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过来的时候，袁峰恰好也刚刚推门出来。他神色看着有些疲惫，整理着衣领，然后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膀缓解疲劳。
他关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里面一眼，微微叹气才合上房门。
“成功了吗？”荼蘼问。
“我觉得成功了。”袁峰喃喃道，“但是……”
他抬起手臂给荼蘼看。那上面一点红砂仍然没有消退。
“这……”荼蘼觉得不对劲，“过程有什么异处吗？”
“他很不配合。”袁峰道，“很痛苦……很抗拒，甚至用最大的力气推我。他不愿意。”
“那难怪了。”荼蘼叹息道，“这种事，需要两个人情投意合。他若是不配合……便没有办法。”
“那我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倒也不会。若是他……”荼蘼指了指袁峰的腹部，“还是会有些效果的。我们且等等看。”
“好。”
不得不说，修为的确下降的很厉害。荼蘼看袁峰的脸色不是很好，便让他慢慢来，先休息休息，吃些进补的东西。
仔细想想，再过一段时间，自己这一身武学大约就会被完全废掉了。袁峰还是很舍不得的。
荼蘼看他的腿还有些发抖，莫名的心疼。于是他让袁峰过来，给他稍微推推经络。
袁峰很感激他。因为自己浑身都疼，尤其是腰，疼得够呛。他觉得很累，亏空得缓不过来，荼蘼给他补了许多固元之物，才勉强让他好受一点。
“要命啊……”他喃喃道，“等他好了……我要让他照顾我……估计到时候我就病怏怏的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这话说得荼蘼眉头一皱。他推着袁峰的颈椎，手指隐约有些发抖。
“你……很好。”荼蘼道，“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人。”
“毒哥这是在夸我吗？”袁峰笑了。
“是啊。”
荼蘼想起杨九天曾经对他们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和尚有多好，和他接触过，会很容易心动，他纯良的那一面展示出来时，你只想据为己有。
偏偏他又很有底线，性子上来烈得很。杨九天喜欢跟他说话，他讲话总是会让人心里很舒服。
可另一面呢……荼蘼想。
玄寂何尝不是心高气傲之人。他那一身修为，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就这么付之东流，若是他的话……当真咽得下这口气吗？
“停手吧。”荼蘼忽然道，“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如果有的话，更好。”袁峰道，“但愿你能在我治好他之前找出来。”
他喝了许多药，吃了很多进补的食材和汤水。之后当夜依然去泡药浴，接着又一次推开了阿九的房门。
“哥哥……”
阿九像个死人一样躺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袁峰知道他内心大约已是暴跳如雷，但是他还是希望这个人能好起来。
“哥哥，你别怪我。”他轻声道，“我今天……讲别的故事给你听，行吗？”
历史也好，话本也好，志异也好。袁峰给阿九讲了很多，讲了整整一晚。但第二天一早的时候，他脸上却挨了阿九一巴掌。
那人力道不够，打得不疼，只是有些摄人。袁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还挺高兴他能动手打人。
“我继续给你讲，哥哥。”
荼蘼照例来找他。却看见他出门的时候，印堂已经有些发黑，也开始咳嗽。手臂上的砂依然未褪，甚至比先前更加艳红了。
袁峰的脸颊上有浅浅的红印。荼蘼看着，皱起了眉。
“他打你了？”
“嗯。”
袁峰想说自己真委屈，明明是帮他，却要被他打。但是他有些没力气了。
荼蘼扶着他，依然为他推经络，为他熬补药。但是袁峰看得出来，他不想再做这件事了。
“收手吧。”荼蘼低声道，“我……”
心疼你。
“那不就功亏一篑了吗。”袁峰却说不行，“没几次了，再试试。我说过，我运气还是可以的。”
说不定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
白天没事的时候，袁峰就去个阿九换药，换衣服，照顾他衣食起居。阿九现在几乎是重度不能自理，但荼蘼给他开了几付烈性的药，药性猛却见效快，他早上吃下去，晚上几乎就可以试着用力抓东西了。
但也仅限于此。其他时候，他还是只能躺着，或者坐在轮椅里，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他甚至都端不起饭碗，所以袁峰只能坐到他旁边，喂他吃东西。
“来，张嘴。”
他将一勺子粥吹凉，然后送到阿九嘴边。
阿九不肯吃。袁峰知道他生气，大约气得不能自持。他说了很多好话劝阿九，对方只是不听。
“哥哥不想吃饭，那是想吃别的？”袁峰问，“既然这样的话，干脆饭就别吃了。我们直接回去，今夜就取了我的命，如何？”
阿九死死咬着牙关，但到最后，他还是张开了口。袁峰将粥喂给他，他慢慢地吞进胃里。有米汤从他嘴角流下来，他想抬手去擦，袁峰却拿过手帕替他擦掉了。
“真乖。”袁峰笑道，“九哥，你要听话。”
