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阿九的状态都还算可以,眼看着是有好转的迹象。但他忽然开始很黏袁峰,像个孩子似的,缠着袁峰哪里都不让他去。
他缠人缠得厉害,虽然蒙着眼睛,但一刻也不能没有袁峰。坐轮椅都要把袁峰抱在怀里,怎么说都不撒手。
“你这是怎么了?”袁峰觉得他不太对劲,“怎么突然变成了粘人精?”
“亲我一下。”阿九却道。
这家伙……真的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袁峰一直陪着他,只要他乖乖的,不乱发脾气,服从安排,自己就不会跟他闹别扭。
阿九确实听话,让他吃饭就吃,喝药就喝,睡觉就睡,这让袁峰很满意。他陪着阿九,给他将很多话本故事,帮他擦拭躯干,甚至还给他刷牙。
“我自己来就好。”
轻度的事情,阿九都能够自理,只是眼睛总不见好,且坐着的时间更多。袁峰照顾着他,一点都没有怨言。纵然他身体的亏空没有补全,眼看着他日渐消瘦,疲惫不堪。
“回少林去吧。”阿九不止一次对他说。
“为什么要赶我走?”袁峰问。
“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多睡几觉,晒晒太阳。”阿九道,“吃上一大碗面条,喝一壶好茶。休息个把月,你就全都好了。”
“可我不想离开你。”
“但你越来越憔悴了。”
袁峰的确憔悴。短短的时日,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看。纵然荼蘼用了最补的药给他,却奈何他劳心劳神,竟是虚不受补。
阿九摸着他的脸,觉得每摸一次,他的面颊都比上次更加凹陷。
“荼蘼,他不能再这样了。”
他对那毒哥说着,声音喃喃,十分压抑。
荼蘼叹息着,心说[情执]二字,是解不了的巫蛊。他如今深陷其中,不得清醒,已是将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你若是要他的命,他都会给你。”
荼蘼叹息着,看着轮椅中的人道。那个人眼睛依然包着绷带,沉默而寂静地坐在轮椅里无声无息。
片刻后,阿九微微仰起了头。他突然笑了,虽然笑的很凄惨,像有说不出来的苦。
“求你,治好我。”他低声道。
荼蘼看着他,点点头。
“我会的。”
*********
袁峰觉得,自己就像中了毒一样,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他做了一夜古怪的梦,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竹子编制的榻上。面前有一张小桌,上面摆满了饭菜,应该是荼蘼在他没醒的时候送过来的。
其实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隐约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厨房里捣药,但好像捣着捣着……就晕了过去。
我的体质已经这么差了吗?
他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一个竹屋里。荼蘼的这个大屋子搭了上下好几层不说,如果计算着面积,里面更是起码有九个居室。透过窗子缝隙,看到月亮还没升上高空,只藏在云雾之后若隐若现。
袁峰坐起来,感觉腹中饥饿,于是就吃起了桌上的饭菜。菜肴都是冷的,吃下去胃里有些难受,但总比饿死强。
他正狼吞虎咽,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只见叶卿寒一脸鬼祟的样子,偷偷地进来,又偷偷把门关上,然后抹了一把汗。
“最近有个唐门来竹楼了,”他小声道,“好像是来见荼蘼的,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合计什么。”
“唐门?”袁峰一愣,“不是唐糠裳吧?”
“要是唐糠裳,我腿给他打折。”
袁峰心说也是。但唐门离五毒本来就近,有唐家堡弟子来也不是什么问题。甚至袁峰都有心思去一趟唐门,看看糖糖那个家伙到底在不在,还是又溜走了。
“等会我吃完了饭,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他对叶卿寒道。
“大师,还是不出去的好。”小寒劝道,“外面蛇虫鼠蚁什么都有,我们太吃亏了。”
“月黑风高才最适合刺探敌情啊,别怕。”袁峰宽慰他,“大不了一死。”
叶卿寒眼珠子都瞪圆了。
袁峰吃饱了饭后,丢下碗筷休息了一会,就拉着他出去了。之后两个人就倚在二楼的美人靠上,优哉游哉地看夜景。
寨子彻夜点着篝火,期间有人来来往往,倒是很平常。袁峰一边盘算着九哥的事一边和叶卿寒攀谈,同时谨慎地注意着竹楼附近的动静。
叶卿寒那头红发实在是太过张扬,虽然好看,但是也与众不同,到了晚上,红的就更加明显了。
“这头发整的。”袁峰拽着他的几根发丝扯了扯,“在我……老家那里,这就叫杀马特。”
“这叫特立独行。”某个杀马藏颇有几分得意,“某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小寒,问你个事,”袁峰却心不在焉道,“你是唐糠裳的第几任?”
“应该是前一个吧,第几任我不知。”叶卿寒惆怅地叹了口气,“毕竟他那么风流。”
“明知道他风流还跟他好?”
“对上眼了嘛……”
“你是看对眼儿了吧。”
“我咬你啊!”
