峰狠狠道，“你敢动我，我就杀了你。”
“好啊。”阿九一点都不在乎，“那你就杀。”
挣扎无济于事，任人摆布更是生不如死。荼蘼听着袁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手指几乎在竹子上磨出血来。
“他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你一定要这么对待他吗？”他拍着门道，“杨九天！收手吧！你放他走！放他走吧！”
“我是想过放他走的，我给过他机会不是吗？”阿九淡淡地说着，只是扯开自己的衣襟，“是他不走。那我现在又不想放他走了。”
袁峰举着刀就朝他锁骨扎过去。刀刃没入皮肉，立刻他肩头就溢出血来。但阿九却并不在意，抬手一下子将匕首拽出来，又放在了袁峰手里。
他肩头的血滴在袁峰脸上，神色如常，像日常相处那样平静。
“你不杀我，我就不会停手的。”阿九道，“我今天，一定会让你死在这。信我。”
他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得让袁峰觉得心如死灰。之后他亲了亲袁峰的嘴唇。
“就在这榻上杀掉你，好不好？”他摸着袁峰的脸问。
袁峰看着他，一瞬间觉得他实在陌生得很，一点都……不像那个，他熟悉的哥哥。
他想哭，但又觉得哭不出来。但接着，他笑了一声，忽然将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那我能自戕吗？”他问，“好哥哥，我不想死在你手里。”
“不能。”
阿九抬手一掰，便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他手里的利刃。之后他就俯下了身。
袁峰感觉着他亲吻着自己的脖颈。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
“哥哥，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吗？”他问，“是你杀了他吗？”
阿九停顿了一下，接着亲了亲他的喉结。
“我说不是的话，你会信我吗？”阿九问。
“我信。”
袁峰喃喃着。阿九却一愣。
他想起来，但袁峰却抬起手，将他又拉了下来。
“杀了我吧，哥哥。”他道，“杀了我就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他闭上了眼睛。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阿九却没有再动。他只是低下头，枕在袁峰的肩膀上，沉默了很长时间。
隐约有血腥味开始蔓延。袁峰这才注意到他肩头的伤尚未消毒止血，一下子又着急起来。
“先去止血吧。”他道，“我不走，我在这等你。”
阿九一下子坐了起来。但他没有动，也没有走，只是一个人坐着，有些魂不守舍。眼见着血迹染得满身都是，袁峰也坐起来，没有办法，只能拿衣衫擦拭。
“快去止血！”他着急道，“你流了好多血！”
阿九只是摇头。他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靠在床板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不配合，袁峰也无能为力。最后他也不说话了，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阿九旁边蜷缩成一团。
荼蘼听到屋里没了动静，更加心惊。他在屋外来回踱步，但没有轻举妄动，片刻后，他想办法放出一些蛊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而在竹榻上，那两个人都沉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出声。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袁峰终于抬起头，喉结蠕动着，去看阿九。
“哥哥，我饿了。”他道。
阿九那双黯淡无光的金瞳，终于勉强亮了一下。
“我……去给你拿点粥。”
他开门的时候，荼蘼正等在外面，手里拿着金疮药。他给阿九的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粥在楼下。”
阿九拿回来的时候，袁峰还在榻上坐着，看着既难过又无助。但当他端着粥过来的时候，他嗅到香气，便抬起头来，伸手想要接过来吃。
“我喂你。”
阿九说着，舀起一勺来，吹了吹热气，又试了试温度，才送到袁峰嘴边。袁峰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去吃，慢慢地将一勺粥吞了下去。
于是阿九又舀起一勺，吹了吹，再喂给袁峰吃。
“好吃吗？”他问。
“是荼蘼做的吗？”袁峰点头，“好吃。”
“别人做的，总是更好吃一点，是不是？”阿九问。
袁峰咬着勺子，过了一会，又慢慢松开。
“桑叶会枯萎，桑甚会落地。”他喃喃道，“可所有那些，让我驻足的人事物，一定都是因为像你。”
阿九的手抖了一下。接着，又舀起粥去喂他。
“要和我断情缘吗？”
他问的很随意，将最在意的事情，说成去看风景一样简单。
袁峰咬紧牙关。阿九看着他，却发现他哭了。
“我……武学，修为，根基，都没有了。”袁峰咬着牙道，“我还不够可怜吗？不够让你心疼吗？就不能……多说点好话，多哄哄我……”
“我……”
“就不能再对我好一点，再温柔一点？”袁峰看着他问，“就不能多爱我一点，把我哄回来吗？”
阿九闭上了眼睛。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之后他放下了粥碗。
“让我抱抱你。”
他说着张开手臂，抓着袁峰的肩膀，缓慢地一点点拉进了自己怀里。
