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咳嗽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黄昏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动。
看顾他的人见他醒了，立刻起身询问他可要喝水？袁峰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叶卿寒。
“给我点吧。”
叶卿寒拿来茶水，照顾着袁峰喝下去。之后袁峰觉得好了一些，便硬撑着被他扶着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
“五天多。”
“这么久？”袁峰一愣，“那……”
“那个军爷还没什么动静。荼蘼在照顾他。”叶卿寒道，“我早就醒了，过来看护你。”
“有劳你了。”袁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赶紧离开这吧，回庄里去，或者去其他地方。别待在这了。”
“我不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不是说好了给你当护卫吗？”叶卿寒义正言辞道，“君子言而有信！”
“你被解雇了。”
“啊？”
叶卿寒先是一愣，接着泪水就吧嗒吧嗒往下掉，把袁峰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哭了！”
他没辙，只能继续安慰孩子，一边安慰一边觉得这孩子咋这么爱哭。
“你先别哭，听我说，先回去。”袁峰道，“说好了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后面的事不是你能管的了。听话。”
“我没地方去。”叶卿寒却道，“我也没帮会，也没师父。我就一个人游荡江湖，没人管我。”
“你家里人呢？”
“都去世了。”
袁峰听着，心里一阵悲凉。他想了想，抬手摸了摸小寒的头。
“我只是怕你出事，不是想把你丢下。”他解释道，“你是个好孩子。”
“那大师身边也不怕多出来一个好孩子，对吧？”叶卿寒问。
袁峰没话说了。他也知道这是赶不走了，只能唉声叹气地让他先留下。
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九哥。不过待到身体好些的时候，袁峰还是爬了起来，去信使处寄了两封信。一封给杨旭日，一封给唐糠裳。
给杨旭日的信照例是报个平安。给唐糠裳的……则是问他在哪里，也告诉了他自己在五毒。
“糖糖，没事的话，给个回信吧。”他喃喃道，“只要你回来，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
真的。
回来的时候，荼蘼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甚至还预备了一些薄酒，请袁峰来喝。
“是用糯米酿的药酒，甜的，补气血。”他道，“喝一些吧，就当是庆贺你平安活着。”
袁峰想了想，觉得也罢。肉已经戒了，酒就当药喝，反正……也就这样了。
“我考虑一下，改天蓄发还俗。”他道，“不过，五荤三厌该戒还是戒。”
“留个红发！”叶卿寒突然激动道，“大师！一定要红发！”
“那是不是老贵了？”袁峰咂舌，“你这红发在哪染的？”
“就在主城！我到时候带你去！”
袁峰笑了，说行。荼蘼倒了些酒，三个人举杯共饮，也算是多日来终于轻松了一次。
几杯酒下肚，袁峰的精神居然好了很多。荼蘼喝得不多，只是作陪。叶卿寒是个爽快人，跟袁峰两个喝了个痛快。
吃菜的时候，袁峰和叶卿寒吃得起劲，都觉得非常好吃。但荼蘼自己则比他们多了一份食物，只见他手里拿着奇怪的被树叶包着的什么东西，还在微微蠕动。
袁峰和叶卿寒都盯着那东西看。荼蘼也注意到了，于是他抬手将树叶递给他们。
“血蜈蚣包糯米和黄鳝，生吃的，你们也要吗？”他问。
“不！！谢谢你！”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于是荼蘼抬起手，在那两个人惊恐的目光下，把那蠕动着的树叶塞到嘴里，咬了一口。有蓝绿色的汁水淌下来，隐约还能看到那里面的东西在微微蠕动……
那两个人谁也吃不下了，都惊魂未定地看着荼蘼。荼蘼则张口嚼着，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他问。
袁峰和叶卿寒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开始给自己灌酒。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喝，喝醉了，都忘了，就啥事也没有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猛灌，没一会，俩人竟开始你一碗我一碗地对着喝，还划拳，勾肩搭背，吵吵嚷嚷。
“大师，再喝！”
那酒度数不大，架不住他俩喝得多。菜也被吃得见底，荼蘼看着他们俩那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慢慢喝，还有，不怕你们喝。”
叶卿寒已经有些微醺了。他搂住袁峰的肩膀，醉的眼睛都睁不开。
“大师……真心的……兄弟给你讲掏心窝子的话，”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话，“咱们这样的，一个人出来拼，真的太苦了。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干下去，就绝对有出头之日！”
“我知道。”袁峰也五迷三道地，陪着他乱说，“兄弟你有点多了。”
“我不多，没多。这怎么能叫多呢，这只是小意思。”
袁峰拿起一碗酒继续喝。叶卿寒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撞他。到后面，两个人喝得已经天昏地暗了。