荼蘼没有让他马上再去和阿九相与，而是要他缓几天再说。否则的话，命真的会搭进去。于是那几天袁峰没什么事做，就只能在五毒闲荡，一边服用纳元丹补充修为，一边熟悉附近的景色。
因为心里有事，他都没法好好观赏五毒的美景，整天就是待在荼蘼的竹屋里，或者坐在一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前磨药。这里的人几乎都是苗人，他们来来往往地行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佩戴的银饰晃得他眼睛生疼。
这里就连蝴蝶都散发着一股巫蛊的香气，五彩斑斓的，有些还泛着珠光。荼蘼每天都将采来的药草交给他，让他磨成汁水，再晒干做成粉末。
汤药一罐一罐的喝，麻布一条一条的换，阿九却始终没再有大的起色。不过，他身上的伤口却停止了恶化，开始结痂，似乎很痒。他总是伸出手去碰它们，每到这时袁峰就会拉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他很听袁峰的话，像个小孩子一样很黏袁峰。如果感觉不到他在身边，就会很焦虑，甚至有时候会无法控制地打碎盘子器皿。几乎除了袁峰，谁也不能安抚他。
袁峰知道他很烦躁，情绪也不稳。眼睛看不见，不能说话，又走不了路，除了干坐着什么都做不了。最后没办法，袁峰为了让他舒心，只能推着他去院子里呼吸下新鲜空气。
阿九无法和他交流。于是袁峰伸出手，让他用手指在自己掌心里写简单的句子，以此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阿九写的却是，[离开我。]
“不可能的。”袁峰道，“这时候想要我走了，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招惹我？”
他根本不理会阿九的要求，而是坐到他身边，陪他在花丛里待了一个下午。
晚上的时候，袁峰吃了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饿得厉害，所以狼吞虎咽把荼蘼给他准备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出外面消消食。他这两天太累了，黑眼圈都熬出来了，照镜子的时候，他甚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寒时候的样子。
那家伙……怎么样了？
“荼蘼，叶卿寒如何了？”
“还好，恢复的很快。不过还在昏睡。”
“我去看看他。”
荼蘼带着袁峰去看叶卿寒。那个红发的藏剑小子一直躺着，睡得昏天地暗。但睡梦中他还皱着眉，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袁峰凑过去听了一下，发现他一直在重复着[走……走……]
这是做什么噩梦了。他摸了摸小寒的头，心说这可怜的孩子，怎么看都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他醒了的话你告诉我一声。”
“放心。会的。”
*********
第三次的时候，袁峰从药浴的池子里出来，却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他甚至连衣服也不再好好穿，随便披着便回了阿九的房间。
“哥哥……”
这一回他很累，前所未有的累。到最后，他实在熬不住了，咳嗽一声，倒在了阿九旁边。
他不知道阿九现在是什么心情，但他确实没力气了。隐约感觉到阿九动了动，于是袁峰伸手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人现在已经很温暖了，前几天还没觉得他是这么暖的，现在抱着他觉得很舒服。
阿九的眼睛上还包着绷带，依旧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但是袁峰没有介意，他只是在想平常的时候，阿九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很威武的人，一双金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很淡漠，却又很有穿透力。那双手把自己扛起来也不费劲，与人交手的时候，素来也不落下风。
但是现在这个本该肆意妄为的人却只能躺着，没有气力，没有反应，安静的像具尸体。
他不该是这样的。袁峰想。
“哥哥，早点好起来。”
他闭上眼睛，靠在阿九温热的身体上睡着了。
可这一睡，袁峰就陷入了昏迷当中。他觉得疼，浑身都疼，修为几乎见底，连抬起手臂都提不起劲。昏沉沉的，没有梦境。没人寻得到他，就像是独自倒在了九幽之下，无人能知。
荼蘼是把他抢救回来的。想尽了一切办法才让他恢复意识。
“醒醒！快醒醒！”
但袁峰是真的没力气睁眼。有人把他扶起来，给他灌了汤药，逼着他喝米汤，喝粥。但袁峰都几乎吃不下去。
他连话也不能说。隐约之间有人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握着。
“哥，你快点好起来。”
好像是小寒在说话。这个小藏剑已经好了？
好了就好。袁峰想告诉他走吧，没事了就快走，别待在这地方了。但是他说不出来。
“哥。”
叶卿寒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握了很长时间。
莫名地，袁峰觉得他的掌心温度有些熟悉感。
但很快，他又陷入了昏睡之中。