“让我抱抱你。”阿九低声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袁峰伏在他肩头哭着，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又想再被抱得紧一点。
“我是因为他有一点点像你……才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哭道，“我看着他的每一眼……心里想的都是你……”
你没有来的那些日子，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半夜在被子里哭。他拿着糖串过来，我想的都是你。
“哥哥……”袁峰抵着他的脖颈道，“别再消耗我对你的感情了……会耗空的……”
“对不起。”
阿九抱着他，只敢轻轻抱着，没了修为的他，躯干绵软无力，抱在怀里时几乎柔弱无骨。
“我太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了。”他对袁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
袁峰抱着他，泪水打湿他的衣衫，但却不愿意放开他。
“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哥哥。”他道，“我不喜欢你隐忍，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有些话，你不说，就永远都没人知道。
阿九轻拍着他的后背，摸着他的肋骨，只是很心疼。
“死过一次的人，大都心怀执念和怨恨，没有良心和理智可言。”他道，“你看到了，我一旦起情绪，就只会这样伤害你。”
所以不敢大喜大悲。所有的情绪，都硬压下去，害怕会伤到在意的人。但最后，首当其冲的却依然还是他。
袁峰听着，却闭上了眼睛。阿九看着他，缓缓握住他的手，去发现他的手很凉。
“你这样，我好心疼啊。”他道，“你能不能回来……让我照顾你？”
袁峰没有作声。阿九亲吻着他的眉心，抱着他，不愿意放手。
但就在这时，竹楼外忽然响起了爆炸般的巨响。似乎无数箭矢瞬发而来，全部刺向了楼门。
“[暴雨梨花针]！”
荼蘼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瞳孔就动了。他转过身，看到夜空之下高悬着一道蓝色的身影，巨大的机关蝠翼展开在背后，遮天蔽日。来人神色凶恶，举着千机匣，携雷霆之势，满身杀气。
“杨九天！滚出来死！”唐糠裳吼道。
屋门一下子开了。阿九满身是血地走了出来，他仰起头，眯着眼去看上方那个唐门。
“玄寂在哪？”唐糠裳厉声问。
“死了。”阿九道，“被我杀了。”
唐糠裳的杀气直冲云霄，一瞬间便席卷了整座竹楼。
“你怎么敢！”
“杀之前好好处置了一下。”阿九擦着嘴角道，“还好，肚子里是空的。”
唐糠裳立刻就对着他扣了扳机。瞬间那些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就铺天盖地而来，直扑阿九面门。
荼蘼在此时动了。他立刻起身跃在半空，奏响虫笛，给阿九上了一道凤凰。
那些箭矢扎在阿九身上，但没有伤到他。唐糠裳还欲再杀，这时候，他却看到袁峰缓步走了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泪痕，衣衫乱七八糟的，连走路都有些晃，但立刻就被阿九扶住了。
“玄寂！”
唐糠裳震惊地看着他，继而眯起了眼睛。
“糖糖，”袁峰咳嗽着道，“我没事……你……别动手……”
“你还要待在他身边吗？”唐糠裳问，“你要到他那里去是吗？你是不是脑壳坏了，还嫌自己被他害得不够惨？”
“糖糖，我……”
“给老子回来！给我回来！”
袁峰迟疑着，微微有些动容。唐糠裳看着他，脸上的怒容逐渐消失，转而变得有些讽刺和伤心。
“你说过的，以后会听我的话。”他对袁峰道，“你说过，会听我的安排。”
这些话，还有效吗？
袁峰沉默了。而唐糠裳则收拢机关蝠翼，缓慢地落在了地上。
“跟我回去。”他对袁峰斩钉截铁道，不容他拒绝。
阿九却抬起手，轻轻抓住袁峰的肩膀。转过头时，看到那人充满恳求的眼神，小心翼翼地，不希望他离开。
袁峰想了想，过了一会后，他转过身，当着唐糠裳的面抱住了阿九。
唐糠裳那一瞬间心都凉了。但紧接着，袁峰却一口咬在阿九的脖颈上，十分用力，牙齿狠狠咬着，直到咬破血管，留下了极深的印记。
“我不是很好哄的。”他在阿九耳边道，“花点心思。”
袁峰说着，摸了摸阿九的脸，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下竹楼，朝唐糠裳而去。
“走吧，糖糖。”
他朝唐糠裳伸出了手，被他一把拉过来。接着唐糠裳便将一个机关盒丢在了地上，千机变切换成连弩，施展了[鬼斧神工]。瞬间那东西自行展开，咔嚓几声后，便组装成了一个独轮的[九霄风雷]。
“上车。”
他翻身跨上去，示意袁峰也上来。袁峰惊叹于这玩意真是了不得，立刻坐在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阿九脖子上的血不断滴落下来。他盯着袁峰，却看到袁峰也在看他，还冲他挥了挥手。
之后他将头贴在唐糠裳的后背上，对阿九笑了一下。
唐糠裳发动了机栝。临走前，他忽然转头，看了荼蘼一眼。
“多谢。”他低声道。
瞬间一声轰鸣，[九霄风雷]疾驰而出，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远去，不见了踪影。
荼蘼以为阿九会生气。但谁知，他却只是低下头笑了。
“我或许，应该试着习惯，他讨人喜欢这件事。”阿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