“兄弟，来藏剑吧，哥罩你！”叶卿寒大着舌头道。
“兄弟，别逗了。我是和尚。”袁峰含糊回应。
“你酒量真好。”叶卿寒直接把头靠在袁峰肩膀上，“好久没这么喝了……痛快……”
“你喝多了吧？”袁峰试着把他扶起来，他又倒下去了。
“不多。”叶卿寒抱着他的胳膊道，“大师，你……你不能抛弃我……就像唐糠裳那个王八蛋一样……”
袁峰示意他荼蘼还在这，别瞎说。但荼蘼只是笑，表示没事。
“真难得，能遇上又一个他的前情缘。”荼蘼给叶卿寒倒了杯酒，“这酒敬你了。”
他与叶卿寒互相敬酒，一言难尽，都付金樽玉盏，莫问别离。
“你是他第几个前情缘？”叶卿寒醉眼朦胧地问。
“我也不知道。”荼蘼道，“大概……比较早吧。”
“真好……真好啊……”叶卿寒喃喃道，“你恨他吗？”
“不恨。”
“那你还对他有情？”
“没有了。事过境迁，何必再挂怀。”
“真好……”叶卿寒又开始唠叨，“你们都拿得起放得下……只有我拿得起放不下……”
袁峰忍不住跟着叹息。在他眼里，别人的故事总是难以评说，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谈论是非对错。谁更过分，谁更伤人，在感情这场赌注里，千百年谁赢过。
谁都赢不了。哪怕再惊心动魄。
叶卿寒咕咚一声趴在桌子上，醉得像一团软泥。袁峰表示这货是真喝多了，估计这时候问他叫啥，他都想不起来。
“睡吧。”他拍了拍小寒的后背，“你这几天，也辛苦了。”
他将手搭在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藏剑后背上，端起酒坛来又开始喝。
“大师酒量不错啊。”荼蘼道，“比我想的要能喝。”
“不敢不敢，毒哥见笑了。”
袁峰看到旁边有竹榻，就把小寒拖起来，努力丢过去。荼蘼帮着他一起放倒叶卿寒，袁峰直起身正要感谢，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他险些倒下去，不得不用手扶住荼蘼。这怎么回事。袁峰觉得头疼的厉害，眼前也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这酒量根本连零头都不到，难道后劲这么大？
“毒哥……你给我下药了？”他含糊道。
“我哪有这个闲工夫。”荼蘼却道，“给你下药，我能有什么好处？你是太虚了，又饮酒过量。”
他扶着袁峰在桌子前坐下。袁峰晃了晃头，感觉好了一些。面前还有几样小菜没有吃完，他拿起筷子，夹起来送进了嘴里。
“好吃吗？”荼蘼问。
“你做的很好吃。”袁峰笑道，“我甚至还能来二两饭。”
“红稻米饭，怎么样？”
“那太好了。”
于是荼蘼给他盛了一碗。袁峰大口地吃着，觉得非常香甜可口。他吃着荼蘼就看着，把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毒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太能吃了。”袁峰笑嘻嘻道。
“吃吧，能吃是福。”
荼蘼说着，又给他倒了一碗酒。但袁峰正扒拉着米饭，突然屋子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
两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阿九。他脚步踉跄着，眼睛上还蒙着白布，显然不能视物，但却摸索着周围的摆设，凭着气息朝袁峰而来。
“你！”他对袁峰嘶吼道，“你！”
荼蘼立刻起身要拦他，却被他推到一边。阿九冲过来，一把揪起袁峰的衣领，把他扯了起来。
“你为什么！”他虽然看不见，但却知道自己抓得就是袁峰，“为什么！为什么！”
“阿九，松开他！”荼蘼在身后道，“他身子很虚！禁不得你这么发火！”
袁峰手里还捧着碗，他舍不得自己剩下的那半碗红稻米饭。但他还是先将碗放了下来。
“你发什么火？”他低声问，“生了气，拿我煞性子？”
“为什么？”杨九天眼睛上的白布竟渐渐渗出血迹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希望你好起来。”
“我不需要！谁要你做这些多余的事！”
袁峰被他晃着，咳嗽了一声。荼蘼上前试图拉开他，但他只是不放手。
“你是想要我死？”阿九嘶吼道，“玄寂，你就是想要我死！”
“我不想要你死！”袁峰急了，“哥哥，我是想救你！”
但阿九根本不听他的话。他将手伸向袁峰腰间，几乎一下子就摸到了那把匕首，被他猛地拽出来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我可以现在就死，”他森然道，“如果你还用这种方法，咱们就断了情缘吧。”
“你——”
袁峰给他气得差点吐血。他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咳嗽着，五脏六腑开始难受起来。
“阿九！”荼蘼厉声道，“还不住手！你是想要他死！”
“都一样，横竖结果都一样，有何差别。”阿九却惨笑起来，“他疯了，你也疯了。我们都疯了。我受够了。”
他说着就要自戕，袁峰一见，急忙扑过去用力拽他的手腕。荼蘼也赶紧拉开他，好在他力气尚未恢复，没有酿成大祸。
眼看着阿九情绪乱得吓人，袁峰没办法，只能伸手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推开自己。
“哥哥，别做傻事行不行？”他难过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
“这话该我说，”阿九冷冷道，“我真的很生气，真的。”
现在停手，你我还有转圜。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们就断情缘吧。”阿九道，“我累了，不想继续了。”
他说着，一把推开袁峰，转身摸索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