叶卿寒说一句留炸毛,袁峰对他真的是恨铁不成钢。苍穹上的月亮缓缓地走着,不一会就走到了偏高的位置。
眼看着月亮升高,叶卿寒却趴在栏杆上,一脸萎靡。
“大师,我是不是挺傻的。”
“是挺傻的。”袁峰同情道。
“我是在龙门荒漠遇到他的。”叶卿寒扒着栏杆回忆道,“我为寻线索而与李复喝酒,他就一直在旁边看我,我们因这还打了起来。”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都在微微发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很开心的事。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一直看我,他说我性格很像他一个朋友,看我喝酒的样子跟他朋友一样豪放。那段日子我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快乐。我们是那么好的情缘啊。”
但说着说着,他就不开心了。
“后来他说,我很好,他配不上我。我们断情缘吧。”
“什么?他居然用这种借口!”袁峰义愤填膺,“他竟然这么渣!”
“没错!”
叶卿寒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
“打住打住。”袁峰急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多大的人了还哭。”
“我都十七了!”
“……你这还真不像个十七岁的孩子。最多七岁。”
“不要觉得我年纪小,”叶卿寒斜视他,“我还是个少侠,就开始闯荡江湖。你还泡在蜜罐子里的时候,我已经在痞子堆里混出名了。”
这话也许不假,但袁锋觉得年轻人终归年轻,还是在乎一个[情]字。这样一想,他放不下唐糠裳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唐糠裳为什么离开他,其实想来也简单,不想耽误他,也不想让他走上歧途。因为在意所以远离了。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阿九和他对战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愣头青,这里是白龙口。你若不报名,只怕就只能等你们庄花来收尸了。】
这样一想,也许阿九早就看出来这个藏剑还是个少年人。尽管他年纪小,但武艺不差,修为气海也非同凡响,还是能和阿九过几招的。
这年头,后生可畏啊。大约叶卿寒再修炼个七八年,这杀手榜上的名单就要换一换了吧。
袁峰沉思着,越发觉得糖糖糖就是个渣男。自己处了那么多情缘,搞的好像自己随便街上一走,遇到的就都是他的前情缘。
正当他垂头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附近有什么东西在飒飒作响,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袁峰抬起头,隐约听出来那是机关蝠翼的声响。只见漆黑的夜空中出现了一道影子,而且越来越大。来人手里抓着一个什么很大的东西,驾驭着他那滑翔翼在夜色中滑行。
夜色太深,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勉强看出是个穿着破军的唐门,脸上带着半截他们门派的[独当一面]。那身衣服的衣领太靠下,在夜色下露出这样炫目的肌肉,真是太显眼了。
那人像蝙蝠一样飘逸地滑行到竹屋前。落地后,那炮哥就收起了翅膀,带着自己拎过来的东西朝院子里走。
他走近之后,袁锋才看清了他带来的是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原本以为是什么猎物,结果竟然……是一个小军爷,而且是个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天策。
那个天策像螃蟹一样被捆了个结实,嘴里也堵上了黑布。他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袁锋毫不迟疑地将头转向叶卿寒。果不其然他二人心意相通,立刻一致决定去偷窥。
*********
因为房子全部是竹子搭建的,所以隔音效果一般,不用离的很近就能听到那边的动静。叶卿寒也阻止了他们靠的太近。他表示再近就要被发现了。
两个人蹲在二楼的一处角落里,暗搓搓地透过那边的光探听下面的动静。
从那些人的说话声里,袁锋听出来那个炮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态度也很差。但袁峰还是认出了他,他就是那个和薛归海一道的邪门炮哥。
“飞羽,这是什么人?”一个声线很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而已。”那唐门冷淡地回答,“就是性子太烈,抓他的时候像个小豹子。我快把半个天策都找遍了,才看到他一个人在飞马营挖药草。把他弄回来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
袁锋和叶卿寒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小心地移动到房间上方,拨开缝隙大一点的竹子,继续地朝里面看。
在那间亮着烛火的屋子里,他们看到一个穿着破军盔甲的天策被捆绑着扔在地上,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被堵着,整个人动弹不得。他的盔甲上有划痕,脖子上也有淤青,看得出来是受了一番苦。
那个天策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得非常漂亮,样貌英俊,目光凌厉。这种性子烈的人,想抓住他应该非常难。
可如今他成了盘中之物,一时竟没有奋力挣扎,只是侧躺在地上,用有些冷漠空洞的眼神看着前方。
唐飞羽活动着自己的手甲,一副真是费心又费力的不耐烦模样。
“拜托我抓的药引子,我给你们带回来了。”他冷淡道,“现在打算怎么做?放血?肢解?还是装到铜鼎里练成药人?”
屋子里沉默了。过了一会,袁锋看到一个五毒男子走过去,蹲下来打量了一下那个天策。
“是上等的药材,很适合做引子。”荼蘼轻声道,“割开他的喉咙,放血去给阿九喝。”
袁峰的瞳孔一下子就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