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活一世不容易。有些事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主动出击。
为了挽救自己的名声,也为了让自己再度重拾自信。袁峰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在唐门召开了一场“发布会”,对着众人义正言辞地宣告自己跟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他告诉了所有人自己修为尽失的事情,还把连日来试过的药剂都拿了一份摆在众人面前。同时他还发出了一份悬赏,大意就是谁能帮自己恢复修为,重金酬谢。
这一下真相大白,误会解开,算是扳回一城。而众人看他武功虽废,但志气犹在,都对他心生敬佩。当下就有不少人想办法帮他寻药,也不是为钱,而是为一份义气。
唐糠裳目瞪口呆。
“你好聪明啊。”他由衷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少来。这叫套路。”
忽然之间,竹楼就热闹起来。来诊脉的大夫络绎不绝,来送药的侠客你来我往。不过大家试来试去,药喝了一大堆,但却不见成效。
“算了,看起来,是没希望了。”
袁峰觉得自暴自弃了。自己整天喝药,喝得苦不堪言,又没有糖葫芦吃。他不愿意。
“我去成都镇上给你买点吧。”唐糠裳道,“你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开。”
“我打死你!”
然而他还没去,唐魈倒是已经买回来了。他扛着一整个杆子回了竹楼,上面穿着二三十个糖葫芦,被他朝地上一放,让袁峰自己慢慢吃。
“吃吧。”他拿了一串笑嘻嘻地递给袁峰。
唐糠裳看得出来,唐魈很喜欢袁峰,大约是觉得他很可爱。自己师父那个人,喜欢谁就会对谁好,很长时间都不腻。可一旦腻了,就会把对方杀掉,永绝后患。
“你别打他的主意啊。”唐糠裳叮嘱道。
“他不愿意,我是没想法的。”唐魈耸肩道,“我只对你有想法。可你又不愿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着一颗糖葫芦,凑过来想喂唐糠裳吃,但是却被他推开了。
“师父,你正常一点。咱们俩现在不是情缘了。”
但是唐魈却不依不饶。唐糠裳无法,只能咬下一半来,算是配合。
“天灵灵,地灵灵。”他祈祷道,“保佑我师父早点找个新情缘。”
“小糖,”唐魈吃着糖葫芦道,“你变了。”
“我……”
唐糠裳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他觉得脑壳疼。
或许唯一的好事,就是袁峰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也终于结实了一点。他没有自我放弃,更没有自怨自艾,每日都配合着吃药或修行,试图恢复元气。虽然修为始终没有起色,但身体状况却比以前好了很多,这还是让唐糠裳颇为欣慰的。
身上的伤好治,心伤却难治。只要袁峰不自我折磨,就一切都好说。
不过唐糠裳也罢了,毕竟是自己的好友。其实袁峰不太明白为什么唐魈也对自己颇为照顾,难不成是因为爱屋及乌吗?
他心里一直很好奇。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看到唐魈出任务回来,还悬浮在半空的时候,就对他扬手打了招呼。
“山精前辈!”他道,“我泡了茶,过来坐坐?”
唐魈挥舞着机关蝠翼,直接落在了他门外。他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给你的。”
袁峰接过了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记忆里有一个人,经常会屯很多糖葫芦,全都留着给自己吃。
“多谢。”他喃喃道。
“又在想你男人了?”唐魈直截了当道,“要不要我替你把他抓到这来?”
“……”
袁峰捂住了额头。他觉得竟无语凝噎。
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唐魈请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前辈一大把年纪——不是,前辈资历这么深,怎么还出任务啊。”袁峰道,“养老休息——不是,闲云野鹤不好吗?”
唐魈端着茶杯喝茶,却被烫了一下,低头摸着自己的嘴,好半天才说话。
“你身上遇到的事,我父亲也遇到过类似的。”他道,“唐凰冀,小糖跟你说了吧?他当年被我义父虐待的武功尽废,从凤凰摔成了一只落汤鸡。”
唐魈说这话时很平静。但袁峰却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他深埋心底的在意。
“后来呢?”他问,“他恢复了吗?”
“恢复了。”唐魈道。
袁峰想问问他是怎么恢复的,可是他忽然发现……唐魈在发呆。
他摸着嘴唇,真的在发呆。袁峰觉得他在想自己的父亲,想唐凰冀。
“我记得,万花谷有一位大夫,叫[音长风]。”唐魈忽然道,“他治好了我的父亲。不过如今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听说他有个儿子,叫[音广陵],也是个名医。”
“你想让我去找他?”
“不用,我明天跑一趟万花碰碰运气。”
“前辈不必如此,这太麻烦了……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那就让小糖跑,不过他伤还没好全,你要舍得你就让他去。”
“前辈……”袁峰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为什么要帮我啊?”
“因为……”
唐魈又在发呆,他的眼神很深,跨越过几十年的光景,重回年少时那不堪又让人眷恋的时光。
“因为,”唐魈道,“我想他们了。”
袁峰在想,他说的[他们]是谁?是唐凰冀吗?还是……乌罗刹……
唐魈忽然伸出手,拉住了袁峰的手腕。
“他对你好吗,那个军爷?”他问,“他会不会折磨你,殴打你,把你关起来虐待?会不会用刀子划你,用荆棘扎伤你,折腾你让你喘不过气来?”
袁峰吓了一跳。
“不会……从来没有……”
“你的性格很像唐凰冀。”唐魈道。
所以呢……袁峰想,这些事……都在他身上发生过是吗……
但之后唐魈忽然站起来,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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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师父有厌食症。”
唐糠裳说这话的时候,刚刚准备了一些饭菜,同袁峰一起吃。
的确,自从上次一道吃了火锅之后,唐魈就再没跟他们一起吃过饭。也不怎么见他吃东西,袁峰一直以为他是在外面吃过了。
但唐糠裳说,唐魈的厌食症很严重,非常厉害。上次能吃那么多东西,大概是因为有你在。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袁峰急道,“我是无辜的!”
“他很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唐糠裳啃着辣椒道,“不是那种喜欢,但是他很喜欢你。”
唐糠裳一开始就有这种直觉。所以,他从来没介绍过自己的师父和自己的好友相识。他是真的怕那老怪物看中自己的老铁。
不过还好,老山精应该就只是在睹物思人。唐糠裳尽所能跟他亲近,试图抹消他心里残存的一些执念。
他其实也很怕袁峰会真的来唐门找自己。不过现在又觉得,可能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扭转不了。就好像该遇见的人一定会遇见。
“我师父很不喜欢……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而把自己弄得一身狼藉这种事。”唐糠裳道,“就连我们出任务,他的命令也很简单,任务可以失败,但人必须活着回来,不能受伤。”
“那这样看,我岂不是在他的暴雷边缘疯狂试探……”
“所以啊,他才会想帮你一把,恢复你本来面貌。”
他的父亲当一个废人,当了整整十四年。治好的时候,也已经年华不再,并非最好的时候了。
“我有时候,还挺心疼他的。”唐糠裳给袁峰夹了点菜,“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吧。”
“那你呢?”袁峰问,“你……不打算找一个吗?”
“其实吧,我也有病。我喜欢单相思。”唐糠裳道,“我喜欢守着不喜欢我的人。一旦对方回头看我,我就立刻没兴致了。”
这确实有病,而且有大病。袁峰咕噜一声眼下嘴里的菜,觉得糖糖病得不轻。
但他还是给糖糖也夹了点菜,算是礼尚往来。
之后唐糠裳倒了点药酒,请袁峰一起喝。两个人喝着酒吃着菜,聊着闲话和家常,慢慢地,有点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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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鹰飞过栾山峰,飞来忽然到平地。]”
在苗族一处吊脚楼内,荼蘼吹着虫笛,依稀是一首苗族旧时的歌谣。
他就这样吹着,吹着,直到他听见呢喃声,才缓缓放下了虫笛。
“又喝多了啊。”荼蘼感叹道,“也是个傻子。”
在院子里,一张桌子旁,一个穿着风露霜华的男子正在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玄寂……”他喃喃道,“玄寂……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那个人醉得意识不清,痛苦不堪,喝了几碗后,直接拎起酒坛,直接朝嘴里灌。
“玄寂……玄寂……”
他念叨着一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他觉得要疯了,很痛苦,痛不欲生。
“他对着别人笑……他对着那个家伙笑……”他呢喃道,“从来都……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为什么……为什么……
那样声嘶力竭的哭声,不是给自己的。那样灿烂活泼的笑声,也不是给自己的。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他抓着自己的头哽咽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把他弄丢了。
荼蘼看着他,看着他那颓丧的样子,觉得很难把他救回来。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虽然分隔两地,但到底情发一心。他念叨的那个人,放弃自己的一身修为换回了他的康健,只为了他不再伤害旁人,以此永绝后患。
但那之后不告而别,从此山高水远,似乎是不肯再见。
“去找他吧。”荼蘼道。
“我不敢……我不敢……”
那人说着,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他在做什么?是否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他和谁在一起,在对着谁笑。他又有没有好好睡觉,他那么怕鬼,没有自己抱着他的夜晚里,也不知道他睡不睡得着。
“恨我吧……”他喃喃道,“恨我……”
可我还是……
“好想你啊。”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